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钟罩(九 )
丁权倒吸了一口凉气:“是少林不传之秘,心意大炮锤。我只是少林俗家弟子,这门功夫听说过,没见过。那是罗汉堂入室弟子才能学的,这黄殿臣到底是……”
“真叫炮锤拳啊,怪不得那么响啊!”
丁权摇头道:“不是一般的炮锤拳,他还练了‘心意把’的心法。这心法乃是少林古传的神功,跟大炮锤是绝配。而且不仅仅是大炮锤,其实第一拳打在心窝上,基本上就胜负已定了。那一拳是借着对方的力,通过跺脚的巨大踏力把力量传到腿上,再从腰反转回拳,那是通背拳的手法。他那手腕子那么粗,是通背拳练的。这拳法对拳腕的压力实在太大。你瞅那地面,他那脚印子。”
丁玲瞅向地面,果然有一个清晰的足印,入地三分,想起那一脚落下,大地震颤,不禁骇然。
丁权道:“有多大的力气落在地上,就能有多大的力气同时返在拳上。这拳法就是遇强则强,对手的力量加上自己的力量,就会产生出远超自己能力的可怕力量,集中到拳上一点,进行攻击。所有力量都得靠自己的身躯来支撑,一般人在这样压力下骨头早就碎了,他居然还能用大炮锤的手法打出来。原本十三太保已经将他扣住,一般人是无法发力的,可是大炮锤号称百拳之王,少林十八家有‘睡练窝里炮锤’之说,根本不同于一般的拳法。”
丁玲好奇插口:“睡练窝里炮锤?”
“嗯。”丁权解释道,“拳谱里说,拳如炮,龙折身,遇敌好似火烧身,炮若响,毁放身。传说十八罗汉修炼炮拳时,经常在被窝里打来打去。那被窝之内,手脚皆不能伸展。练成之后,有龙拳之神,虎拳之威,豹拳之勇,蛇拳之吞吐灵活,鹤拳之凝精铸神。拳拳如炮,炮响物落。”
丁玲听得哇了一声:“权叔,您都记得啊?听您讲比看黄殿臣打还要过瘾。”丁权苦笑道:“当年丁某只是看了看拳谱的总纲,就差一点儿真的出家当和尚了。”
丁玲怪道:“那黄殿臣也不是和尚啊?”
丁权望着场中,越发惊悚:“十三太保扣得越紧,大炮锤打得越重。黄殿臣这‘心意把’的内功只怕是登峰造极了。他如此年轻,便能融会中西技艺,内外兼修,练成这样的武艺,丁某是自叹不如了。但即便如此,金钟罩也不至于伤成这样。金钟罩讲究的就是内练一口气,外练筋骨皮。练得好,那是铜头铁脑钢肚皮。现在你瞅瞅那十三太保,一下子就倒了。内脏破裂,兼有脑震荡。丁某看不懂了。”说着不停摇头。
丁玲却说:“我知道。”丁权一怔:“你知道?”
“其实一点儿也不奇怪啊。”丁玲道,“武功我不懂,权叔您是高手。但是我看过西医讲人体构造的书,人的大脑由脑浆包裹,当受到重击无法缓冲时,便会产生脑震荡。我想金钟罩再怎么修炼,也不能练到脑浆都凝固了吧?黄殿臣出手的时候总是连续两击,就是为了造成脑震荡。对手的脑袋再结实,这脑浆还是要晃荡啊。听说西洋拳最容易把对手打成脑震荡,这正是西洋拳的厉害之处。”
丁权恍然大悟,确实,黄殿臣每次出手,都是连续两击。大炮锤出手,也都是连续两响。如此巨大的力道,第一击早已把金钟罩的承受力撑到极限,第二击便是结结实实重伤对手。这样的打法,就是金钟罩练得再怎么登峰造极,只要是大活人,那就不可能受得了。这就叫做两拳摧脑破金钟!丁权想象这拳打到自己身上会如何,不禁毛骨悚然。
丁玲笑道:“怎么样,权叔?我不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千金大小姐吧?”
丁权竖了个大拇指:“你比千金大小姐可有见识多了。咱中国要是多几个你这样的姑娘,那八国联军也不敢来!哎呀,这能念京师大学堂的姑娘就是不一样啊,将来权叔有闺女,也送那儿读书去。”
丁玲道:“那黄殿臣坏死了,专打人鼻子。那都是诚心的。”
黄殿臣活动着自己的手腕,沉声问道:“如何?几位,便按事先约定的如何?”
