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当浮生11
权羽答不出来, 急得脸都红了。
戚乐忍俊不禁,方才笑着说:“将军是忘了东境有魔修吗?”
权羽一怔, 明白了过来。东境不是只是妖悍欺人的问题, 这里的人, 也未必收礼。有能力的修者在东境这处灵气斐然的洞天、因为妖族肆虐笼下的阴云,修的从不是什么天地正气, 是慕强,是唯强,是力量,昆仑四境与玉凰山经由推卸、共存衍出的礼仪仁德在这片土地全然失效。受苦的不仅是人类,还要妖。统一的来说,在东境这片土地上也并非毫无逻辑可寻, 它的逻辑是“弱即原罪”。强与弱在这片土地上使得人妖同样达成了平衡。
妖凌虐弱小无依的人, 强力的魔修炼化弱小无依的妖。重霄羽宫虽欺人, 但无数投靠了重霄羽宫的小妖无意从魔修手中保全了性命。魔修虽杀弱小妖类, 但依附魔修, 为他们输送财务的少部分人类往往也会被庇护。东境的人与妖,便在这样一种畸形的、互相恃强凌弱的平衡□□存下来。
昆仑与玉凰山这些年来难以插手、不想插手的缘由便也在这里。因是无论哪一方出手,东境脆弱的平衡都会被打破, 届时要面对的敌人便不再是魔修或者是重霄羽宫,而是全部东境利益受到侵犯的“强者”。
这实在是笔不值的买卖。
若非这次重霄羽宫胆子疯到在照羽头上拔毛, 四境修者又因私心逼迫玉凰太过——以照羽的精明,他绝不会去咬东境这块鸡肋。
权羽反应了过来,他道:“那陛下是打算……”
戚乐道:“最节省玉凰山军力的办法, 是杀了青龙,单留下重霄羽宫。留着重霄羽宫剩下的大妖持护东境,威吓魔修,让东境保持原状。这是对玉凰山,以及妖族最有利的做法。”
“也就是说……若是妖主选了这条路,就算玉凰山胜了重霄羽宫,对东境活人的生活都是毫无改善的。”
戚乐的声音不夹杂任何的私人情绪,只是在静静地陈述事实。但权羽却从中不知为何听出了一丝无可奈何,他想要说“玉凰山并非冷血之徒”,但又想到玉凰山那些军士,若要当真彻底重塑了东境的秩序,玉凰山牺牲多少军士呢?
照羽从来都是个尤为爱护子民的君主,如今东境的平衡是对妖族大为有利的。在这样压倒性的有利下,东境卑微活着的人族与他的子民,孰轻孰重连权羽都分得出。
权羽忍不住叹气。
昆仑都不愿意去做的买卖,玉凰山又为什么要凑上去呢?
戚乐抿了一口这粗劣的茶水,心中道:攻打重霄羽宫算什么麻烦。打完重霄羽宫之后的事情才是麻烦。这事照羽心里也门清,所以他同当浮生要的从来是杀青龙的办法,而不是得到东境。
但东境当真无法得到吗?
当然不是。
外部的势力难以侵入,内部则不然。
戚乐瞧着巫支祁蹲下捡了院中一只破旧的藤球,四处张望着寻找主人的模样,眼中渐渐露出笑。
至少东境还有一股势力,是被所有人都忽视了的。
戚乐对巫支祁道:“这球像是孩子家玩闹的,你去问问隔壁的人家,她家门上贴着小孩的剪花,家里也许有孩子。”
巫支祁闻言,便伸手去敲门。可无论他怎么敲,屋里都是一片死寂,就好像从来没有住过人。
巫支祁倒也没再看向戚乐表示疑问了,他顿了一会儿,又将这球放回了原处。
戚乐问他:“这里有趣吗?”
