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着或者死亡,自身是唯一的出路
——题记
大清早,刘西林就开始擦枪。
他喜欢擦枪,在擦枪的过程中,会获得一种安全感,还有安慰。自从他当上唐镇的派出所所长,每天早上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从枕头底下摸出手枪,细心擦拭。枪是他的命,没有枪,腰板直不起来,说话没底气。活在这个世界,恐惧不是一个人的事情,他也不例外,好在还有枪。
刘西林把手枪分解了,书桌上摆放着枪管、套筒、套筒座、复进机、击发机、弹夹等部件,他把每个部件都插得锃亮,然后组装起来。这是一把“五四”式手枪,握在手上,沉甸甸的,他喜欢这种感觉,充满了力量。他把枪装入枪套,别在腰间,穿上制服,戴上大盖帽,该去吃碗芋子饺了。
唐镇派出所镇政府院里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那是一排平房,在镇政府大楼的衬托下,显得寒酸。镇政府所在地原来是片偌大的老宅,旧时是个妓院,前几年把老宅拆了,建了三层的镇政府大楼。刘西林不喜欢镇政府大院,总觉得这里鬼气森森,一直想在镇子外头给派出所建栋楼,改善一下办公环境,也让自己和弟兄们住得舒服些,可是没钱,想来想去,还是一声叹息。
刘西林在镇政府门口碰到了镇长李飞跃。
李飞跃站在那里,用牙签剔牙,口中不时啐出食物的残渣。他看到刘西林,说:“刘所长,早呀!”
刘西林朝他笑了笑:“李镇长早,昨天晚上没有打麻将?”
李飞跃说:“哪能天天打,囊中羞涩呀,况且,最近工作太忙,顾不上。”
刘西林说:“别哭穷,你要没钱,我们就不要活了!”
李飞跃说:“最近没有回家?”
刘西林的家在汀州城里,基本上周末回去住个晚上。他说:“你知道的,近来唐镇不稳定,怕出事,有家难回啊,你们搞的拆迁什么时候才能完?弄得鸡飞狗跳的,也不让人过安稳日子。我们派出所才几个人,真要出大问题,怕是很难应付。”
李飞跃说:“该回家还是要回家,否则少夫人有意见。拆迁很快就收尾了,不就还有三两个钉子户嘛,没几天就可以解决问题。你们不要担心,我们不是还有保安队吗,不是特殊情况,我们是不动用你们警力的。”
刘西林打心眼瞧不起这个肥头大耳的家伙,更烦他的口臭,要不是在唐镇工作,连话也不想和他说。刘西林说:“你得好好管管你的保安队,不要动不动就打人,出人命了就是天大的事,到时还得我们擦屁股!”
李飞跃说:“放心吧,刘老兄,翻不了天的。”
刘西林说:“但愿没事。好了,我得去填饱肚子了。”
李飞跃挥了挥手说:“去吧,去吧,知道你好那口。抽空我们好好喝两杯。”
刘西林嘿嘿一笑,转身离开。
李飞跃目视他的背影,脸上浮现出古怪的笑容。
李飞跃说的没错,刘西林的确好那一口,就是刘家小食店的芋子饺,皮薄柔滑,馅多汁美。刘家小食店在镇东头山脚下的汽车站旁边,刘西林必须穿过镇街才能到达那里。走在镇街上,刘西林皱着眉头,镇街靠唐溪那半边搞拆迁,要在这里开发商品房,拆得七零八落,满目疮痍,还剩下几栋没有拆掉的房子,落寞地矗立,忧伤而又凄凉,像是风烛残年的老人,等待着死亡来临。这个历经劫难的明清古镇失去了往昔的风情,显得不伦不类。其中一小栋二层的小楼在晨风中摇摇欲坠,随时都有可能倒塌。那是游武强的家,游武强是这次拆迁过程中,最强硬的钉子户。这个八十多岁的老头,有着硬朗的身板,声音虽然沙哑,却中气十足,刘西林听过他暴怒时的吼叫,雄狮般的吼叫,那时,刘西林会想象他年轻时的模样,一定杀气腾腾。
镇街另一边的房子暂时还没有拆的计划,据说以后还是要搞开发的,那些房子里住的人和小店主忧心忡忡,提心吊胆,生怕自己安稳的生活遭到破坏。
刘西林发现街上人们的表情都十分怪异,有几个人见到他欲言又止。
剃头店的游缺佬正在打开店门,他也看见了刘西林。
游缺佬目光慌乱,有意识地躲避刘西林。
游缺佬上嘴唇有个豁口,据说,那是他小时候放鞭炮时,被鞭炮炸的。因为唇上的豁口,镇里人叫他“缺佬”。唐镇人喜欢给别人起绰号,很多人都有古怪的名字。刘西林走上前,问他:“缺佬,发生了甚么事情?”