那些人趴在地上看自己的同伙,十三太保这会儿是醒不过来了。他们相互交换了一下眼色,一起把枪举起来,为首的道:“谁跟你约好了?我们有人质,让条路出来,不然这俩人可是死定了。”
丁权叹了口气,将丁玲往自己身后推了推。丁玲不肯,固执道:“权叔,这都是小玲子要出来玩,哪能拿您当挡箭牌。刚才黄殿臣都说了,他们不敢开枪打我的。”
“那话你也信?枪子儿不长眼睛,急了阎王老子谁不敢打?”丁权将丁玲往身后一按,挺直了胸膛,高声道,“都说东北胡子假仗义、耍流氓,丁某本来不信,今天算是见着了。”
那打头的咬牙道:“哥,我们这叫被逼无奈!想必你也猜出来了,我们是张大帅的护卫营,我就是护卫营的副营长,敝姓吕。兄弟实话说了,这趟你们到不了京城!后面盯着的还多着呢!大帅说了,日本人也很重视这件事情,落谁手里也不能落洋人手里,要不提头来见!哥,丁大侠!不如帮我们兄弟一个忙,兄弟我活着回去立了功,忘不了你的恩情。”
丁权一惊,怎么会有这么多人知道这个事情?走镖讲究的是个“密”字,就是自己镖局的伙计,也都不知道啊。
丁权回想,那日里他去虎跑寺烧香,看望弘一法师的时候,法师是若有所思,说是叫他少待,转身当即写了,将卷筒封好便交给了他。弘一法师是这么说:“我有个晚辈,留在京城,浑浑噩噩,容易钻牛角尖。我老了,放不下心,想嘱咐他一句话,又没有机会。烦劳丁大侠什么时候上京,就顺便捎句话给他。”
就这么三言两语一随手的事情,怎么会搞得这么多人虎视眈眈的?
说话间已经是剑拔弩张,直奉双方的人马都大叫着端平了枪,对准了对手。黄殿臣已然不像一开始那么彬彬有礼,整个人换了一张阎罗面孔,如同一头出柙的猛虎,两眼射出森森寒意,杀气腾腾。
黄殿臣怒道:“姓吕的,给你脸你不要,就别怪黄某心狠手辣!弟兄们,保护百姓,乃我辈天职。将一干匪类给我拿下!祸国殃民者,乱枪打死!贪生怕死者,军法处置!”
“谁敢!”奉系的人更是端着枪嗷嗷直叫,一副要跟人拼命的样子。吕副营长用枪指着车里:“谁敢上来,老子先杀了这小妞!”
突然砰的一声枪响,那吕副营长手里的枪掉了,不由愕然四顾。紧接着又是一声枪响,黄殿臣一猫腰,他身边的士兵中枪倒地。谁放的枪?
直系士兵见有同伴倒下,都大叫着从地上站起来开枪往上冲,奉系的人立刻还击。那吕副营长情知有异,但是眼见已经打起来了,只得带着士兵驾马车往山里退。他们以马车为掩体,黄殿臣不敢打。奉系断后的人又都不要命地开枪,黄殿臣一时追不上去,眼瞅着马车进了抱犊崮。
丁玲心惊肉跳,江湖险恶,江湖险恶啊,果然说得都是真的。丁权对她苦笑:“丫头,这一趟可过瘾了吧?”丁玲只觉得又紧张又刺激,扶着车厢强笑道:“就是太过瘾了一点儿。”
丁权悄声道:“等下到了前面,咱们得伺机跳车。别怕,权叔抱着你,没事!”丁玲点了点头:“有您呢,我不怕。”
说着马车转入一片树林,道路一旁是山,另一边是个陡坡,密密麻麻的草木下看不清是什么。
丁权看清周围环境,飞起一脚,将扒在车厢口开枪的人踹了下去。那人正朝后开枪,丝毫没有防备,啊的一声滚下山坡,没有多远,想必地势不是很凶险。丁权抱紧丁玲,一闪身从车厢里滚到地上,正从两棵树中间穿过去。他身材高大,粗大的手臂护着丁玲后身,用手掌盖着丁玲的脸,免得擦破。丁玲缩在他怀里严严实实,在山坡上打着滚往下落,一点儿都没蹭着。吕副营长大惊,但是一来他们原本就不敢伤他们性命,二来植被丰茂,一瞬间就把他们的身影遮蔽了,黄殿臣的人又转瞬就到,他们不敢停留,只能眼睁睁看着两个人跑了。
丁权抱着丁玲往下滚,突然觉得有点儿不对,这距离可比先前落车那人滚得远,而且越来越陡。丁权后背一震,弹起来用脚在一棵树上一踹,身体飞起来瞅了一眼。这一瞅可不打紧,吓得出了一身冷汗。敢情那下面深不见底,再不停住,想爬回去都够难的。慌忙摽在一棵小树上,那树咔嚓断了。丁权伸出一只手,硬生生搂住一棵大树,将两个人挂在半山腰上。脚底下蹬了两下,没碰到结实的东西,蹬落的石子一直滚下去,许久之后,隐有水声传来。
丁权松了口气,后怕得要命。他落下去不打紧,丁玲乃是娇滴滴的一个姑娘家,只怕不摔个够呛,也要生一场大病。还没缓过神儿来,突然听见有人在身边咯咯笑,是个娘们儿的声音,就在耳根子后面!(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