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外的情况远比她想象的糟糕多，天子脚下都这样，更加不要说其他地域了。卫宁心事重重，虽在太医府昭告了所有人，也召集了全部的越漓有贤能人，但是竟无一人能告诉她心中想要的答案。这一关一关的制作过程凭着自己的无数次试验，现在只差这最后一步。她想起之前宇文夜在越择城打仗，她无意中宫外治疗天花，在农家用膳时，发现了水开后，锅盖上的水凝气。灵光一闪，终得了纯净蒸馏水的取得方法。这次她也想借此碰碰运气罢了。

　　只是在外已经晃了两日，这次的心情与上次不同，现在她是心急如焚的要急着回宫。宇文都烨可能拖不了这么久的时间。她一定要努力的去想，发动所有人帮着去想。但是纯碱这个词他们又怎么理解？小苏打这个单词更是仿若天外语言。她曾经试过海带汁但是这个纯度是远远达不到她需要的要求。

　　“束脩，陛下有没有为难蓼将军？”她自从越漓塔顶之后，终于逮到这次难得的机会出来，也只有通过束脩才能把一些话带到蓼赞这边。

　　“陛下似乎和老蓼疏离了不少。娘娘有话要微臣转达吗？”束脩长得五大三粗，这心思却永远的细腻如发。这宫里宫外其实他也知道不少，能留在宇文夜身边这么久，无论如何都有他自己生存的一套方法。要知越漓帝是一个心性多么喜怒无常之人。曾经在隅凉镇把卫宁带回越漓的途中，那一脚踢得束脩直到现在一遇阴雨天这胸口就隐隐作痛。

　　“功高盖主，终究不是办法。”两人站在岸边，溪水潺潺，远处山色空蒙，碧空之下水光潋滟。

　　“老蓼也不愚笨，但却没有更好的方法让陛下放心啊。”他特别拉长了放心两字。

　　“吃五谷杂粮总要生病。还有人无完人，人生哪里会不犯一点错，人家说偶尔拉个肚子还能泻毒呢。”一个病字，一个错字，关键时刻都是保命之道。

　　两人心照不宣，瞬间的沉默，而后依稀的叹息，伴君如伴虎。

　　“臣替老蓼谢谢娘娘。娘娘的善心终会得到善果。”

　　“屁个善果，我给关在大牢里怎么都不见你来拯救本宫。”她抬头一缕笑意爬上唇畔，和束脩在一起的感觉就和宇文熠一样的随意自在。况且他人情世故更胜其几分。

　　“这，家事微臣怎可管？怎敢管？”束脩慌忙回道，“但陛下心里有娘娘，来回几次娘娘不都有惊无险。”

　　卫宁斜了一眼他，这番话呛得她倒是欲言无从了。

　　几个青衣粗布妇人心无旁骛地在溪边浣洗衣裳，水声清脆，见他们走过，抬头嫣然一笑。槌衣棒啪啪响起，伴着笑谈声此起彼落。突然她回身走回到一妇人跟前，看着她手里的皂角颤声问道。

　　“请问这皂角是用什么而制？”

　　众人惊疑的看着这气质不凡却素衣打扮的女子，均是一头雾水。

　　卫宁安奈不住自己因极度兴奋而狂跳不已的心情，迅速往越漓宫中赶返。虽已子夜但尚药局中依旧灯火通明，他们在睡梦之中给挖醒过来，一群人围在宫中等待眼前这位宁良妃带领他们见证这历史性的时刻。

　　“各位同僚，接下来的一周将是关系到在场诸位将来名垂千史的时刻。如果这青霉素制作成功，你们在场的所有人都是这个时代救世主。”

　　哐当一声，有人吓得不轻。幸好陛下不在，否则这两个词给他听到这边估计又要平白惹出事端。黄御医慌忙跪地道。

　　“娘娘严重了，救死扶伤本就是吾等的天职所在。在其位谋其事是老臣和尚药局诸位太医理应的职责所在。”

　　众人一见连尚药局司属都跪了，黑压压的立马跟着跪了一片。众人虽说见怪不怪，在这越漓宫中谁都知有一位没有尊卑，胆大如斗的宁良妃娘娘。尽管医术精湛，但她那经常语出惊人随意的言表却总是要惊骇他们这群奴才一身的冷汗。曾经假孕事件这边两位太医都确认的事，最后还能给她全部忽悠得革了官职。幸好她活着，两位被革职的太医最后还能悉数回此复职，而黄御医身为司属更是在这边如履薄冰。多少次和死神擦肩而过，都是和她有关。这位娘娘有菩萨之心，却身后总跟着如影随形的活阎王。