巫支祁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
戚乐没去问他为何摇头,又为何点头,只是对权羽说:“瞧着这城里也没有歇脚的地方,看来得另寻住处。”
权羽有些犹豫。当浮生身体不好他是清楚的,东境的城池怎么看都不像是合适住人的地方,要让他逼着东境的住民腾出屋子他也于心不忍。但若要带着当浮生提前去玉凰山的军营驻扎处……照羽又不是这么命令的。
权羽有些纠结。
戚乐善解人意:“大约妖主也没想到东境是这么个状况,你不如回去问问他,顺便将我所说的那些话也转告他。替我问一句妖主他想怎么做——当浮生也好提前谋划。”
“我会一直在这儿等着,权羽将军若是不放心,也可在当浮生的身上留下个追踪的记号。”戚乐含笑,“这样一来,也不算是违反了妖主的命令。”
权羽有些讪讪,他说:“陛下还是更多的在考虑你的安全。”
但戚乐的话,权羽还是觉得在理。东境这情况实在是复杂,对付重霄羽宫的力度,重新再研究一下才好。玉凰山和当浮生,终究是玉凰山重,他犹豫片刻,将云舟留给了戚乐,借她逃命自保用。又叮嘱了戚乐多小心,方才走了。
权羽走了,戚乐却也没离开城池。她仍旧待着。
但权羽一走,那些原本惧怕着的人情绪显然要舒缓了很多。
戚乐仍旧坐着,巫支祁也不知道她坐着是为什么,直到先前的小贩鼓足了勇气又瞥了巫支祁一眼低声问:“仙长您身边带着的,是半奴吗?”
半奴是东境对半妖的形容。半妖强于人类,是最好的苦力。不仅重霄羽宫羁押他们为奴,魔修亦然。可以说四境之中,东境妖族最为猖狂,东境的半妖也最为凄惨。
戚乐也不回避,笑着说:“是啊。”
那小贩眸色微变,笑了两句,又把话移到了旁的地方,便掠过这个话题了。
戚乐又与这小贩多聊了几句,见天色渐昏,方才起身告辞。她需要去给自己找休息的地方了。
巫支祁同她一并出城。
出城时戚乐问巫支祁:“你最能打有多能打?”
巫支祁想了想回答:“算照羽还是权羽?”
戚乐问:“照羽是怎么个算法,权羽又是怎么个算法?”
巫支祁道:“照羽我可以和他打上四十九天分不出胜负,权羽——”他认真说,“我大概可以一次打十个。”
黑影在落下的夕阳残影中围住了戚乐与巫支祁。
戚乐微微合起手,笑着问她的小怪物:“那这样的呢?你能对付多少个?”
巫支祁金色的眼珠扫过渐渐自影中显露出模样的魔修,回答着戚乐:“不知道,数不清。”
说罢,少年的手腕发出咔嚓的响动声,原本修长白皙的手指因为指节的突出抽长渐形变成一直附着漆黑鳞甲的锋利怪爪,他的竖瞳在眼眶中转动着,将那些瞧着似乎虚无缥缈的影子一一看入眼中——
戚乐说:“去吧,留一个活口。”
怪物般的少年如一阵黑色的风刺入重重黑影中。
他的速度快得惊吓,而他那只形变的手更是锋利到匪夷所思。明明瞧着是一只再丑陋不过的、附着鳞片的、五趾兽爪,但却连最坚固的剑锋都阻拦不得。
魔剑在他的爪下折断,结界在他的爪下破碎。
金色的瞳孔更似太阳般将所有人看的无所遁形,即使藏入了影中也会被那只爪子从地下捞起刺入心脏!
逃不掉,杀不得。明明是个半妖,怎么会有这般恐怖的力量?
绝对的势强令影中的魔修生出惊惶,但他们很快镇静了下来,一人低声道:“再强的半妖也是这人饲养的宠物,杀了她,她身上总有能控制这怪物的东西。”
此话一落,剩下的魔修交换视线,不约而同地奔向戚乐!
已被巫支祁刺入心脏的魔修也不知从何伸出了最后的力气,他抓住了巫支祁的手,驱动最后的灵力,将全身的血骨化作骨阵,死死困住巫支祁那令人恐惧的爪。
“动手!”
