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一来,所有事都得到了合理的解释,只是民间不乏有些说法与传闻,实在是说得十分难听。
有人说,这季秋明也是活该,企图掳劫谁家的女儿不好,竟然找到了冯捕头家,也活该他落网归案;也有人说季秋明并不是真凶,他只是长得难看罢了,根本不是他们见到的那个八脚怪物。
直到,陆陆续续的女子尸首在其他地方被发现;直到,季秋明和那个怪物散发恶臭的尸体一同被押上街,赶赴刑场。
在案件查清后,事情很快便尘埃落定,季秋明处斩的日子也比我想象中更快,想必整件事的背后也有尹家的助力和胁迫,不然以江州官员散漫的作风,这件事就是过上大半年也不会有什么结果。
一切只因为失踪了一个尹沫儿,江州布政使家的女儿,尹大人便立即雷厉风行,斩杀了绑架尹沫儿之人,并将此案上报朝廷,江州上下的官员纷纷得到嘉赏,反而没人追问为什么一起发生了多年的案件,直到今日才得以解决。
冯益升了官,成为御封的金牌捕头,府衙赏金五十两,尹大人直接送了他一栋宅子。
原本是好事,他却一点儿也高兴不起来,我和蓝辰再次见到他时,他正在屋子里生闷气,右手紧握成拳,狠狠砸向桌面,旁边的冯萍也吓了一跳,站在门外,根本不敢进去问他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天星姐姐,你赶紧进去劝劝哥哥吧。”冯萍拉着我的衣袖转到一边,压低了声音,苦苦哀求我,“他平时不会这样的,可不知道为什么,这次升了官,得了赏赐,反而不高兴。说什么要辞官,还要将赏银和宅子全都退回去,这可怎么办啊?”
她无奈又不解,得了赏赐是好事,家里的情况也能因此得到改善,何况如今大哥的仕途正好,说不定未来还有机会凭一身本事建功立业,更进一步也不是没可能的事。
可放着这样的大好仕途不要,宁可辞官种田,平凡一生,也要离开这是非之地,令冯萍十分不解。
我却是可以理解冯益的心情,拍了拍冯萍的手,示意她安心,随后便步入室内,看着冯益道:“冯捕头如今也是江州城的新贵了,怎么总想着自己,不想着大局呢?”
“大局?”冯益回头反问,“难道许姑娘希望我与他们同流合污,以后办案怎么办,查案怎么办,什么时候结案,什么时候处置,都不按照王法,只按照他们的意思去做?”
“可案子最终不是都解决了吗?季秋明的案子在我看来,处置得十分妥当,并没有什么不对。”
“那是因为姑娘不知道,朝廷办案也是有章程的。像这样的大案,涉及到的地方官员都要参与,需要七八个仵作同时核查受害人的身份,再将她们的尸首发还给本家,或是一一通知她们的家人前来认尸。可现在呢?”冯益愤愤不平道,“除了姑娘你们带我们找到的那几个被送了回去,其他女子的尸首现在还放在义庄,无人问津。除非她们的家人主动找上门,否则那些尸体就会一直被堆放在义庄,过不久就会被一把大火烧了,一点儿痕迹也不会留下。”
“这群人,查案只为交差,根本不是为了给死者的家人一个交代。”这跟冯益办案的原则相违背,而和这样的人继续相处下去,他不确定以后还会经历多少次同样的事,还要目睹他们多少次无视老百姓的权益,只顾自己的家人和眼下的利益。
而若是变作和这群人一样,只顾自己,那这官他不做也罢。
可我要跟他说的便是这一点,希望他能够明白当下处境的重要:“你在这个位置,还能做你可以去做的事。若是有一天连这个位置也没了,江州的老百姓才是真的没了指望。何况,现在也不止是江州如此,整个云荒天下皆是一片混乱,尤其以云都为盛。冯捕头还以为只是江州乱成这样吗,整个天下都已经如此了。”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告诉他这些事,但我知道如果没人去阻止,整个云荒就要完了,即便不会毁在无妄和玉手上,也会毁在云荒子民自己手中。
