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儿和云鹤快马疾奔,待到大同府已是二更时分,天色已晚,只好先找了一处客栈落脚,次日,两人便骑马赶往密道。
大同府本是军事要地,再加上前一段时间修筑密道封城,周围的大部分住户已经搬离,虽已是艳阳高照,路上的行人却是极为稀少。
荣儿此时别无他念,一心只想早些找到长风。此时脑海中不时传来长风低沉温柔的声音:“我再也不会抛下你了!”眼睛顿时有些酸涩。
“长风一定没事,他不会抛下我的!”她暗暗安慰自己。
“小姐,你看!”
只听云鹤大呼一声,荣儿回过神,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就见前面不远处的道旁躺着一人,面朝下,趴在地上,一动不动。
“是个死人!”云鹤喊道。
两人快速骑至那人身前,翻身下马,云鹤走上前去,将那人的身子翻过来。
“是他?”荣儿大吃一惊,此人不是旁人,正是刘逐。
“他怎会在此?”荣儿自语道。
“看来老天是开眼的,小姐你看,恶人遭报应了!”
“不对,这其中一定有什么缘由!”看他狼狈的样子,像是被人追杀,按说这山西府刘逐是一手遮天,有谁敢轻易动他?这其中必有缘由。荣儿心中顿生不安。
伸手试探,仍有微弱的鼻息,荣儿赶紧用力掐其人中,少时,刘逐缓缓睁开双眼。
“怎么是你?”刘逐有气无力的说道。
“没想到,你也会有今天!”荣儿冷笑道。
“我……我知道我罪有应得,可是谁让我知道了那不该知道的身世!”
“身世?”荣儿疑惑道。
刘逐长吁一口气,缓了缓,将自己的身世一一告知了荣儿。
“我也是皇上的亲骨肉,论才能比那昏庸的皇帝强百倍,若是我做皇帝,必是明君!我……不甘心!就是那些不甘造就了今天的我!”
荣儿这才知道刘逐的野心从何而来。
她冷笑一声道:“虽说当今皇上算不上明君,但你也未必是良材,若是你当了皇上,同当今皇上相比也不过是半斤八两。所谓明君,首先要心寄百姓,可是你呢,在山西府横行霸道,百姓是怨声载道。百姓为一国之本,你如此作为,愧对百姓,又如何能做的了明君!再者,你为达目的,勾结外敌,这更是大忌,所以无论怎样看,你都不配坐那张龙椅!”
刘逐一直认为自己有千万条理由坐上那张龙椅,可经过荣儿这么一说,他倒是语塞了。此时忽觉胸部剧痛,一口鲜血喷涌而出,他知道毒液已入侵心脏,大限已到。
“无论如何,都……已经过去了,就算是恶人,我也得到了应有的报应,此刻你们一定要静静的听我说!”刘逐气喘吁吁道,此时的他已是气若游丝,说话声音极小,荣儿将耳朵凑到刘逐的身前,只听他微弱的声音响起:“这是郑大人的罪证,你们一定要交给当今的皇上,郑大人的野心……”刘逐深深的喘了口气道:“他的野心并不逊于我!”
“什么?郑大人?”荣儿不能相信,这郑大人正是追查刘逐之人,没想到这刘逐死到临头倒反咬一口。
见荣儿一脸不屑的表情,刘逐知道自己的话并不能让人信服,于是他将自己之前的遭遇讲给荣儿听,他几乎拼尽了全身的力气,说完这些之后,已是面如死灰。
他艰难的从身上掏出一个小本子和一把钥匙,“我知道你是好人,我想……”话未说完,抬起的胳膊已经落下,人全然没了气息,眼睛却是睁着的。
荣儿知道他心中唯一放心不下的一定是衣翎,于是道:“你放心,我会尽量照顾衣翎!”这话一说完,那双眼睛才算勉强合上,双手伸开,直到此时,他终于放开了这世间所有的诱惑!
没有了之前的恨意,荣儿忽然有些可怜眼前这个为那张虚无缥缈的龙椅而倾尽终生的人。
弯腰拾起地上的本子和那把明晃晃的钥匙,荣儿有些困惑,要说本子定是罪证,那这钥匙是做什么的?正要翻开本子一看究竟,忽听身后马蹄声由远而近。
荣儿长叹一声翻身上马道:“快走,定是追兵来了!”
两人翻身上马,云鹤在前,荣儿在后,两人速速离去。
走了不多时,只听云鹤喊道:“小姐,现在走那条路?”