仅剩的三位魔修从戚乐的身后乍然现身,他们执剑刺向戚乐身上的三处要害——
戚乐微微抬了眼。
巫支祁便困住,但他的眼睛里却是没有惊慌的。
他盯着戚乐方向。
戚乐听见了利器刺破肉/体的声音。
她微微侧首,便瞧见向她攻来的三人被从地底刺出的无数尖锐金属贯穿于空中。有个人的脚尖甚至还在靠在地上,所以有一根金属便是从他的脚尖刺入直接穿透他的小腿。
凝金成器。
系统在心里念出了权羽课上的内容,它默默给自己点了烟,心里想,戚乐没正经研究过修道,她应该瞧不出这是啥吧。算了,瞧不出也好。
戚乐的确不知道这是什么法术。但巫支祁比她想象中的似乎还要强,这让她既感到满意,心中也同时响起了警铃。
巫支祁撕开了困着他的骨阵。他匆匆向戚乐走来,伸手掰断那些金属,用另一只未曾形变过的手想将戚乐接出。
戚乐握住了他的那只手,问:“那一只怎么了?受伤没,给我瞧瞧?”
巫支祁低头瞧着自己沾了血肉的爪子,下意识地背在身后往衣服上蹭了蹭。擦着觉得干净了,他才敢将手从新化成原本的模样递给戚乐——可是化回来了,他发现指甲缝里还是残着血。
巫支祁瑟缩了一瞬,戚乐瞧着倒是不在意的模样。
她仔仔细细检查了巫支祁的手指,确定他在捏碎了一把剑,一对金钵,还有一堆她念不出名字的法器的情况下,的的确确没被割伤一点,方才从自己的袖中抽出了帕子,替他一点点清指甲里的血。
巫支祁忍不住脸红,他说:“仙长,没关系的,我没那么讲究。”
戚乐淡声道:“脏。”
巫支祁便半点也不敢动,乖乖等着戚乐给他擦干净了手。
戚乐这活做的也少,擦了个七七八八,她将帕子一并塞给了巫支祁,道:“过会儿找一条小河洗洗吧。”
巫支祁红着脸点头。
戚乐这才检查起这些来杀他们的魔修,巫支祁连道:“这个是活着的,我记得你的话,避开了他的要害!”
戚乐看向那名魔修,那魔修被从地底生出的铁刺穿插的几乎不能动弹,但他的咽喉和头颅的确是完好的。
戚乐温声道:“想不想活?”
那魔修低喘着,桀桀不屑地笑了起来。被伤成这样,哪里还有活?
戚乐也不恼,她接着说:“我是药王谷当浮生,我说让你活,你必然能活。”
药王谷这个名字显然让这魔修眼里闪出了奇异的光。
戚乐从怀中取了一瓶药,她搁在地上,对这魔修道:“让我来猜猜,无冤无仇的,你们为何突然攻击我……是听了城里的线人传话来,说我有只品相不错的半妖,想来抢么?”
“东境的人是你们衣食住行地基本保障,你们与人有交互,所以伤人是不妥的。但东境落单的妖毕竟不多,抓太多用,也要担心重霄羽宫的反应。对魔修最安全的是半妖,能多从重霄羽宫手中抢一个都是好的,所以像我这般外来的,自然不能放过。”
戚乐温和问他:“我猜的对吗?”
那魔修微微变了脸色,又嗤笑道:“既然清楚,就该知道若要平安就该遮掩些,而不是招摇!”
戚乐莞尔:“这是什么逻辑,抢劫还要怪人携了东西给你抢么?”
魔修不耐:“你到底想要什么。”
戚乐道:“我想替你完成你没能完成的事。”戚乐微微笑道:“把他送给你们。”
魔修这回是真真正正的惊住了。
巫支祁闻言也慌了一瞬,明明前一刻还是威风凛凛的大妖,这一刻气息却弱的仿若只兔子。他下意识抓住了戚乐,委屈地叫:“仙长!”
戚乐瞧了他一眼,叹了口气,说:“和我自己。”
“一起。”她无奈道,“打包一并送了。”
作者有话要说:戚乐的目的是让巫支祁去得到半妖们的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