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波橘云诡
绿影在旁边按耐住笑意,她这个主子还真的有趣。人家娘娘巴不得披红戴绿,她就往死里面穿吊唁的颜色。估计这后寝若是嫔妃不忌讳黑色,她应该最喜欢是这个颜色了。看来她去当影子卫倒是不错,连说话的语气都很符合细作的标准。
“不如穿月白送得那件吧。”卫宁开始翻箱倒柜找起这件衣裳来。“不知道合身吗?”衣裳拿来竟然都还没打开过,卫宁其实真心讨厌这些古人的衣裳,走路不方便,吃饭写字不方便,如厕更加是麻烦。衣盒打开,这件衣裳倒是没什么特别的地方,只是比一般的锦缎更加丝滑,但又不像是蚕丝的料子。她也没时间再去细细琢磨,一上身竟然刚好。仿若是为了她量身定制一般。绿影帮她画眉点了绛唇,整个人看上去袅娜娉婷,飘然若仙。
“这件娘娘今日定要穿吗?绿鄢觉得娘娘还是换件喜庆点的吧,否则陛下怕又要不开心。”绿影心里有些不安,极力劝阻卫宁不要穿得这么素雅。
“女为悦己者容,如今都没有这样一个人又何必平添烦恼。”她的嘴角勾勒出一丝不为人知的苦笑。
一看时间再不过去,他龙威又要震怒了。
她踏着满地香花快步前行到合德殿中,春风轻抚,长发在一道金环的束缚下不甘寂寞的飞扬。殿中见数席陈列,众人早就谈笑风生,中央婀娜多姿的舞伎们随着琴音凤歌鸾舞,目不暇接。她原本想乘着人多混在里面找个位置入席便是了。未料一进殿,宇文夜竟然手一挥,歌舞声停,歌姬退散而去。所有在场众人鸦雀无声的静静地看着迟来的卫宁。
“宁妃,你来了。过来。”他看上去心情不错,眉间舒展着笑意,对于她的迟来一点都没有责备之意。
“臣妾来迟,还请陛下赎罪。”她小心翼翼的观察,只觉众人的目光都汇聚在自己的身上,她心里一紧。看宇文夜的手对自己一扬,她缓步走上前去。
她这一袭白如月色倾泻,梳了一个最简单的随云髻,不饰珠翠,只点绛唇。旁人穿戴若如此清简,一定会显得太过平淡。可在在她身上习惯了,却直衬得她如一朵俏生生的清莲,不蔓不枝,琉璃可人,教人见之忘忧。
“孤很久没有听你抚琴了,今日为孤王弹奏一曲吧。”说完,竟然拿出他的凤来琴交于卫宁手中。
“什么情况?”她悄声问身边的内常侍。对于她这样随意的言表大家也习以为常。卫宁觉得宇文夜应该是有些醉了,否则怎么会把凤来琴都拿出来给她呢?这琴他至若珍宝,上次她在龙阙殿偷弹了几下不就是给他责备了。
“南浔帝崩殂了。”
卫宁面色略惊倒吸一口气,南浔帝死了他这么开心?
