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觉,太阳已经偏西。最近似乎天气都很好,每晚红霞都会烧起半边天。空中一群大雁掠过,不知为何我会油然而生一种沧桑的孤寂感。
“师父,我记得小时候你有给我弹过一首曲子,叫‘大漠孤烟曲’,还记得吗?你说,大漠的美在于就在于它的孤寂也在于它的辽阔。你还说,大漠的孤雁,还有大漠的烟火,都是给大漠增添孤寂而已。”
师父笑道:“没想到那么多年前的话你竟然还记得。不过,你怎么突然想起这些呢?”
我遥指远方,一行大雁往南飞。
师父笑道:“原来如此。在关内看大雁,跟出关外的大漠根本就是两回事。”
我笑答:“我记得那年师父抚着这首曲子的时候,问我可曾听出琴心。我记得当时我是这么答的。‘大漠黄沙连青天,雁南飞,孤烟直。沙中落日瞬转秋,狂风卷,夜难寐。说是孤寂却狂傲,说时沧桑却豁达。’是这样吧?当时师父不语,我真的说错了吗?”
师父望着我顿了顿,背过手轻道:“不,棠儿说的没错。任何事物都是看双面,有好有坏。大漠看起来很悲凉,特别是深秋的大漠。但是,真正了解了大漠的美,它的孤寂、狂傲,它的沧桑、豁达,都会让人心神得到平静。”
我点点头,望向他道:“师父,好多年未曾听过了。反正今天这么晚了,不如,现在就抚琴一曲吧!”我扯过他的袖子,他轻轻一笑,点点头。
一方小而精致的古琴,他说此琴,名唤重月。
琴声悠悠,时而萧瑟如烟,时而波澜壮阔,时而低转黯哑。我趴在石桌上,闭上眼去听。心境,一如从前。
他习惯在抚琴前燃上一炉梅香,袅袅飘散的白烟,飘过他眼前,如笼一层纱。似梦非梦,前世今生眼前交错。
我伏案,梅香冉冉,不知醉于音,还是醉于香,渐渐入梦。
梦里,我一身碧色衣衫,紧紧挽着他的胳膊。在一片花开正好的红梅下,他抚琴,我靠在他肩上睡去。一朵红梅落肩,梦里不知花落。
雪,漫天的白雪,朦胧成一片雪白。红梅不见了,梦中人不见了,琴声不见了……我忽然像是从一片雪白的朦胧中走到了一片黑暗中。
这是一弯残月下的暗夜,我抱着一坛子酒去了师父的房间。我醉醺醺扑到师父怀里,他抽过我腰间的酒坛子,一把抱起我放到床上。
他给我倒了杯茶,可是我……我竟然吻了他。
“啊……”我被自己吓醒,额头上冒出密密的汗。是的,昨夜我对师父干的事,我都想起来了。
“棠儿,怎么了?”我转脸看他,他一直都是记忆中的面容。波澜不惊,永远是面色从容。可我不行,刷的一下脸红得像煮熟的螃蟹。
我结结巴巴道:“没……没事。我……我有点困了,我先……回房了!”说完,我撒腿就跑。关上房门,我坐在妆台上,可红透的脸冷却不下来。
师父见我古怪,走到门边敲了敲门:“棠儿,是不是不舒服?若是身体出问题,一定不要瞒着为师,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我装出困倦的声音:“师父,我没事,就是困了。我好想睡觉,师父陪了我大半天了,先去忙吧,我真的没事!”
隔着青纱的门外,他轻轻道:“那好,若是不舒服一定要叫为师。”
我应道:“嗯,我知道了。我先睡一会!”
青纱上的人影离开了,我望着镜中的自己,两颊红似火。这不是干了丢人的事,就是干了亏心事。我是两者皆有,我怎么就把师父给亲了?我还说要嫁给他!
天啊,简直没法活了!
我不过是想永远陪在他身边,不敢过分去想其他的。可昨晚我都干了什么?我扶着脸,懊恼地往妆台上磕了几下脑门。
我抬头望着镜子,脑门上已经磕红。我脑子开始混乱,昨晚,吻上他那一刻,脑子有那么瞬间的清明。可我,却选择继续沉醉。这便是酒不醉人人自醉吗?
这让师父知道了,会怎样呢?他没有责骂,是因为我不记得了,还是他羞于启齿呢?
不管是哪一样,这个秘密我都将要把它永远埋在心里。
想通了,心慢慢静下来。但懊恼还是懊恼,可为何却夹杂着其他莫名的心绪呢?
若是故事重演,脑子清明那刻,我会不会还是选择人生唯一一次触碰他的机会?
脑子一片乱哄哄,我干脆蒙头大睡。脑子里一个声音,清楚地告诉我,我依旧会!
