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当一束惨白的电光扫荡之后,赵红愈的心彻底凉了。这里是一通两间的房屋,也就是四间收藏室的二分之一,但这里没有什么赃款,有的只是满架满架的古瓷,以及青铜鼎之类器物与字画等等。高耸的博古架子纵横成行,盘踞全室,架上古董分类明确,排放的井然有序。只可惜他赵红愈在古玩方面的知识有限,难以辨别其真假与珍贵程度,他能够看出的,仅仅是眼前这批东西数量巨大,玲珑满目,仿佛就是一处不小的博物馆。
赵红愈此刻心情十分沮丧,决定马上退出去。但就在他退向门边时,手电光柱移动中,他突然发现了一件十分眼熟的东西,一只深绿色的帆布口袋。他立即上前,伸手拿起装有字画的帆布口袋。稍加端详,他的记忆立刻回到了马公馆,回到了九龙山,在赵黑虎山寨侧厅里,遍地都是种颜色的,装有碎石瓦块的帆布口袋。可是据他所知,那批布口袋是由兰溪警察局如数监制,即有数量,有统一编号的,怎么会剩有多余的,上了江仕航的博古架呢?
赵红愈迅速抽出袋内字画,再看,帆布口袋宽幅一尺多,长约二尺有余;更令他惊疑的是,口袋上果然有朱红编号,和“兰溪警察局监制”字样。这只口袋上的编号数码是768。他顿时明白了,这就是物证。因为兰溪募集的抗日捐款,银元加金条,总共是八百八十一箱,而这只帆布口袋上的编号则是768号,这说明这只口袋并不是多余的,而是八百八十一箱之内的曾经用过的东西。这就说明,这种帆布口袋,在官方最初定做和印制时就是两套,就留下的有备用,就是为了调包捐款作下的前期准备。由此看来,更进一步证明窃取兰溪抗日捐款的,实非江仕航莫属。
赵红愈不加思索地藏好帆布口袋,迅急出门上锁,再到另一间收藏室。其实,查过上一间,这间已是可查可不查了。既然上一间没有赃款,下一间就不可能再有了,因为可以想象,十多卡车金银,几十吨重的赃物,这里区区一间房屋是无法容纳的。但他仍想看看,甚至很急切,他知道这是自己的短处,就是豹哥骂他的死心眼儿。也是一种不到黄河心死的情绪在作祟。
门打开了,然而查看的结果,基本与上一处差不多,只是这里的古董品种不同,多了些老式家具,以及玉器、陶器与漆器等等而已。遗憾是,他再也没有找出同类的帆布口袋。
当赵红愈锁门之后看表,时间又过去了十多分钟,不能耽搁、也没必要再耽搁了。于是,他决定去楼梯间,接好被曲子良破坏了的线路。路过五姨太房前时,他本想呼唤一声,但听里面喘息一片,动静不小,便忍住没有出声,只用手指轻轻扣了两下门页,以示报警。
线路很快接好了。临到合闸时,赵红愈还为床上那对骚货犹豫了一下,但旋即又恨恨地合了上去。楼上楼下顿时一片光亮,在前后院里叫好声中,赵红愈笑了——
他估计那对野鸳鸯此刻正脚忙手乱。
赵红愈回到住处,仅在楼下与左云打了一声招呼,便迅速地钻进了洗漱间,并且顺手闩上了房门。他这种急切的心情与动作,同他平常惯有的散漫、率性的作风与作派,有着明显区别。可究其原因,却仅仅为急于卸下脸上难看的化装物,仅仅为不愿让左云的记忆中留下自己这副丑模样。
为什么呢?他想这应该就是爱情的作用力,或说是爱情的啥啥引力,魅力,魔力吧?他弄不太懂这些力的各自作用,更不知道后来人称道的“爱情荷尔蒙”,反正觉得这些搅和在一块的力量很玄妙,很奇特,直弄得左云身上对他有股很强的吸引力。那种吸引力有一丝甜甜的气息,清纯而飘忽,又宛若岚气萦绕,隐隐约约,不可捉摸,而又挥之不去。
这种状况,都出现在那晚与左云同坐一辆黄包车以后,再说明白点,是那次长长的热吻之后。其实他对左云早有爱意,早有渴求,但那时的一切,都还在可控范围内,而江公馆后面的,那晚滚草坪的行为才是火上浇油,才仿佛引起了火山爆发,发得他终日内心发痒,难以收拾。看来男人的爱情之火,都是被女人点燃的。
不过,他这里并没有怨怪左云的意思,相反他很感谢左云对自己的赏识。左云文化比他高,枪法比他好,他甚至觉得,左云那种大胆泼辣的性格,都比他赵红愈的个性好。他也知道左云深爱着他,为此他还多少有些防范着自己,也小心着她,左云生性大方,率性从事,谁敢担保证她和他中的某一个,不会在某一天,突然冒出个心血来潮时……那晚草坪上的险险溃堤,就是一个危险的警示。
他当然也知道,自己和左云并非道德上的什么圣男圣女,两情相悦之下做些什么,也不非算犯天条;但他更知道,现在不是时候。侦破小组自从来江城,他自知肩上任务沉重,眼下面临的情况又错综复杂,按理都不是谈情说爱、儿女情长时。何况条件限制和工作需要,难免的孤男寡女相处一块的几率很多,所以他不能,也不敢过早陷于爱的漩涡,踏破那堵防线。
赵红愈卸去脸上的化装物,彻底清洗之后,才一身轻松、一身整洁地走上二楼。他老远即迫不急待问左云:
“怎么样,有反应吗,效果如何?”