“崩殂了为何如此开心?”她继续悄悄的问道。内常侍的脸色有些尴尬,自己已经多嘴了。只是今日看着陛下高兴所以多说了一句。这事他怎么能随便说,慌忙往旁边靠了靠。卫宁突然八卦精神上来,竟然跟着内常侍又使了下眼色。
“卫宁,女子不干政。快点去弹,弹了不好要罚你。”宇文夜眼底蕴着笑意凝视她,唇边笑意更深。他有点微醉,今晚一定要折了这朵胡兰姬。
她走下去坐在两排席位的最后中间,架上古琴,定神思量了片刻,弹了一首【梅花引】。琴音散开,曲调优美,平缓,和今天的宴席颇为应景。
梅花一弄傲霜雪。清澈透明的泛音奏出梅花洁白、傲霜竞放之形。曲调急促,高亢流畅,表现梅花在寒风中巍然挺拔之姿。梅花二弄红梅赞。轻柔的弹奏,指尖触弦清浅,音色饱满清新。梅如雪悄然无息的纷扬洒下,在银白的尘寰间,亿万红梅分外妖娆,竞相开放。梅花三弄清风骨。节奏均匀,强弱分明,情绪激昂。风荡梅花,舞玉翻银显出梅之灵动之气。
一曲完毕,余音缭绕,回味无穷。众人皆陶醉在曼妙的乐曲中。
宇文夜听到一半,眼睛却给她身上的衣衫所吸引,外面淡淡的月光轻洒在卫宁的身上,只见她周身竟散发出柔和的银辉。宇文夜上扬的唇角骤然停住,随之而来的是明显的诧异和眉心蹙起。这件衣裳他似有印象。
“去把所有的灯给孤灭了。”他悄悄的和内常侍吩咐道。
殿内十五连盏夔龙纹铜灯齐齐灭掉。
卫宁身上的华服竟发出微弱的光芒,然后竟然慢慢强盛。风过,衣如荡漾的银波随风起伏,微波粼粼,似天上仙诛下界,出尘脱凡。
“好美。”
“这是什么衣裳竟如此神奇。”
“啧啧,今日宁妃又出尽风头了。”
下面的嫔妃窃窃私语。心态各异。却全然没有发现坐在龙位的宇文夜脸色趋变,眼眸阴郁得像暴雨前的阴霾。
“各位爱妃,孤王今日身子有些乏,请爱妃先各自退散了吧。宁妃你且留下。”他手一挥,嗓音低沉中有些凛冽。
他俯身和旁边的内常侍耳语了几句,内常侍立即匆忙离殿而出。
殿中只剩下宇文夜和卫宁两个人,一个高高在上俯视,一个低着头不知何故。时间慢得仿佛冻结成冰一般,两人都不曾开口说话,似乎都在半明半暗的探寻对方,直到其中有一方忍不住先开口。卫宁慢慢抬起眸子小心翼翼的和宇文夜的视线对碰了一下。她有些看不透他眼中的东西。这样的静让自己心里有些害怕,这么久以来,卫宁从来没有觉得和他之间沉静的像此刻这么的不可捉摸。她有些尴尬,低头也不是,抬头更不敢。手指轻轻滑动着琴弦。
殿外响起很轻的脚步声,是一个宫婢端着茶水走了进来,缓缓来到宇文夜的跟前跪下迎茶。转身看见下面坐着的卫宁,她身上的那件衣衫让宫婢一时失神,盆摔落地,发出脆响,大殿空旷竟阵阵回声更觉响亮。
“宁妃,你下去吧。”他眼神中毫无聚光,声音不甚很好。卫宁应诺而退。
四周再次万籁寂静。
“花影,你在南浔蛰伏了多久?”他目如炬冷声问道。
“回主人,有五年光景。”宫婢打扮的女子单腿跪立,脸上看不清表情。
“告诉孤王她身上衣衫的来历。”
“这——”花影有些犹豫,不知道说出来以后眼前这个威严若天的男人会不会龙威震怒。
“说!”
“南浔国宝月光华服。”
“南浔?真的是南浔。为何这件衣衫在宁妃身上?”他目光摄人,黑沉沉的瞳仁犹如深不见底的漩涡,一瞬间寒意噬人。
“属下,属下不知。”
宇文夜狭长的凤眸微微眯起,若有所思。
“去帮孤王调查下月白郡主最近的动向。还有那边有没有异常?”
“无恙。”
“你确认无恙吗?”他有些愤怒,如果无恙为何这件衣衫会莫名其妙的跑到卫宁身上。
“——”花影头上冒出了虚汗。确实如果无恙,那这件衣衫代表着什么?她也无从所知。但是她不可以不知,如若不知,那就代表她的任务出现了差池。
“再给你一次机会,去帮孤彻底的查清楚。加派在南浔的人手,尤其是顾国公府。”他的冷眸冒出重重杀机,这件衣衫的无故出现让他寒心消志。
不会的,卫宁不会背叛自己。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但如果是呢?杀还是不杀?
