孑培离开后,天色也暗了下来。
师父燃起烛台上的烛火,昏黄的光晕,看着就十分的温暖。他向来不爱夜明珠,夜明珠的光芒太冷,他更喜欢烛火的温暖。
师父一直都看起来冷冷清清的,但其实内心却保留着一份人情味。就像他喜欢烛火,喜欢人间大地山川河岳一般。
他几次拿起书卷,又几次放下。我摇摇头,他的心根本就不在这里,又怎能看得进书呢?
他走到窗边,空中一轮明月,他喃喃道:“说好了天黑就回来的,这丫头……洛笙到底是给她带了什么东西了?”
我看着他在殿内来回踱步,明明担心着予兮,却还在这苦苦地等。
烛台上的蜡烛又矮了一截,他终于按难不住了:“还是去看看吧!”
我不知道我要怎么才能跟得上他,他身形一闪便消失在这空荡荡的九重宫里。我想去抓住他,或者说是触碰他,我认为那样我应该就能跟着他离开这里。
可事实是,我依然在这里,师父却没了影踪。
原来神仙住的地方也有白昼黑夜,也有阴晴月圆。我忽然想起来了极北之地,那个冰天雪地的王国,只有永恒的白昼。孤刹,似乎觉得这个名字已经好遥远了。
如果我是碧楹,那么,我死在孤刹的手下。可是,我为何就是恨不起他呢?这些年圆月下的孤刹,他那落寞的背影,一直都让我很心疼。
今夜又是这样一弯圆月,不知孤刹是否会在王府的高墙上吹着两片叶子。是谁说过,前尘往事消散成云烟?可为什么我的人生,却是纠缠不清的前世今生呢?
孤刹背负着错杀我的自责很多很多年,我想,真的够了。我不恨他,真的不恨他。
但我不知道,以后再见面,我是否还能一如当年初见时的心态去面对他。我想,芥蒂总还是会有的吧!
但我真的还是希望,他能过得好。虽然我不知道他到底背负着怎么样的责任,才会让自己活得那么累。
一池碧水映明月,月下孤影愁无眠。
我靠在白梅树下,望着水中微微晃动的明月,不知不觉没了知觉。
“云棠。”是谁在叫我?我睁开眼,一片金光照得我根本张不开眼睛。
“云棠。”他又叫了一声,金色的光圈里,我看不到人。但那声音,我终于听出来了。
“佛祖,是你吗?”我只觉得自己像在漂浮,我感觉不到自己,像是灵魂出窍般。
“呵呵,看了那么多,还要继续看下去吗?”
“佛祖,你要我去寻根,可是,我没有找到。”
“其实你已经找到了,只是你自己不知道而已。”
“什么意思?找到了?那是什么,我怎么都不知道呢?佛祖,寻根对我来说,不重要。我就是想知道,师父与我,今生到底有无情缘?佛祖要我看破世俗,却又带我来这上古神界。你让我看见他与予兮的朝朝暮暮,到底是要我坚定自己的情,还是要我知难而退,放弃他?”
佛祖似乎有些惊讶:“这么说,你难道愿意知难而退,放弃他吗?”
我摇摇根本感觉不到的脑袋:“不,我不放弃。我……我只是很困惑,我觉得,我似乎兜了一圈又走进里迷障里。”
佛祖笑道:“你之所以会困惑,是因为你找到了自己的根源,却还没有看清它。待你看清它时,一切都将柳暗花明。”
会吗?我轻声问自己,我不确定。我只是很怕,很怕看到他的心里,他的眼里,他的怀里拥着另一个女子。
我不知道我坚持看下去的做法到底是对是错,我希望我能看到一个我期望的结果。但我很怕看到的,却是一个令我心碎的结果。
可是,人生就是把双刃剑,想要看清他的心,就得勇敢地看着他与予兮的一切。心酸也好,心痛也罢,这条路,我没法回头。
佛祖低声道:“看来,你真的想得很清楚了。破晓,是给心中有光明的人的奖赏,所以,佛会保佑你的。”
佛祖的声音渐渐远去,一切归于沉寂。
叮叮的环佩声,像清晨里悦耳的山鸟鸣唱。我从一片混沌中醒来,一抬眸便被吓了一跳。
眼前这个容颜似雪的女子,正是那画卷里惊鸿一瞥,玲珑狡黠的女子。子慕予兮善窈窕,她是月神予兮,她长大了。
我张望,这里,依旧是九重宫。只是,予兮的脸色似乎不是很好。
她折下一束白梅,缓步走到竹桥中央。只听她轻叹一声,扯着花瓣,一片一片扔到池水里。
一阵清风拂来,云端上走下一个白衣人。他撑着一把伞,那笑容胜过阳光和煦。
“予兮,瞧你今天这脸怎么拉得这么长?”洛笙对予兮打趣到。
“你不是去归墟了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予兮望着他一脸疑惑。
“月神府邸落成,怎么说也是神界一大喜事,我当然是要回来去你那瞧瞧的。再说了,九重早就下了通牒,诸神明天都要去玉台宫给你道贺的。”
予兮冷哼一声:“有什么好祝贺的!”