此时那马蹄声越发近了。看到眼前有两条路,一条是通往山间的小道,另一条是平坦的大道。
“上山!”眼前是一座大山,山上树木虽不多却也能遮挡些视线。
云鹤应了一声,立即朝山间的小道奔去,荣儿正要紧随其后,忽听身后呼呼的声音传来,随后背部一阵剧痛,整个人便有些晕眩,她意识到自己中箭了!
“云鹤!快走!云鹤快走!”这边喊着,荣儿却停了下来。
“是,小姐!”云鹤应道,他全然不知后面发生了什么。看着云鹤渐入林中的身影,她立时调转马头朝大路奔去。走了一段路,荣儿已是头晕目眩,一个重心不稳,应声跌落马下。
整个人迷迷糊糊,眼睛像被缝合一般难以张开,朦胧中听到身后的马蹄声戛然而止,只听一男子说道:“门主,她已经昏死过去。”
“看来刘逐必是将钥匙交给了她,给我搜身!”另一个声音响起。
只听脚步声靠近身前,一双大手粗鲁的在荣儿身上搜寻着,荣儿想反抗,可此时手脚僵直,完全动弹不得,唯有任人摆布!
“门主,钥匙在这,还有一个本子!”搜身的人使劲掰开荣儿的手指,哐啷一声,钥匙跌落地上,本子也从荣儿的手心滑落。
那人拾起两样东西道:“门主,东西已经得到,这娘们就赏给小的享受一下吧,反正她已身中剧毒,活不久了!”
“废物,得到钥匙有什么用,你知道金库的所在吗?刘逐一定把地点告诉了她,现在还得留住她的小命,先封住她的血脉,带回去再说!”
于是那人先封住了荣儿的穴位,随后将她抱上马,一行人扬尘而去……
不知过了多久,扑通一声,荣儿觉得身体被摔在地上,随后便有一尖锐之物刺在自己身上,一阵剧痛让她立时清醒过来。
微微睁开双眼,一束耀眼的金光直刺眼睑,眯眼看去,只见头顶有无数条金龙飞在屋顶,光彩熠熠,甚是扎眼,再转头看看四周皆是金碧辉煌,雕梁画栋。
“难道自己被带进了皇宫!”第一直觉告诉她,这一定是皇宫,因为只有皇宫才有这样的气势!也只有皇宫才敢有这样的气势!
“怎么,看着眼熟吧!”转头看一身披龙袍之人正站在身旁。
没错这里定是皇宫!
荣儿勉强起身,正要喊皇上,抬头方才发现此人并非皇上,这正是刘逐口中的郑大人,这郑大人并不认识荣儿,但荣儿是认得他的,荣儿离开长风回到张府之后,曾见他登门拜访过张大人,当然是从帘子后面见到的,此时女子是不能轻易见客的,何况像她这样被婆家休掉的媳妇。
“郑大人!”荣儿脱口而出。
“怎么?你认识在下!”郑大人这才仔细端详眼前的女子,只见她峨眉紧蹙,嘴唇微抿,一双美目散发着某种强光,让人深陷其中,细腻的肌肤虽因中毒而略显苍白,但仍夺人心魄,可谓是倾国倾城的美女。但这脸庞却又似曾相识!
“你是?”郑大人有些疑惑,能一眼认出自己的人并不多!看女子坚毅的眼神也定非出自小门小户。
“我是张居正之女,张清荷!”
“张清荷!原来如此!”怪不得刚刚有些眼熟,想当初满城通缉张家脱逃的人口当中正有张居正的女儿,他正是从通缉令上看到了她的大概容貌。
“敢问郑大人,这里是何处?”
“金龙会,是我一手创办的,也是我的根基所在!”他的语气里颇有些自豪。
荣儿本还存有一丝希望郑大人是清白,此时她是完全相信刘逐的话了,没有野心的人怎会将这里布置成皇宫的模样。
“看来我的运气还不错,竟然将张居正的女儿捉来了!”这张居正生前一直是他的绊脚石,此时自然是心中愉悦。
“看在你是张大人的女儿,我容你考虑一下,若是将刘逐所说如实相告,我立时将解药给你!”
“哼!”荣儿冷笑一声道:“不知郑大人想知道些什么?”