所以这件事,我不能不管。
冯益只是一个人,但如果有更多像他这样的人能够挺身而出,至少这天下还有得救,云荒未来的路也还有得走,不至于就此灰飞烟灭,面对更加混乱的洪荒之地。
想到那些还未发生的事,我便紧盯着他的眼,继续说道:“希望你能想明白,江州还有许多百姓需要像你这样的好人去帮助他们,我和蓝辰也打算继续追查季秋明的案子,弄清楚古秀茵的手骨当年是被谁从季秋明身边带走的,你的父亲冯哲也愿意协助我们,我也希望你会继续以江州府衙捕头的身份调查这起案子,待会儿就和我们一起去义庄,调查其余死者的身份,给他们的家人一个交代。”
听了这番话,冯益总算平静下来,点了点头:“那我现在就去衙门,姑娘若是要人,我也带一些随行。”
“暂时不用。”我阻止冯益道,“你现在的一举一动,只会被更多人关注,要是被其他人知道我们还在继续追查这起案子,怕是会造成不好的影响。”
一则是因为江州布政使尹大人希望整件事尘埃落定,二则是因为若是被百姓们知晓此案还有漏网之鱼,只怕会引起惊慌。
冯益则顺着我的分析继续揣摩:“不过此案难查,死去的姑娘们大多只剩下一堆白骨,身份本就难以判断,而当年季秋明带走古秀茵又是多年前发生的事,就算那时季秋明身边还有帮手,发生在三十年前的事,怕是也不好查了。”
“这点你不用担心,做过的事,总会有线索。”一边说,一边往外走,我看着冯萍,突然想到了另一件事,连忙向冯益提议道,“我们这次来江州,来的不止三个人,还有许多同伴先前一直住在客栈,暂时还未找到方便落脚的地方。冯捕头若是不介意,不如就先收下尹大人送的那栋宅子,让冯萍先搬回去,再请些奴仆照料。如此一来,即便我们在外查案,家里也有人照顾和保护冯萍的安全。天美和我们带来的其他人也能照顾好她,接下来也就没有后顾之忧了。”
一听这话,冯益面露惊讶:“姑娘是担心,季秋明的同伙还会来挟持萍儿?”
“不是。”我摇头,立即说道,“这时候我担心的是人,而不是鬼怪和术士。他们对冯萍无法构成威胁,可像尹大人那样的人,可就不一样。”
来这里之前,天美悄悄去尹家走了一趟,发现尹沫儿如今还能安枕无忧,完全是因为有尹老太太相护,而以尹大人为首的江州官员也在尽力平息此事。
可不管怎么说,尹沫儿都是在失踪三天后才被找到的,而坊间多有流传,被季秋明掳走的女子全都清白有失,已经不是正儿八经的黄花大闺女。
哪个女孩受得了这样的议论,就连尹沫儿也在家中发了好几次脾气,怒气冲冲地打骂了不少下人。
我能想象出其他被营救出来的女孩,现在过得有多么艰难,如果我们不帮助她们,那就更没有人可以帮她们了。
到了义庄,小雨垂落屋檐,空气里混杂着泥土和青草的味道,尸体的恶臭虽说有被压制,但进入义庄的大门后,扑面而来的恶臭还是十分刺鼻熏眼。
冯益忍不住捂住了鼻子,义庄的仵作和看守连忙将旁边放着的白布递上。
我和蓝辰没接,只是施法屏息。
冯益将白布蒙在了口鼻处,不过隔着这块看似不透风的布料,实际上,尸臭味还是无孔不入地钻入他的鼻子。
见我和蓝辰像是没事人的样子,他皱皱眉,将白布捂得更紧,走到了搁置尸体的木床边。
上面蒙着的白布也被他一把掀开,露出来的,却只有一双黑得如同覆盖焦皮的小腿。
散发出来的气味更浓烈了,冯益也不是第一次见到这些尸体。
不过如今看来,尸体上还残留着别的疑点。
他向后退了一步,指着前方残肢问:“这些都是没有查出身份的残肢?”