　　“娘娘此次出宫是不是有所收获？”一人问道。

　　“嗯，本宫找到最后纯碱的提炼方法了。是皂角。我之前一直没有想到皂角就是强碱物质。而它就是用柴草烧后的草木灰而成。放在筐子中经水淋，就可得到可得灰水其中含有钾碱就是本宫需要的草碱。”

　　众人哗然，他们只要抬头看尚药局的书阁中乱七八糟的样子就知她多少个日夜是在里面度过，这一次次的试验，拼的是毅力，磨得是耐心。当时所以人都对她这位连草药都分不清的娘娘嗤之以鼻，但从天花一疫后没人再敢小觑她。还是黄御医慧眼独具，曾对众人说过，所谓寸长尺短，物有所不足，智有所不明，没有十全之人，只有尽心之事罢了。

　　心急如焚的漫长等待。他们开始进行青霉素的初步工作。先把芋头煮成的汁水混合用米磨成的汁液做成培养液，把霉变的馒头上的绿毛刮下后放置其中并等候一周后提取。

　　在此期间，宇文都烨即使在卫宁非常细致的照顾下，情况却还是一天天的在恶变。卫宁知道这是一场和天的对赌。这次试验的成败关系到她最重要的人。

　　七日后，在卫宁的演示下众人进行青霉素的抽取。

　　先用培养液在木质的漏斗中过滤。再在过滤过的液体中注入菜油，搅拌均匀。通过这些步骤，桶里的液体就会分离成三层。最上面是溶于油的脂溶性物质。不溶于水，也不溶于油的不溶性物质。以及溶于水的水溶性物质。因为青霉素是水溶性的物质。因此只要取出其中的水就行了。

　　接下来从这个青霉素的溶液中做最关键的步骤，就是剔除不纯的物质。罐子中是已经煮沸消毒过的碳粉。在里面注入刚刚提取过的青霉素溶液，再次搅拌。碳粉会将青霉素吸收进去，再将碳粉放入分离容器中，每个分离容器的下面都有一根皮管接着，注入煮沸过的纯净蒸馏水，不纯的物质就会被洗涤出来。再倒入用醋做成的酸性水，青霉素是弱酸物质，不会溶解于酸性水，通过这个步骤再次去除不纯物质。最后再倒入碱性的草碱水来做最后的步骤。这样青霉素就会从碳粉中最后溶解出来。从下面流出来的就是高纯度的青霉素溶液。这样的提取工作就算完成。

　　下面再把取出来的青霉素溶液等分成100CC来验证药性。因溶液浓度不均匀，所以要选择浓度最充分的溶液。他们从梅毒病患身上提取的葡萄球菌，在十八个碟子中各自放入一个圆形小纸片，盖上盖子等三日左右。如果表面没有发生变化，就是无效。相反如果滴入溶液周围出现圆圈的话，那就说明它对葡萄球菌是有效果。

　　所作步骤在场众人都认真记录在案。此等方式还真得闻所未闻。但至关重要的还是它最后的成果。

　　决定性的一天来到，三日后的清晨，十八碟中的盖子一一被打开。

　　“无效。”

　　“无效。”

　　“无效。”

　　从振奋到无奈再到失望，她怕宇文都烨撑不过这三日。她身子倚在门廊上，泪划过她脸颊滴落在衣上。她知道人不能太贪心，每一次都是自己无心插柳而得到今日的成果。老天对自己已够厚爱。但是这次不行，宇文都烨命在旦夕，这声声催命的绝望之音，让她不由闭上双眼，只求有个奇迹出现，她祈求上苍垂怜这个孩子。

　　“都烨，如果可以，母妃愿用自己的命来换你的命。只能你活着，活着就好。”她悲凉的喃喃自语都传入身后瞩目已久宇文夜的耳中。他想上前拥她入怀，却始终无法伸出其手。只能默默的看着她无助柔弱的侧影而心疼。

　　两心相依，唯有陪伴才是最长情的告白。行千条路，遇万般人，得此一人足矣。

　　“娘娘，娘娘——”那哆嗦的声音拉回了卫宁的思绪。

　　小宫婢止不住颤抖的手举起那个碟子朝向卫宁，她瞬间捂住了嘴巴。难以言表的眼神无法形容此刻她内心如麋鹿狂奔，似惊鹤亮翅。瞬间她的世界里面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听不到，五色俱盲，五音俱聋，唯有这心潮起伏的悸动充斥了整个灵魂宇宙。

