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代,江城的沿江路一带多处是半边街,不甚繁荣,但每到夏秋之际的夜晚,这里却比其它任何街道都热闹。因为这里夜来江风习习,湿度适宜,周边居民不约而至,全都赶来乘“凉快”。每每这时,沿江街上昏黄的路灯盏盏,两边人影绰约,闲聊间的嗡嗡之声不绝于耳。这气氛,虽不及太平时节的热烈,倒也不算十分冷清。
现在虽然时值仲秋,这里的热闹与夏日三伏天不可同日而语,但由于人们热爱热闹,加之近天气温反常回升,大家竟也三三两两,争相而至地延续着乘凉的习惯,享受着乘凉聊天中的那份惬意。
这里,面朝江堤而建的半边街,房屋整齐,多为商铺;而背靠江堤这半边,间或疏朗的垂柳之间,除零零星星几处简易的茶棚和夜摊之外,其余部分,全被乘凉者的木凳、竹椅占据了。
街中心仍有行人穿流,不时一队日本巡逻兵过;人流里也不乏便衣特务们的东张西望,但乘凉或称作闲玩的人们都可视而不见,就像见惯了这年代大街上也走野狗似的,见怪不怪。
夜晚八点半左右,闲玩儿的人们愈来愈多时,任七和牛平散落在游人中,分左右监视着集珍古董店的周边情况。不久,两辆黄包车不紧不慢,由西向东地,穿行在沿江路上。坐车的就是赵红愈和左云。距离集珍古董店尚有百余米远的地方,赵红愈即叫车夫停了下来。下车后,他向从后跟来的左云伸出胳膊,左云顿时高兴而从容地靠近赵红愈——从左云一脸甜笑中可以看出,这当是她渴望的幸福时刻。
赵红愈今晚一身西装很得体,很帅,很绅士,左云更是一副洋派的摩登女郎。他俩相挽着,漫不经心式地缓缓地朝前走着,很像一对夜来闲逛的情人。
赵红愈今晚带左云出来,目的地就是集珍古董店,任务是领取地方组织提供的窃听器材。这任务看去很简单,赵红愈心情却并不轻松。原因是这套器材,除了对他整个计划有着举足轻重的重要性之外,更重要是,他已经确定了那可恨的内奸,就在江城地下组织,却又不知对象是谁,叫人无从防范。
据说,江城地下组织有数百上千人,而时至今日,他能够确信对方为同志的仅有老板与胡先生。可是除了那二位领导,天晓得那个可恨的东西究竟是谁?比如今晚他们要去的集珍古董店,店中有不有内鬼?如果有,那是掌柜的,还是跑堂的伙计?
今晚,赵红愈并不担心自己取不走器材,而是担心取走之后的器材,能否放心地投入使用。
前方就是集珍古董店了。
一眼看去,赵红愈很快看到了先期而至的任七和牛平。从任七、牛平的举止中,他沒有見到异常情况。再看看店铺门楣上方的,那脸盆大小、圆珠形的四盏装饰型的红灯笼燃了三盏——这三明一暗的灯笼也是信号,这是胡先生在电话中用暗语约定的,专为赵红愈设置的“准入”信号。可赵红愈路经门前时,并没有急于进店的意思,而是在继续前行的同时,仅用眼的余光扫视了一下店内。斜视中他发现,玲珑满目的古董店中,还有两三位正专心致志看瓷瓶、看字画的顾客。用古玩行中的话说,那些人大概就是趁店主疲劳时,前来捡“夜漏”的收藏爱好者。
任七在赵红愈目光示意下,缓步走进了古董店。
当然,赵红愈此刻要侦察的不仅是店内,更侧重的还是店外。
店外依然是那般景象,街道上三两成群,人来人往。在这不是太热亦不甚凉的宜人夜晚,人们似乎十分珍惜着这点战时夜晚的宁静,伸胳膊弯腿的,闲话白日见闻的,噗噗沓沓摇扇的,叽叽喳喳聊天的,各类声音此起彼伏,不绝于耳。
赵红愈与左云一趟过去,走过了很长一段路,并未发现有异常的特殊情况。再折回来时,依然如故。从古董店走出的任七,双手操在背后,发出的也是平安无事的信号。
赵红愈和左云折回来又快到古董店了,在一片路灯灯光较暗处,赵红愈忽然向江堤方向一拐,带左云到了一块青石墩边,摸摸光滑的青石条上尚有余温,看来前面乘凉的人刚走。他俩相依而坐,自然而然间溶于到了夜来乘凉一族。
这里,斜对面就是集珍古董店,左右都是乘凉人;背后不远的江堤畔有一间芦席搭成的,占地不是很大的卖凉茶的茶棚。斜线看去,茶棚内挂有一支带有灯罩的小灯泡,灯光昏黄,却也可以看清楚卖茶人与喝茶人的身影。
赵红愈观察过这一切之后,又看了看夜光表,时间已到晚十点。这时间,与胡先生约定的午夜已经很临近了。可是赵红愈内心依然有种莫名的不安、不踏实。他甚至在考虑,今晚上这货,是提还是不提的好。
左云感受到了赵红愈的犹豫,她悄声问:“红愈哥,你这样的顾虑重重,为什么不请胡先生,直接把东西送交我们呢?”
赵红愈低声说:“能那样当然好。”
左云道:“听你口气,你仍然不放心胡先生?”
赵红愈摇头说:“不是,我不是担心胡先生,而是害怕他手下人,担心他送货时被内部奸细跟踪了,懂不?要知道,张实大伯的家,可是我们的大本营,千万不能暴露。”
“那是,那是。”左云点头说,“如果,我们不慎暴露在那里,爷爷奶奶很可能就跟着没命了。”
赵红愈道:“所以说,这桩危险的事儿,还是我们亲自来办的好。自己干,就算碰上个三长两短,也能在过程中掌握全面情况,不会导致下一步的被动,不至于毁了全盘计划。”
左云道:“你说的很有道理。但是,我们在此毕竟人生地不熟,胡先生在这方面的条件就优于我们了。以我看,胡先生言谈举止沉稳,他的能力是可以信赖的。”
赵红愈颇有同感道:“是啊,几次接触中,我发觉胡先生的确是位忠厚、谦和的长者。工作多年,想必能力也非一般。但他身上,也存在一些不足之处,比如他的警惕性就不是很高。”
左云提醒道:“你根据什么?人家可是老地下。”
赵红愈说:“我知道。可是咋说呢,就我自己的看法,我曾两次带有疑惑地向他提及相关人士时,他的反应都很淡漠,甚至还有些袒护的意味。虽然近来两天有所不一样,但警惕性仍旧不是很高。”
“噢,让你怀疑的人,究竟是谁?”
“沈洋。”(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