秦仵作点头:“何止不可能查出身份,就连这两只腿,也不是一个人的。”
验尸这么多年,秦仵作在这方面还有些经验。
他指着小腿的轮廓和脚掌,大致用手在远处勾画了一遍:“最初我们以为这四只腿属于两个人,但后来发现,有一双腿是一个人的,另外这两只,属于两个不同的人。”
“也就是说,在那怪物身上发现的四条腿,分别属于三个不同的女子?”
“是。”秦仵作点头,“手就更奇怪了,分别属于四个不同的女子。不过这一点并不是我发现的,而是这两位……”
秦仵作朝着我和蓝辰拱了拱手:“是两位高人检查尸体后,得出的结论。”
与冯益对视,我知道这个结果一时让他难以接受,而实际上,我和蓝辰一早也没有发现断手和断腿上的线索,查证了许久才意识到,情况比我们预料的还要复杂。
蓝辰解释说:“这些女子死亡的时间太长,尸体的残肢长时间融合在一起,导致她们的鬼气也相互融汇,除了秦仵作能够通过外形的差异进行判断,我和天星能做的,仅是找出她们的身份。”
“结果呢?”冯益忙问,“查出她们的身份了吗?”
我和蓝辰同时摇头,这次,由我来解释:“她们没有古秀茵那么幸运,我们能够从她们肢体上感受到的,也是属于古秀茵的气味。”
每一个人,每一道魂魄,都有它们不一样的气息,察觉不出别的,她们的魂魄又没有依附在肢体上,便增加了辨认身份的难度。
而这个难度的出现也就意味着,之前我们担心的事,很有可能是事实。
暂时移步义庄外,我把心里的想法告诉了冯益:“发现坛子的时候,古秀茵的魂魄也封印在了里面,如果不要的部分,连魂魄都会被封印在一块儿,那么就只能通过寻找剩下的残肢,来锁定她们的魂魄了。”
这个时期,我们没有别的办法来确认受害者,只能通过画魂或是识灵,现在连她们的亡魂都找不到,只能将希望寄托在她们的尸骨上。要是能够找到她们的尸骨,追查她们的身份,还有一丝希望。
“还有季秋明的同伙。”冯益摸着下巴在旁边走了几步,“他已经行刑,尸体也按照你们之前的提议,找了地方安葬。可是这几日没有人前去祭拜,连往坟头上扔烂叶子的人都没有,其他女子的尸骨还能怎么找呢?”
具体方式,我也不知道。
但若有可能,我是坚决不会动用星石的力量去挖掘这一切的。
出去的路上,我们三人也想了很多,冯益仍是担心冯萍的安全,最终同意搬到大宅子里去,也同意了我们人手,留守在冯萍身边。
可实际上,留下来的人,并不多。
冷彦他们前几日已经被我送去繁花,由林清玄、齐瑶、简音亲自教导学习法术了,当时齐瑶非常的不明白,她认为这件事应该由我和蓝辰亲自来做,殊不知我这人在教导旁人法术这件事上实在没多少经验,更不知我也是存了一些私心,希望他们可以趁着眼下的空闲,尽可能的倾全相授。
和冯益告别以后,我和蓝辰又施法去了一趟殷家村。
这几日,我们一直在暗中观察殷家村那两个女孩的情况,尽管蓝辰更想去寒栖止,但老实说,我并不希望他与寒氏的族人有过多的接触。
蓝辰没问,只当是我更加关心殷家姐妹的情况,根本不知道未来的某一日,当他以水族蓝氏的身份出现在这个世界上的时候,蓝氏、寒氏、乃至别的种族之中,有多少女子倾慕于他,想要嫁给他做妻做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