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友平家在村里的风光很快被陈家压了下去,秋天的时候,陈谨珂去了京城参加秋闱。他人还没有回来,喜报已经传了回来。
陈谨珂高中二甲第一名传胪,赐进士出身。这件事在石桥村掀起的波澜比上次他中秀才大得多,几乎每个人都在讨论。
“陈家现在可了不得了,这怕是要出一个大官了!”
“什么怕是?你没听说吗,陈家小子中的可是那个什么,对了,二甲第一名,真真是祖上显德了!”
除了羡慕的,还有担心的。
“陈家大小子有了大出息,陈老夫子还会不会在我们村里教书了?还真是让人担心!”
“是啊,我家那小子才去念了两年书,我还指望着他给家里挣个功名呢,要是陈老夫子离开了,以后可怎么办?”
于是,除了各路乡绅纷纷往陈家跑,石桥村里正周友正也坐不住了。在村里人的高度关注下,他准备了好些礼物敲响了陈家大门。
“谁呀?”桂妈妈前来应门,却没有直接开门。陈老夫子嘱咐了家里人必须低调,不能在这种时候做出过格的事儿,没得拖累了远在京城的陈谨珂。
周友正也没有因为桂妈妈防范的行为生气,好声好气道:“桂妈妈,是我,周友正。”
桂妈妈闻言把院子门半开,看到只有他一人才把人往里迎,“原来是里正啊,快里面请。”
陈老夫子只说尽量不和乡绅往来,可没交代不和村里人接触。
周友正恭敬地进了院子,问回身关院门的桂妈妈,“陈夫子在家吗,我专程来拜访他的。”
“在呢。”桂妈妈笑道:“正在书房教我们瑜哥儿的功课。”
说着把周友正往堂屋引,接着快手快脚上了茶,“你稍候,我去通报一声。”
周友正感激道:“有劳你了!”
俗话说,在想门前四品官。他虽然不懂官场上的规矩,可毕竟做了这么些年里正,还是很有眼色的。因此对桂妈妈也多了分客气。
大约一刻钟的样子,陈夫子背着双手从书房出来。到了堂屋,上前对周友正就是一拱手,“老朽刚巧有事脱不开身,如有怠慢,还请里正别见怪。”
周友正连忙从太师椅上起身,侧身躲过陈夫子的礼,“使不得,使不得。是我来得不是时候,哪里敢怪您的。”
双方见过礼,桂妈妈给陈夫子上了茶,又给周友正换了杯新茶,才轻手轻脚退下。
陈夫子先浅抿了口茶水,才问,“不知里正这次来有什么事?”
不怪他开门见山就问这个问题,而是自陈谨珂高中传胪的消息传回来后,他们家每日都有各路人来拜访。有来拉关系的,有来送屋送财的,还有来求办事的。让清静好些年的他烦不胜烦,索性让桂妈妈全都打发了。
周友正赶紧赔笑道:“府上公子这次给我们村,不,是给我们州府都长了脸。现在大家都瞧着你们家呢,村里好些人家都想让娃子过来学点本事,只是不知道夫子以后……”
言下之意就是打听陈夫子以后的打算,自陈谨珂高中传胪的消息传开后,不单各村里长纷纷来邀请陈夫子去他们村授课,镇上学堂馆长也来了好几次。这让石桥村的村民更担心了,镇上学堂可都是教秀才的,不知道他们这小村落能不能留住陈夫子。
陈夫子伸手捋了捋胡须,笑道:“老朽也就是这点教书育人的本事了,这些年在村子里生活得还算如意,老了老了,也不想再动弹。”
孙子虽然中了进士,可全国读书人也不少,加上他们家又是没根基的,前途怎样还说不定。现在他这个做爷爷的,唯一能给予支持的就是约束家里人不给他添乱。虽然村庄里的生活很乏味,但这里的人还算善良,没有什么穷凶极恶的。想到早逝的儿子,陈夫子轻轻叹了口气。
“这么说夫子你会继续在我们村授课了?”周友正惊喜问。
陈夫子点头,“当初老朽就是瞧着这里山清水秀,人杰地灵。如今在这里也待习惯了,自然会一直留下来。”
得了陈夫子明确的答复,周友正自然在村里好好宣扬了一番。于是,在先进代表的示范作用下,石桥村掀起第二轮学潮。
这天老周头突然来了周友平家,“老大不在?”
唐氏抱了周亭景和他说话,“坡地长了好些草,他一大早锄草去了。”
“这小子长得真是精神!”儿子不在家,老周头只好没话找话和媳妇说小孙子。
周玉儿端了水过来,“爷爷,你喝水。”
老周头难得和蔼问,“怎么就瞧见你在这儿,你大姐和妹妹呢?”