游缺佬翻了翻眼皮,说:“没甚事,没甚事。”
刘西林笑笑:“没甚事,你为什么那么慌张?”
游缺佬无语,走进了店里,不再搭理刘西林。
刘西林心里明白,现在唐镇百姓都不信任他。他叹了口气,继续朝汽车站方向走去。隐隐约约,他感觉到有什么事情要发生,或者已经发生。
以汽车站为中心的公路两旁,有许多商铺和饭馆,有洗脚店按摩店,还有卡拉ok厅……这块地方取代了镇街的功能,成了唐镇最热闹的地方。
刘西林走进刘家小食店,找了个空位坐了下来。老板娘吴文丽是的年轻貌美的少妇,她笑面如花,对刘西林说:“刘所长,你稍等呀,马上给你上芋子饺。”他根本就不用说,吴小丽就知道他要吃什么,这是长期形成的默契。小食店里生意好,坐满了吃早餐的人,有的吃拌面,有的吃扁肉,有的吃豆腐角,有的吃芋子饺……天气热,小食店没有空调,只有一个吊扇吭哧吭哧地转,扇出的是热风,食客们流着汗。刘西林进来前,食客们七嘴八舌地议论着什么,他进来后,他们就不说话了。刘西林也流着汗,他已经习惯了唐镇的夏天,况且,为了吃上美味的芋子饺,流点汗也值。
吴文丽照顾他,先给他煮了碗芋子饺,端到他面前:“刘所长,抱歉呀,让你久等了。”
刘西林说:“没关系。对了,洪伟不在?”
刘洪伟是刘家小食店的老板。
吴文丽说:“他有事出去了。”
刘西林没有再说话,闷头吃芋子饺。
这时,小食店角落里传来不满的声音:“怎么搞的,我等了那么久,拌面也没有上来,警察一来就给他先上了,总有个先来后到嘛,不能这样势利的!”
那是一个年轻人,瘦削的脸,戴着一副眼睛。
从他的口音判断,他不是本地人,吴文丽也没有见过他。虽然唐镇地处偏僻之地,外面很少有人光顾,吴文丽不欺生,忙对他说:“对不起,对不起,你要的拌面马上来!”然后,她对正在煮面的姑娘说:“凤凤,快点快点,看客人都急了。”
年轻人还在嘟哝:“真是的,警察了不起呀!”
很快地,吴文丽把拌面端到了年轻人面前。
刘西林吃完,站起来,走到年轻人面前,低头对他说:“出门在外,火气不要这么大,会吃亏的!”
年轻人看了看他,没有说什么,继续吃面。
刘西林笑了笑,拍了拍年轻人的肩膀,走出了小食店。一阵风吹过来,刘西林感觉到了凉爽。走了几步,他回转身,朝小食店里忙碌的吴小丽说:“吴文丽,你出来一下。”吴小丽快步出来,胸前丰满的Ru房不停颤动。走到刘西林面前,她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说:“刘所长,你还有事?”
刘西林压低了声音说:“你告诉我,镇子里发生了什么事?”
吴文丽笑了笑说:“你还不知道呀,游武强不见了。”
刘西林说:“哦,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
吴文丽说:“不清楚,有人说,他又去上访了;又有人说,他失踪了。”
刘西林说:“我知道了,你回去吧。”
奇怪的是,此时,刘西林脑海里浮现出的是镇长李飞跃肥得像猪肚般的脸。
刘西林感觉到了恶心。(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