“自然是这金库的下落了!”他对于所谓的罪证并不介意,这金库的下落才是他最关心的。他之所以关心这金库的下落,并不是因这刘逐的金库里有多少金银财宝,而是有件宝物是他想得到的。
这宝物不是别的,正是一枚传国玉玺,话说这万历皇帝当政之后无心政事,只忙着后宫,尤其忙着专宠这郑妃,不问政事,这玉玺放在御书房,自然也很少动用。谁想有一天待用玉玺之时,玉玺竟然不翼而飞!丢了玉玺非同小可,没办法这万历便找来自己的几个亲信帮忙寻找,当然也包括这郑大人。但找来找去却终是没有下落,后来万历没办法只好让亲信另造了一枚,但这终究是成了他的心病。
说来也巧,这郑大人竟从刘逐的口中得到了玉玺的下落。那日,刘逐去郑大人府上,不经意谈起了玉玺的事儿并悄悄告诉他玉玺就在自己的宝库中,说是只要郑大人信得过他,将来必将玉玺献给他,助他成就大业,所以这郑大人是一直惦记这事儿。
“郑大人不必费心了,小女子确实不知!”别说不知道,就是知道,荣儿也断不能告诉这欲谋反的逆贼。
荣儿强硬的态度,让郑大人有些愤怒,一般女子只要看到这样的架势,通常都会跪地求饶,像这样临危不乱,神色安稳的女子他倒是头一次见到,这样的女子用什么酷刑恐怕也无济于事,但有一点,这样的女子通常都很在乎自己的清白。
“哼哼!”郑大人连笑数声对身边两人道:“你们两个替我调教一下!”说话间便有人搬了椅子,郑大人则安然坐在一旁。
“畜生不如的东西!”荣儿痛骂。
郑大人并不理会,只是静坐一旁。此时那两人已是一脸坏笑的走上前去,其中就有刚刚想欺负荣儿的那人。两人一人拽住一只手臂便开始撕扯衣物,荣儿奋力反抗,情急之下一口咬住其中一人的胳膊,只听那人哎呦一声,扯住衣服的手从荣儿手中挣脱出来,吭哧一声,荣儿的衣服被顺势扯碎。光洁嫩滑的肌肤瞬间露出。
“这细皮嫩肉的,竟然还有这么可爱的荷花纹身,真让爷心动!”其中一人迫不及待的扑了上去,荣儿拼命挣扎着。
“慢着!”忽听郑大人大喝一声,从椅子上弹了起来,两个亲信立时吓得闪开,郑大人走上前呆呆的看着脊背上那朵粉红的荷花,嗫嚅道:“这……这不可能!”
“这胎记是……”
因并不是自己的身体,荣儿也是后来才发现自己的身体上还有一个形似粉荷的胎记,她辗转打听了张家的老下人,从他们口中得知这胎记是生来所带,因形似荷花,所以母亲为她取名清荷。
“自然是生来所带,与你何干!要杀要剐来个痛快的!这样的折磨一个女子,也算是男人!”
没有回应,荣儿只见郑大人像似变了一个人,一行热泪从眼眶中涌出,没有了之前凶狠**诈,此时的他只像一个遭受打击的老人。
“春儿,你怎么能这样报复我!”他的思绪回到了二十年前。
“郑贤,你走吧,既然你父母反对,不能娶我,就彻底断了念想吧!”哀哀的声音从屋里传出。
“你放心,我会养活你和孩子的!”
“不用了,孩子不用你担心!”咣当一声,他被关在了门外。
第二天当他再次回到春儿的住处,发现她已经自缢,而女儿不知去向,他也曾疯狂的找过,但都无疾而终,只有女儿身上那朵漂亮的粉荷胎记深深的刻在脑海里。
没错这正是他丢失多年的女儿,上天真会捉弄人,他竟然亲手毒害了自己的女儿。
“快,把她扶到后堂!”手下并不明白这突来的变化,荣儿更是不明白,去后堂干什么,难道说他要亲自动手?
“我不去!”荣儿挣脱着。
“我是你亲生父亲,你中毒了,我要将你身体的毒液逼出!”眼泪忍不住从郑大人的眼眶中流出,他悔不当初,但一切已晚,荣儿所中之毒是名叫七步散的剧毒,主要成分是七步蛇的毒液,再混合其他草药使毒性更强,七步之内便可毙命,荣儿的穴位虽已被封住,但依然是维持不了几个时辰,便可全身扩散。此药是张大人亲自秘制的毒药,这次只是试用一下,至于解药还没有制出,刚刚说的解药也只是骗荣儿说出金库所在而编的瞎话而已,这种毒是很难逼出的,但是现在也只能如此了。
荣儿有些不解,但此时她也无力反抗,只觉得浑身无力,心在缓缓下沉,整个人迷迷糊糊的,立时昏倒在地。
“清荷!清荷!”
郑大人边唤着荣儿的名字,边抱起她飞也似的奔向后堂。
“长风,长风!”荣儿重复着这个名字,然而她的长风现在到底在哪里呢?