洛笙莞尔一笑:“那也是诸神的心意,你作为主人怎么说也要和颜悦色。瞧你现在的脸色,是抹了锅灰吗?”
予兮噗嗤一笑,脸色终于好些了。
洛笙拍拍她的头道:“东西都搬过去了吗?还需要做什么苦力吗?”
予兮笑着摇摇头:“放心吧,都弄好了。孑培已经把你那份活都干了,你还是考虑考虑怎么谢他吧!哦,对了,我听芊蕊说,她酿了两坛梨花白,你还不去尝尝鲜?”
洛笙笑道:“梨花白?芊蕊那酿酒的手艺可是越来越好了。那一起去看看吧!”
予兮摇摇头道:“玉台宫与百花宫隔水相望,以后我多的是时间泡在百花宫。九重去了仙界还没回来,我在这等他,你先去百花宫吧!顺便,给我留上一壶。”
洛笙垂首淡淡一笑,顿了一会点点头,没有说话便化作一缕白烟消散了。
空气中梅香若有若无,那是他身上熟悉的味道。原来我,不只是执念成劫,还是相思成灾。
如同诗文里道: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相思无解,化作寸寸蚀骨毒。
庭院那厚重的木门被推开,一缕绝尘的白色衣角映入眼帘。我一喜,刚想跑过去,却被桥上那一闪而过的身影抢了先。
我很嫉妒予兮,她依旧像小时候一样扑到他怀里。这就是神,跳出红尘世俗,不理人间世俗礼法。我不刻意去了解礼法,却还是在生活里渐渐被同化。
予兮放开怀抱嗔道:“你怎么去了那么久,知不知道我都在这空等了好久。你看,我手都冻红了。”
师父微微一笑,握起她两只手,紧紧覆在自己的掌心中。予兮仰头望着他,眼睛弯弯如月,扬起的嘴角,笑如烟靥。
她那目光,清澈见底,却是浓得化不开的眷恋。师父,敏锐如你,岂会看不出来呢?
师父柔声道:“现在可好了?明天就要搬去玉台宫了,还这么不会照顾自己可如何是好?”
予兮忽然从他手中抽出,转过身背对他,似乎在赌气,但声音却很柔:“我以为你会永远照顾我,所以我不想学会照顾自己。”
师父走过去,伸过手想抱过她。但是,那手却僵在半空中没有落下去。
他停滞在半空中的手臂光影映照在雪地上,予兮看着雪地上的影子皱起来头,忽然一转身环抱住他。
师父没有说话,只是任由她这样抱着。
脑海里,重叠出一个画面。
我跳下佛塔被他救下后,也是这样紧紧地环抱住他,他也是这样不言不语。
半晌后,予兮贴着他胸口,声音低低道:“九重,我不想离开你。”
师父淡淡笑道:“你没有离开我,玉台宫里这里很近,你随时可以回来。”
予兮轻轻摇了一下头:“我不想离开九重宫,早上睁开眼看不见你,我会不习惯的。”
师父依旧神色淡淡:“没有什么是不能习惯的,久而久之便习惯了。”
予兮仰起头望他:“你为什么非要我离开九重宫呢?还是,你介怀……小时候的约定?或者是你有喜欢的神女,所以我必须离开?”
予兮殷切的目光望着他,他半晌才道:“不是的,你已经长大了,有自己的府邸也是应该的。”
予兮松开他,问道:“那小时候的约定还算数吗?”
师父有些不自然地垂下头,半晌低声道:“予兮,你知道那约定意味这什么吗?”
予兮坚定地点点头:“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看不清的是你!九重,我长大了,我都懂了。按约定娶我对你来说就真的那么难吗?”
师父望着她,眸子里已经被墨染过一般,深沉得看不清。他叹了一口气:“予兮,神的岁月太长,我不希望你将来后悔。你真的懂得什么是媳妇了吗?你知道那意味着什么吗?”
予兮走到他面前紧挨着他:“我知道,我都知道,我更知道那意味着什么。正因为神的岁月太长久,所以我才这么需要你。否则,我该如何去面对这漫无边际的生命?”
予兮说着,手中却多出一条绢子。她搂着师父的脖子,踮起脚尖在他耳边轻声道:“九重,我们玩个游戏吧!”(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