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生年少初遇,便是我与他一场缘。落花流水,有情无情,终究是我们少了分。
我仰头望月,长叹一声:“孤刹,你说是相濡以沫好呢?还是相忘于江湖好呢?”
孤刹皱皱眉头道:“看人吧!丫头,有些人不一定是你喜欢的,或者不是你觉得最好的,但也许他是最合适的。有些人,你可能对他心心念念,但他不一定是对的人。”
我第一次觉得,孤刹对感情婚姻这等事,竟然如此头头是道。
他有些苦涩道:“所以,前者是该相濡以沫,后者,就该相忘于江湖。对的,就继续,错的,就该早早了断。越陷越深,只会是一步错,步步错。”
他的话,不知为何让我心头一空。我正走在一条错的路上吗?我忽然好心慌。
我心口有些泛疼,孤刹的面容一如从前,可今夜的他却让我有些陌生。我小心翼翼地问道:“孤刹,这些年你一直陪着我,真的只是因为我长得像你那故人吗?”
孤刹显然没有想到我会突然这样问,他顿了半天,都没有回答。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能跟我说说那个故人的故事吗?”
孤刹忽然转过头看我,那眼睛明亮如璀璨星辰,却又如一片苍穹,太深,我看不懂。
孤刹沉默了很久,直到黎明快要破晓时,他缓缓道:“她……曾救过我的命,但是,我……却要了她的命。”
说完,他站起身,挥舞广袖,消失在高墙之上。
我望着他消失的夜空,低低叹了一声,落入黑夜,都化作万般无奈……
第二天清晨,我躺着床上懒懒不想动。红袖叫了几遍,我还是一动不动。
我眼皮都不曾抬起,便问红袖:“红袖,师父要闭关到什么时候呢?他怎么还不回来呀?我怕我等不到他了,想见他最后一面。”
红袖拍了拍我道:“呸呸呸,什么叫最后一面!竟瞎说!你放心好了,他传信过来了,说明天便出关,后天就回来。”
我喃喃道:“干嘛还要多等一天呢?既然出关了,就该早些回来嘛!”
红袖鄙视地啧啧道:“瞧你那语气,不知道还以为你盼的不是师父而是情郎……”红袖忽然住口,又转移话题道,“要是觉得身体不舒服,就躺着吧,我去给你拿些吃的过来。”
不是师父,而是情郎。一句话,不深不浅,却击中要害。
枕头下的双影忽然亮起了蓝莹莹的光,师父的声音传来:“棠儿。”
我惊喜地抽出光影,唤道:“师父!你怎还不回来呀!”
师父轻笑一声道:“为师明天出关,若是可以,当天尽量赶回去的。”
我突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对着这波光粼粼的镜面,脑子却盘旋着红袖那句话:不是师父,而是情郎。
我甩甩头,心中一阵莫名的烦躁。师父有些疑惑道:“棠儿,怎么了?可是身体又不舒服了?”
我忙答道:“不……不是,我没事。师父,我……我、我不想……”
师父急道:“不想什么么?棠儿,你到底怎么了?要是不舒服便叫红袖,她知道该怎么办的。”
我摇摇头,明知道他看不见,但我还是莫名地摇着头,眼泪随着脸庞无声落下。
我吸吸鼻子道:“师父,我,我不想嫁!”
那边沉默了,蓝莹莹的镜面无声无息,安静的气氛,让我心里直擂鼓。
半晌后,我打破这份沉默:“师父,你还在吗?你在听吗?”
“嗯,为师在。”他轻叹一声,缓缓道:“棠儿,人的命运从一开始便写在司命簿里,按其走完一生,便是正果。按部就班地活着,便是正道。姑娘大了,嫁人也是一生中必须经过的。”
我摇摇头,手,不觉紧紧抓着被子:“可是师父,就算是嫁人,不是该嫁给自己喜欢的人吗?”
师父又顿了好久才道:“棠儿,人生不尽然都能如你所愿。佛曰,有苦有乐,方能体会乐之不易。”
我不说话,我只觉得,与其嫁给一个自己不喜欢的人,还不如孤身终老。可是,皇命难违,我又岂能用整个王府陪我抗旨呢?
“棠儿,你还小,只是一时想不明白而已。也许,过些日子你就会明白的。”为何师父的声音,也有难掩的落寞?
“师父,真的不能改变了吗?这样的人生我不想要,要么抱着自己的念想活着,要么就抱着念想死去。”第一次,我没有等师父回答,就灭了双影的法诀。
“棠儿,你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红袖端着一碗小米粥过来,见我抱着膝盖目光呆滞,两条泪痕清晰可见,不由担心地问到。
“红袖,我不愿意进宫,也不愿意嫁给百里煜。可为什么他们一个个都说这是我的命,我就该去顺从呢?”
红袖放下碗,关上了所有门窗,也挤到被子里。
我们躺下,她拉过我的手道:“丫头,人从出生那刻起,命运都写在了司命簿里,是好是坏都由天定。人的力量有限,你不能跟天抗衡。那百里煜我能看出来,他对你,是有情的。棠儿,你或许现在不喜欢他,但一旦相处久了,也许就会慢慢发现他的好。”
我望着床顶,红袖的话竟然和师父都一样,我叹了一声道:“红袖,可是我心里惦记一个人。我知道百里煜对我很好,可是他终究是来晚了一步,我心里已经住了一个人。”
红袖也叹了一声道:“我陪着你这么多年,又岂能不知你心。只是,他,终究不是你现在能去爱的人。”
我转头望她:“为什么?就因为他是师父,我是徒弟,此情有悖伦理吗?”