谁说想着事情就睡不着呢,瞧我,越烦越是睡得快。
也不知什么时辰,房门被敲响:“棠儿,棠儿。”我朦朦胧胧之间,还以为是自己在做梦。可是透过青纱,一阵记忆深处的香味飘进我的鼻子。
师父,是师父的声音。我从床上爬起来,探过脑子往外看,青纱上映着他的侧脸。
说好把昨晚的事忘掉,这样才能坦然面对他。我整理了一下,长吁一口气,跑过去开门:“师父,是叫花鸡的香味!”
他手中提着一个食盒,食指在我额头敲了敲,正色道:“什么叫师父是叫花鸡的香味!”
这话连起来,是有些奇怪。我讪讪笑道:“我已经好多年没有吃过师父做的叫花鸡了,正好,我好饿。”肚子很配合,咕咕叫了两声。
这味道严格意义上来说,是多年没有闻到了。除了孤刹给我做的那只,虽然都是天鸡,但毕竟这是师父做的,我就是觉得它不一样!
我啃着鸡腿,嘴里囫囵道:“师父不吃吗?”
他一笑,从广袖中抽出一方手绢,轻轻为我擦去嘴角残留的油光。他轻声道:“为师吃过了,你自己吃吧!”
我笑眯眼,结果吃多了,直打嗝。一大杯水灌下去,总算是停下来了,可这下撑得我不得不在庭院漫步到半夜。
师父给我泡了一杯山楂水,确实很有作用。消食了一点没错,可这下我还撑水。
我将空杯子放到师父面前,师父笑道:“你已经吃得这么饱了,为何还要一口气把这么大杯水一起喝了,你不撑吗?”
我嘴角一片抽搐,师父,不带这么玩的!你早说,不用一口气喝嘛!
我也不知道我在庭院里走了多少圈,直到师父忽然问道:“棠儿,为师明天便带你去登山可好?”
我停下脚步看他,心中十分意外,但也怕他反悔,立马答道:“好哇!明天中午还是下午去呢?”
师父瞥了我一眼,揉揉眉心道:“哪有中午去登山的!明日清晨便出发,不许赖床。时间一过,为师可不等你了!”
我啊了一声,一向奉行日晒三竿的我,要如何对面清晨的困倦之意。
我情绪十分低落地应了他,他笑道:“棠儿可还有什么心愿,为师一并许了你!”
他说什么?棠儿可还有什么心愿,为师一并许了你!
是这样吗?我以为是我的幻听。我有什么心愿呢?我的心愿只是想卑微地跟在他身边,直到生命结束。
他走过来望着我道:“怎么不说话,难道没什么心愿了吗?”
我摇摇头道:“我……我一下想不起来,等我想到了再告诉师父!可是,我们得立个字据,万一哪天我想到了,可师父那天反悔了怎么办?还是立个字据比较稳妥。”
师父无语,我蹦跶着跑回房间。片刻后,笔墨纸砚具备,一盏油灯于桌。我拉过他道:“师父快写吧!”
他坐下,却没有提笔,仰头望我道:“棠儿,为师在你心里就这么没有信誉可讲吗?”
我讪讪道:“师父的人品绝对没有问题,只是,只是万一你忘记了,就不好办了。正所谓,再好的记性都比不上纸上的记录。师父就别再挣扎了,快写吧!”
他无奈地摇摇头,提笔书写。我忽然叫住他:“等等!师父还没说清楚是多少个心愿呢?是只许一个,还是可以很多个,只要我想到了,你都一一帮我实现呢?”
师父放下笔道:“你这丫头,还长心眼了。那为师猜猜,你肯定是说自己有很多的心愿吧!”
我讪讪道:“师父怎么知道呀!那师父就写帮我实现任何心愿!”
师父提笔摇摇头道:“可知佛门有三念?”我摇摇头,他道,“贪嗔痴。贪念会造成业障,业障越重,灵魂归阴曹后,必遭苦刑。”
我懵懵懂懂:“啊……我就想多要几个愿望而已,真的这么严重吗?那我,就一个好了。这样,不贪心了吧!”我瘪着嘴,不高兴都写在脸上。
他微微一笑道:“棠儿做得很好,当舍就得舍,贪念重了,就变成痴念。不过,既然是为师提起的这事,那……为师便许你三个心愿可好?”
无限个是捞不着了,那三个总比一个要好,我自然是欣然答应。
此夜此景,我手中一纸凭信,欢呼雀跃。
他垂首桌前,他的侧脸映着淡黄色的光影,柔和又温暖。
他仰头看看月色,收起桌上的笔墨纸砚,起身道:“时间不早,休息吧!明日不要赖床了,为师只叫三遍,过了三遍你若还不起,那为师就只好自己去了。”
我仰头哼哼道:“放心吧,我一定起得来!”但立马又十分狗腿地补了一句,“师父你就真的不打算多叫一两遍吗?”
他嗤笑一声,大步走开。我拿着那一纸凭信,立刻灰溜溜回了房。小心藏好凭信,熄灯,蒙头就睡。(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