　　那白色散开的圈圈犹如神的回应，湿润了众人的双眼。她慢慢走过去，小心翼翼的捧着碟子看了又看，笑中带泪，泪中含喜，突然一把抱住小宫婢的头，倾身附上她的嘴唇狠狠一吻，惊得众人瞬间呆若木鸡。

　　“你一定是老天派来的天使。”

　　她回头看到廊前宇文夜卓越的身影。四目纠缠，她的展颜一笑，在他心里划过璀璨，如映照明光的火焰，在彼此眼中无声地绽放出一片灿烂，粲焕无涯。她飞奔而出，肆意奔跑，宣泄释放着心中的狂喜。从未像今日这样觉得生命是何等有意义的存在过。

　　一周后宇文都烨的宣告康复，震撼了整个越漓。纸包不住火，乃至整个神州大地都悉知越漓有了医治鼠疫之症的良药。各国君主备着厚礼，带着最豪华的阵容纷纷要求越漓帝让他们同享此福泽神恩。

　　金乌西坠，暮色沉沉中一墙宫阙悉数沉浸在浅淡的墨色间。眼前延绵不绝的朱色宫殿在夜风之中显得如此幽静寂寞。绣贤殿的大门被吹开了一条缝隙，月华倾洒随着摇曳的青色纱幔殇碎一地。那榻上孤寂日渐消瘦的背影此时看去竟落寞万分。

　　“陛下，这么晚了还不快去休息？”胤贤似做了一个梦，恍惚中醒来，就见一个温暖的影子安静的坐在自己身边拉着自己微冷的手。

　　他的笑容清浅，修眸中浮动着幽冽的色泽。咫尺间凝视于她，却在极力掩饰着悲伤。胤贤心里轻笑这个男人始终是不善于隐藏自己的感情。她心中明白，报以一笑道。

　　“快去休息吧。臣妾无碍。”

　　“爱妃就这么不待见孤吗？”他抬起她瘦枯见骨的手摩挲在自己的脸颊上，月光倒映进他池塘水样的瞳中泛出清亮柔和的光芒。

　　月色更浓，烛光飘曳倏明倏暗，胤贤的嘴角微微挑起，眼中含着泪光轻声道。

　　“这都是命，陛下不用太伤怀。臣妾很开心上天能如此垂爱越漓，恩赐这样一位神女在此拯救黎明百姓，解疾病困厄于众生，这是陛下的福德啊。”

　　“孤王的福德是贤妃，是孤的爱妻胤贤啊。”宇文夜没有想到陈贤妃的肺痨再加上鼠疫杆菌双重打击之下早已病情加急。她比宇文都烨病得更早，但当时所有人都在为鼠疫之事疲劳奔走，她隐忍着不适，默默帮着宇文夜操持着这偌大的后宫事务，终于病体不支，再一次的昏厥在殿中。她还不知自己那湛蓝衣裙上沾满的鲜红血渍都还不曾来得及换下。

　　“禀陛下，娘娘，宁良妃殿外求见。”内常侍跪匍轻声禀奏道。

　　“她定是不放心你的身子。孤王还是暂且回避斯须。”卫宁总是小心而刻意的回避着他，若今日见他在场难免尴尬。

　　“陛下去后帐稍坐片刻吧。”胤贤不想让宇文夜悄声离开，她想让他听听自己和卫宁的一些心里话。这病她拖不久，后宫大事她需明了卫宁的真实想法，乘此机会也好让这对冤家能有化解之机。“借此时机陛下也可听听宁良妃不愿吐露的心里话。”

　　他微微颔首顷刻转入到后帐之中，踞椅而坐。

　　卫宁尚未走进，灯下侧颜就见胤贤面色淡黄，枯槁无光。但容颜静谧，眉眼之间神情安稳，竟看上去不像油尽灯枯之人。她细细帮她诊脉后心知一切都是回光返照。她的病体是雪上加霜，已入五脏六腑，回天乏术。即使用上挂水吊针也不过是延长其生命数日而已。如若早一月发现，绝非会变成如今的模样，卫宁内疚自责不已，是她忙着制作青霉素之事，而忽视了她的病情。（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