“大姐和筝儿带着福儿去小姑姑那边了。”周玉儿小声答话,“小姑姑正教她们女红呢。”
其实周梅香主要是教周筝儿,她的女红实在是拿不出手。至于周苹儿,现在农闲的时候正是她忙活绣嫁妆,就凑热闹跟着过去了。
唐氏见老周头杂七杂八问了些事儿,知道他没见到周友平是不会离开了。于是吩咐周玉儿,“你去坡地把你爹找回来,就说爷爷找他有事儿,顺道把你大姐她们叫回来,眼看要晌午了,该做饭了。”
公爹好不容易来一趟,当然得留人下来吃饭。
周玉儿乖巧点头出了门,老周头接过周亭景逗弄起来,唐氏则避到灶间准备晌饭。
周苹儿和周筝儿听说爷爷来了家里,也没多耽搁,收拾了东西就回了家。周苹儿进屋和老周头打了个招呼,就去了灶间。
“娘,爷爷今儿个来干什么啊?”自分家后,老周头轻易是不会来他们家的。
唐氏摇头,“我哪里知道,瞧着像是找你爹商量事儿的。今儿个你爷爷怕是要在家里吃饭,你让筝儿拿了钱去村口割条肉回来吧。”
周苹儿点头,出去接过周筝儿怀里的周福儿,把她打发去买肉了。
等周友平跟着周玉儿从地里回来的时候,老周头已经等得有些不耐烦了。
“地里的活儿就你一个人做?”他扫了灶间一眼,显然对唐氏没下地的事很不满。
周友平憨憨笑道:“现在地里的活也不多,苹儿娘要在家里照看亭景和福儿,我一个人也能做完。”
周玉儿见两人有话要说,主动上前抱过睡熟的周亭景,“爷爷,我抱景哥儿去屋里睡。”
孙子孙女都离开后,老周头才开始谈正事,“陈家小子成了官老爷的事你听说吧?”
“这事儿在村里传得沸沸扬扬,我们村好不容易出了个了不起的人,我自然听说了。”周友平老老实实答话。
老周头拿出烟斗,周友平让从屋里出来的周玉儿拿了火过来点了。
抽了口烟,老周头才道:“现在村里人都上赶着把娃子往私塾里送,也是,我们这样的地方遇到这么个夫子不容易。亭青是个不争气的,没两年就让人退了回来。亭林倒是肯下功夫,可惜脑子不好。现在家里就剩下两个小的,亭景一个小娃娃自然不能去读书,倒是亭伟是个好苗子,那小子也机灵。要是他有了出息,以后亭景也有个人帮衬。”
“爹,我们亭景还小。可家里不是还有白前吗,我听三弟说这小子读书很在行……”
他话没说完,老周头黑了脸,“他姓王不姓周,就算以后有了出息,光宗耀祖也是光的王家的宗!”
对小儿子同意长子随母姓这件事老周头一直耿耿于怀,因此听大儿子提起这个很会读书的孙子心里也不痛快。
周友平知道自己说错话了,赶紧转移话题,“亭伟快六周岁了,也是该进学堂的年纪。”
“可不是!”老周头赞同地点头,“昨儿个我还和老二商量这事儿,只是你也知道老二是个没出息的,硬是拿不出娃子的束脩来。好好一个苗子,可不能这么白白耽误了。”
说完,他殷切地看着周友平,把周友平看得心里发毛。
“要是娃子有这个天分,整么着也得供他。”周友平觉得让孩子念书是很重要的事,看他几个女儿不就因为读了些书,比其他闺女都聪明。不然他们家也不能这么快积存些家底,大女儿还得了门好亲事。
儿子这么说让老周头很满意,“是啊,今儿个我来找你就是为这事儿。老二两口子是指望不上了,好在亭伟还有你这个大伯。现在你们日子也好过了,听你大姐说那果子酒的买卖一年也能挣上十几两银子,亭伟的束脩以后就你们出吧!”
他一句话就把个大包袱丢给了周友平,周友平闻言愣了愣才道:“这,这不是小事儿,爹,要不我先和苹儿娘商量一下,明儿个再给你答复?”
老周头也知道自己的要求过分了,还是零零总总说了好多兄弟齐心的话,周友平唯唯应诺,却始终没有明确答复。吃过晌饭后,老周头就悻悻离开了。
周友平把这事儿和唐氏说了,唐氏自然是不愿意的,“二弟和弟妹又不是过不下去日子的,况且还有爹娘帮衬着。我们这都分家多久了,眼瞧着苹儿的嫁妆还没准备好,跟着还有玉儿和筝儿的婚事也得好一笔钱。加上两个小的,亭景以后你不想让他去学堂?虽说现如今我们的日子好过些了,可也不能白白给人家供孩子。况且亭伟才六岁,我们哪里知道他以后的造化,村里考功名考到三四十岁的也是有的,你还能供他几十年?”
“可他毕竟是我侄儿,爹也说他有天分……”周友平的家族观念很强,觉得照顾家里人是自己天生的责任。
唐氏虎了脸,“有没有天分我不知道,可这些年我是看清楚了,什么人都没有我的孩子重要!以前的事儿我也不想再提,可要让我拿钱供别人的孩子念书,我是一千个一万个不同意!”
妻子第一次这么强烈地表示对老屋那边的不屑,周友平既震惊又慌乱,情不自禁叫了声,“孩子娘。”
本来躲在屋外偷听的周苹儿几个总算知道这次老周头突然来访的目的,周苹儿忍不住冲进屋子,愤愤道:“爹,刚才你和娘说的话我都听明白了,我是赞同娘的话的。别的不说,要是二叔二婶婶对我们好,这个时候帮衬一把也是有的。况且他们是不是真的没钱还是两说,这不是一次两次给了钱就成的事儿,你就是不为我们想,也得想想亭景吧。要是亭伟以后真念书念到几十岁,难道还要亭景这个小娃娃供吗?”
周玉儿和周筝儿也纷纷表示对这件事的不认可,周友平没办法,最后拿出二两银子给老周头,说是大伯一家子补贴周亭伟的一点心意,对供周亭伟读书的事却是不同意的。
后来周李氏来这边闹了一番,被知道详情的周氏和周梅香劝开了,经过这件事,周友平家和老屋那边的关系更远了。
不过陈夫子私塾却是火热招生中,甚至有邻村的孩子过来问入学的事情。陈夫子考虑到自己年老精力不济,只从中选了些机敏的孩子收了,大多都委婉地推了。只有石桥村的孩子是都收的,周亭伟也成为新学生中的一员。(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