左云摘下耳机,两眼像铃铛一样瞪着赵红愈,满脸涨红,一派愠色道:“有反应,效果很好,很好!”
赵红愈一见左云神情不对,不由低声问:“你怎么呐,谁惹你了,生这么大的气?”
“你惹我了!”左云突然咚的一巴掌拍在桌上,腾身而起地叫道:“好你个母猴子,好你个红愈同志,我今天才是真正认识你了——不是东西!”
“嘘!”赵红愈立刻拔出手枪,轻轻靠近窗户,拨动窗帘向外探视了一阵。幸好,窗外没有特殊反应。他收回手枪,快步逼近左云,低沉而严厉地问道:
“莫名其妙,你叫什么叫!这里是九龙山吗,随你撒野?”
“你说什么,九龙山?”左云迎着赵红愈目光逼近一步,毫不相让道,“九龙山怎么了?告诉你,我觉得九龙山的人虽带匪气,但那里的人行事不猥琐,心地比你干净!……”
“不要胡搅蛮缠,我说的是地方、地理位置上的区别性。什么猥琐,什么心里干净不干净的。”赵红愈嘟哝一句,居然退让地一步地坐了下去。好久,他才轻声问左云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无论我有错无错,你能不能心平气和地说话呀?”
左云哼了一声,道:“‘有错无错’?你好像还很憋屈似的!”
赵红愈也忽然严肃道:“有话说话!不然……”
“不然怎么样?”
赵红愈被逼得真生气了,他突然瞪大了溜圆的眼睛,道:“不然,我将按临阵捣乱,影响工作,对你执行战场纪律——这是豹哥给我的权力。”
左云愣住了。但她很快回过神来,一把将赵红愈拖到窃听机器旁边,并叭地一声打开录音机键钮,道:“你自己听听,这是我为你录的音,是你教唆、怂恿,甚至是下命令创造出来的大手笔,大杰作。好好听,听毕了,看看我们应该谁对谁执行战场纪律!”
赵红愈正要说什么,录音机传出了声音:
“好了,我这里房间都检查完了,马上就去检查外走廊。看你俩这么难分难舍,这么柴干火旺的,高兴就找个地方去热乎一下嘛。啊?”
赵红愈听出了这是自己声音,也是自己说过的话。他关掉录音机问左云道:“这有个啥呢,这是我调虎离山,这是我为了……”
“别再‘这是这是’了。”左云重新打开录音机,“往下听。带着耳机听,别让你的杰作再次玷污我的耳朵!”
赵红愈见左云一脸认真,只好带上耳机。录音机沙沙地放过一段空白,紧接:
“哐啷”关门声。
“快点,都憋死我了!”曲兰花急促的喘息声中,夹杂着一片脱衣声。
紧接“噗哧……”床铺有些不堪重负声。
“……哎哟——好!……嗯,很好……”
牛喘般呼吸中,木器声大作。
震动声里,混合有曲子良发出的声音,那声音很像狗熊啃树杆似的“吭吭”有声,呼呼用力;而曲兰花在快感刺激下的呻吟声里,却像人即将窒息似的,令人不忍听闻。
赵红愈一把抓下耳机:“你怎么录下这些乱七八糟!”
“嘿,你猪八戒上城墙呀!”左云两手叉腰道:“你怪我,不是你让录音吗?”
赵红愈一皱眉梢道:“我,我让你录音,是让你录下有价值的东西呀。”
左云委屈地叫道:“真是咄咄怪事了,录音之前,我怎么知道下面什么是有价值,什么是没有价值的东西,啊?”左云越说越气愤道,“往下听,往下听,人家马上就要点名感谢你哩!”
“点名——感谢我?”赵红愈又急切地戴上耳机。
“……好,悠着点,别太急着放了……”曲兰花声音,“对对,就这样……刚才那会儿真的憋死我了。我说,那人还不错噢,幸亏他。”
“你说豹头冯九?”曲子良的声音。
“该死的东西!”赵红愈骂道。(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