江山是锦,美女如花,锦上添花固然妙事一桩,但却不能为了这花失了锦绣山河。他瞬间主意已定,为了稳妥一点,还是再给一点时间。
月上中天,华光如昼。南浔都城顾国公府内。
隔着层层的垂帘,麒麟直棂窗格间透出幽暗的光线,轻坠的烟罗帐里,月光轻洒如玉笼罩在他俊美无双的脸上。眉宇间细微的蹙痕,似有挣扎。
“母妃——”唇畔模糊的呢喃像是梦呓。突然他秀眸微张,心头一惊,猛地清醒过来。四周静寂无人,大殿静谧的可怕。
南浔帝沉疴已久,恐是撑不过这三日。
继位新帝只有龆年,朝堂重权落入骠骑大将军韩光烈手中。此人头脑不甚灵活,却勇猛彪悍,最爱结交英雄于沙场之上。而他和越漓帝宇文夜有八拜之交的情义,这话还要回到久远之前的马未都。
韩光烈热血性躁,曾经征战败于沙场之上,伤重被俘。在当时还是镇守边关的大将宇文夜的帐下养过几个月的伤,两人英雄惜英雄,宇文夜冒着风险用计助韩光烈逃走,并告知他去南浔一展宏图。大越前三代长公主宇文梦姜带着数万人远嫁南浔联姻,三代后,南浔皇族或士级多有大越人血统。非但如此,大越子民因南浔富足,气候优越,纷纷举迁到此谋求生计,继而和南浔人养儿育女。故此前大越国和南浔国之间有着千丝万缕不可隔断的宗亲关系。
宇文夜称帝后曾借兵二十万与韩光烈让其先后灭周边小国庸、权、谢、巴,扩张国土数千里。韩光烈武将出身莽夫一个,志满意得手握南浔重权后,沉湎荒淫酒色之中。虽任侠而行为不检,喜夺他人珍宝和妻妾,已引朝中众臣对其把持朝政日生不满。越漓帝冷眼旁观,珠宝,美女从不间断送其府下,麻痹消沉其意志,为将来不花一兵一卒把南浔收入囊中作为附属之国做着充分的准备。
宇文熠慢慢支起身子斜靠在金丝帛枕上,这一天终究是要来了。他的皇兄着实是个厉害的角色。虽不杀他,却比诛灭他更狠绝残忍。并借监视之名把影子卫渗入到南浔的各个角落。
“宁儿,暂且辛苦你了。将来本王一定会像月光华服一般珍爱你一生一世。”一声轻叹,眉中藏愁。只有此刻他无需再带着微笑的面具。
龙阙殿的朱门悄然而闭。殿内鎏金朱雀灯倏明倏暗,大殿某处金柱之后有一道暗门,一丝极其轻微的响声传来,还来不及看清一个黑影已经闪过,疾步走到黄袍玉面之人跟前,长身跪起,诚敬的姿态双手举过头顶,俯身低下头。
“韩光烈将军书信。”
他看着书信脸色渐渐狰狞,欲意发怒,却硬生生的忍住了。
“这蠢物,竟连南浔国宝都不知。”书信在火舌舔舐之下瞬间化为缕缕青烟。“月白郡主这边可有端倪?”
“回陛下,月前入过南浔进宫面见过南浔帝,但月光华服绝非宫中带出。”
“那她定是去看过宇文熠了。”宇文夜的面色不再平和。宇文熠,月白,卫宁。三个人瞬间就串联在一起。他是单纯的想念他的宁儿了,还是另有所图?无论如何,隅凉镇之时,自己已经辞色俱厉的告诉他这辈子都不要有任何非分之想。他竟然还如此大胆。
“木影,顾国公府真的无恙吗?”不,宇文夜总觉得所有的事情都太安静,风平浪静的让自己有些心绪不宁。但自己布局久远,丽姬娘娘的命又捏在自己手里,谅他也不敢放肆。
宇文夜反反复复的思忖,眼底藏着森冷。
落日留下长长的影子,一片血红。黄昏谢去,黑夜降临。这个点自己为何还要被宣召到龙阙殿去?卫宁自从家宴后一直诚惶诚恐。在这边他就是威震天下的王者,越漓的统治者,所有人命运的主宰者,自己能逃到哪里去。
声声惨叫传来,一进龙阙殿就听见啪啪的板子声,皮肉已开,血流如注。卫宁不敢往旁看,但那混合着死亡的哀鸣声就这样传入耳鼓,刺激着心脏仿佛有一双手紧紧拽住一般让她窒息。
“臣妾宁妃参见陛下,祝吾皇万福金安。”她俯身跪拜。一阵接一阵哀鸣的尖叫声陡起,越拉越长,也越发凄惨,令人不寒而栗。她身体微微颤抖,宇文夜今日为何如此残暴不仁。
忽然胳膊吃痛,她给一把拉在他的面前,对上那双令人恐惧的眼睛。
“你的魂到哪里去了?”
“在——在——”卫宁觉得今日他和往昔绝不相同,她不敢沉默以对。
他双手伸开,眼神示意她宽衣解带。(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