红袖叹道:“这只是其中一个。棠儿,主人他,并不是你看到的这么简单。他的时间无涯,你的时间却非常有限,你们若相爱,势必会遭天谴的,你可明白?”
我顿了顿:“你的意思是……师父他根本就不是什么道士术士,而是……神仙?”
红袖怅然道:“不该说的,我也说了,只愿你能想明白,不要错付一生。”
会遭天谴吗?抗旨我会连累全家,仙凡相恋会连累师父。所以,做什么都是错,唯有接受那命运才是正道吗?
“红袖,如果是那样,我宁愿孤独终老。我不爱百里煜,但我不想伤害他,我爱师父,所以我也不想伤害他。那么我唯一能做的,就是远离他们!”
红袖看着我,心里咯噔了一下,面色十分严肃道:“云棠,你可不准乱来!你听我说,现在圣旨虽下,但因你的病情,一直都被拖着。所以,一切都可以从长计议。你切忌胡思乱想,刚才的想法若让你师父听见了,他必是要大发雷霆的!”
可以从长计议?我心如死灰的心,忽然死灰复燃。“红袖,如何从长计议?”
红袖一双美目转动,轻声道:“解铃还须系铃人,这场婚事由百里煜起,也只有他能取消。所以,他若再来王府看望,你就不要再避而不见了。
百里煜?他来过很多次,都我都托词不舒服不见。如今红袖也算是一语惊醒梦中人,我是该见见他了。
若是他答应不娶,相信皇帝会改变心意的,毕竟我确实是个病秧子。相信以皇嗣大过天的皇族,也不愿要一个病秧子的皇子妃。
我点点头对红袖道:“你说得对,我不该对他一味的逃避。”
红袖松了一口气,捏捏我的鼻子道:“人间的岁月真的是转眼即逝,当初初见你时,你才几个月大,可转眼你已经是心事重重的个大姑娘了。”
我半眯着眼望向红袖道:“红袖,既然师父是神仙,那你呢?你也是吗?这么多年,你和师父面容都不曾改变过,我早该猜到你们不是一般人才对。”
红袖神秘一笑:“若我说我是妖,你信吗?”
我呵呵笑道:“我信啊!师父都能是神仙,你是妖又有什么可稀奇的。那黒璩呢?他是什么?”
红袖嗯了半天,结果出来的是:“以后你自己问他吧!”我翻了个白眼,表示无语。
门外响起敲门声,一个丫环叫道:“郡主,九皇子来了,王妃正在正殿与他说话。王妃让我问郡主,可愿意见他?”
我与红袖对望一眼,这可真是说曹操曹操到。
我答道:“等会请九皇子到院子里坐坐吧,我先梳妆打扮一下。”丫环立马高兴地应声跑出去。
醒来的这些日子,我都是精神恍惚,府里的人都在传他们郡主忧郁成疾,恐怕婚事有变。如今听得我如此好精神,不免也精神抖擞起来。
他们的意识里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我入宫,王府的地位会更上一层楼。
红袖起身道:“虽然不是真的要去会情郎,但你这一头乱糟糟的也是在失礼。快起来,我给你整理一番。”
镜中容颜已改,不负当年年幼。肌肤若雪,眉黛青颦,也是倾城之姿。红袖看我发呆,笑道:“丫头,你这是被自己美到了吗?”
我嗔道:“我只想把师父美到。”妆台上的多宝盒里,一枝海棠,不是假花,是真的。及笄那天,师父从树上折下,亲自为我戴上。
几个月过去,这花,一如刚刚摘下一般。我拿着手中,轻触花瓣,那细腻的柔软一如他的手。
红袖从我手中抽出道:“丫头,这枝海棠是他折的吧!竟然用了法术。”
我点点头道:“红袖,其它簪子都不要,你帮我插着这枝海棠就好。”
镜中人素雅清淡,一身粉色衣衫,在这萧瑟的秋天里增添了一抹暖色。眉弯轻敛,青丝拢起,一枝海棠束发。轻柔似雨中海棠,却又带着风中海棠的坚韧之意。
红袖都忍不住赞道:“不媚不骄,不俗不艳,恰到好处。我竟然不知道,我们家云棠已经出落得如此亭亭玉立。不过,我们郡主啊,你准备怎么对九皇子说呢?”
我抚着胸前垂下的两缕青丝,笑道:“还能怎么说,动之以情晓之以理!”
红袖扑哧一笑:“小白的歪理,你现在都还在用。”
我一愣:“小白?谁呀?我怎么从来都没听你们提起过?”
红袖惊觉说错话,支支吾吾道:“小白就是……一个故人。一个不重要的故人,不提也罢。”
我点点头,也不再多问。只是想起孤刹,轻叹一声:“你们的故人可真多。”我忽然想起多年前孤刹送我的那个盒子。恍惚间,当年极北之地的大柱上的容颜,竟然在镜中重叠。
红袖见我发呆:“怎么了?”我摇摇头,她还想说着什么,门外,有人道九皇子来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