将荣儿放在床榻之上,此时,他脑中一片空白,只顾将自己珍藏的各种解毒之药慌忙找出,给荣儿服下,然后发功想用自己的功力封住她的经脉,这样血液便暂时不会流入心脏,然而,为时已晚,经过一个时辰的折腾,荣儿已是全身发紫,毒液已经难以控制。
“报应啊!报应!”撕裂般的声音在屋顶回荡,他泪流满面扑通一声跪在荣儿面前。
“大人,外面有人闯入!”
“滚!滚出去!”此时郑大人已万念俱灰,只顾趴在地上痛哭。
“荣儿,荣儿!”禀报的人还未下去,只见叶长风和云鹤已经闯了进来,看到躺在床上的荣儿,长风不顾一切的冲上前去!
“长风!”郑大人看到叶长风,方才回过神来,他自然知道这张家的女儿做了叶家的媳妇。他一扬手,几个拦阻的亲信都退下。
原来这云鹤回头发现荣儿没有跟上来,便返回去查看究竟,看到荣儿被带回去,便一路跟着想伺机救出荣儿,可是一直没找到下手的机会,直到荣儿被带回了金龙会,云鹤正要回去想办法却路遇伤势还未痊愈一心要找荣儿的叶长风,于是两人决定拼死相救。两人到了金龙会便拼死闯了进来,没想到最终却看到躺在床上的荣儿,叶长风的心碎了。
他抱起荣儿大声呼唤着:“荣儿,荣儿,你怎么了!”说着眼泪便夺眶而出。但荣儿却没有丝毫的反应。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他的双眼几乎要喷出火焰,狠狠的注视着郑大人。
“她中了剧毒,是我害了她,害了我的亲生女儿!”郑大人已是泪流满面。
“别跟他废话,让我一刀解决了他!”云鹤将刀指向郑大人的额头。
“长风,长风!”
“我在这儿,我在这儿呢!”听到荣儿微弱的呼唤声,长风连忙将她抱起应道。
“真的是你吗,长风,我不是在做梦吧!”
“没有,是真的!我就在这儿!”
荣儿微微睁开双眼,立即展露出如花的笑颜,道:“我……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我说过再也不会丢下你,你也要答应我别丢下我!我们要到最美的枫叶林造一所漂亮的红房子,幸福的生活一辈子!你不要丢下我!”长风哽咽说道。
“可是我恐怕不能陪你了,我本就……不属于这里,到该回去……的时候了!你答应我一定要好好的活下去!来生……再续!”荣儿知道自己和长风的缘分已尽,这正应了那高僧的话:繁华尘世飘然而去,一切归原;路到尽头缘未了,来生再续。她相信来生定会与长风再续前缘。
看到荣儿的胳膊猛然垂下,叶长风将荣儿紧紧抱在怀中已是泣不成声,这真是一生一代一双人,争教两处销魂,相思相望不相亲,天为谁春。云鹤站在一旁看到此情此景也是潸然泪下,没想到历经千辛万苦相爱的两人竟然是天人永隔!
此时跪在地上的郑大人亦是心如刀绞,声声呼唤着荣儿的名字。
哭罢,叶长风抱起荣儿柔声道:“我这就带你去我们的新家!”房里的其他两人还未及反应,他已抱着荣儿风一般的冲了出去。待云鹤追出,叶长风早已不知所踪。
几日之后,郑大人被发现自缢在自己的房里,并且留下了写给皇帝的悔过书。但金库的钥匙却不翼而飞,从此玉玺的秘密便无人再知。逆反风波暂时平静,阿狸等追随郑大人左右的人也相继入狱。
夏允重见天日,继续担任将军一职镇守边关。子轩也回到京城治好腿伤之后则与晴儿携双方老人归隐田园。
至于衣翎,生下孩子之后便远离是非之地,她没有带走刘逐给她的任何财物,她发誓要靠自己将孩子养育成一个正直的人。
160年明神宗驾崩,经国本之争之后,他最不喜欢的儿子朱常洛即位,而他最喜欢的郑妃的儿子朱常询却未能即位,神宗死后,郑贵妃失去依靠,最后郁郁而终。
多年之后的一个秋天,满山红叶染尽秋色,在一片茂密的枫叶林里有人发现了一座漂亮的红房子,房子里摆着一张雕刻精美的红木床,红木床上刻着一幅幅图案,每幅图都有一男一女,男的高大威武,女的秀丽优雅,图案上方刻了六个字:相遇,相知,相守。床上铺满了红叶,上面躺着一位美丽的女子,这女子已死去多年,但那倾城的容颜却丝毫未变,乍一看就像睡着一般,床下坐着一位七旬老翁,他面带微笑的看着床上的女子,早已没了气息!人们被这一幕感动,将两人合葬,立碑曰:“双飞墓”***(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