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 死亡瘟疫
“小姐,——”
蓦然一个熟悉的声音轻唤了她一声。卫宁忍不住眼角的泪水滚落在握着红芍的指尖上。马未都的军营中第一次相遇这个含羞娇小的女孩,将军府中的嬉笑调侃,王府中的昔日相伴,越漓宫内的相依为命,所有的场景都似走马灯一般回旋在卫宁的脑海中。
“红芍你放心吧,只要我活一日,就一定不会让孩子出事。”她救不了她,她也没法救她。唯有不断的眼泪诉说着将要生死离别之情。
红芍舒眉一笑,瞳仁之中发出异光。竟支撑着坐起身靠在卫宁的怀中。
“小姐,请你原谅那日在御花园中我对你说的那些话吧。红芍,红芍是一个忘恩负义而道德卑劣之人。所以陛下的眼中从来都没有爱上过臣妾。是我,鬼迷了心窍,不知好歹的以为可以和姐姐一样——原来这都是我愚蠢的痴心妄想——”
“红芍,不要说了。不管你做了什么都过去了。都过去了。”卫宁把红芍搂在怀里,低头柔声说道。
“只是红芍真得很爱陛下,这一生却也没有什么可后悔。只是对不起你,对不起你。——”这一声声的对不起在卫宁听来犹如刀腕心头,痛不欲生。爱这种东西能创造奇迹,也能成就毁灭。
红芍的气息竟越来越微弱。她始终支撑着在等那个人出现。弥留之际的幻觉中她仿佛看见了他。
“陛下,您来了。”
红芍伸出一手往空中摸去,嘴角噙着笑意,终于她可以远离这孽海深宫。清风徐徐吹来,轩窗外的红梅如血,点点飞舞随风飘散。如这生命一般,黑暗中花落尘埃,再也没有痛苦和欲望,没有执念和牵挂。
陈贤妃站在院中,从轩窗中看见这悲情一幕,不免勾起了八个月前的回忆。卫宁赶来自己的绣贤殿中推心置腹的把此事的利害关系和自己分析了一遍。她细细考量了好几个晚上,终于在宇文夜找到自己,通过中宫欲盖凤印准备处死婉嫔之时,她鼓足勇气和宇文夜进行了一番对话。
“陛下,子嗣涉及到国之根基,江山社稷。这么多年越漓宫内都无出,无论是内寝还是外朝即使明着不敢,暗地里都免不了议论纷纷。况且,猝然间无辜杖毙一位已上报尚药局和内务府的有孕嫔妃,陛下要如何把此事解释给众人?若要实话实说,这只怕皇家颜面尽失事小,如给别有用心之人知晓利用,利用子嗣在背后大做文章,日后免不了又要出新的祸端。”
皇家的颜面大于天。况且陈贤妃说得句句有理,处死一个私通罪的嫔妃只是这宫闱内部之事。坏就坏在他一直没有子嗣,届时外面流言四起有损天威。虽这事两难,但如李代桃僵这件事也就过去了。自己尚还盛年,卫宁在两年前就知晓此病,她医术高明,自己还有很多机会。即使真得天不遂人意,注定要让自己宇文家族此生无后,那也是将来之事,不急在这一时。否则他的旁支皇亲们知晓此事说不好又要搞出什么阴谋来。他绝不能让此等事情发生。
“她找过爱妃了?”宇文夜细细一想,这不太像陈贤妃会想出来的话。
“臣妾,臣妾——”陈贤妃果然和野利穆兰如出一辙,这撒谎如同做贼一般的为难她们。
“无妨。”
“宁良妃怕径直和陛下说,陛下定会龙颜大怒,以为她包庇纵容。因而只能告知臣妾,希望臣妾来和陛下说明这其中的利害。”这宫里只要不是瞎子都知道这是很能折腾的一对。分分合合,好好坏坏,甜的时候如胶似漆,三千弱水只取一瓢。酸的时候又相互使脸色给对方,辣起来一个是又打又骂还拖入死牢两次,另一个胆大包天完全不把这越漓之王当回事。苦涩起来,一个在龙阙殿日日思念,一个在乾宁殿黯然神伤。害得这宫里的内常侍和宫婢时刻为了这两人的情感变化而提心吊胆。
“陛下恕臣妾苟胆,这越漓宫只要没瞎,都知陛下和宁良妃心里藏着彼此。她心性是刚烈了点,但品行是这宫中臣妾难得看到过有胆魄有义气的奇女子。”陈贤妃虽是一个外表波澜不惊的女子,却和卫宁心性相近都有一颗济弱扶倾之心。所以她欣赏的是卫宁的品行。
“今日这是怎么啦?连孤王最谨言慎行的胤贤也这么帮着她说话。”宇文夜在红芍事件之后,对这后寝中人都极度的心灰意冷,竟真变成了禁欲系帝王。除了偶尔在乾宁殿殿顶窥探卫宁练舞喝酒,偶尔也就只来陈贤妃的绣贤殿坐坐。从小到大他俩也算是青梅竹马,但这份感情似乎总是停滞在姐弟和知己的位置。但又或许正是这份和煦平淡的感情才能陪伴他到至今。
“臣妾只是欣赏她的侠义之心罢了。”她和红芍在御花园之事自然有多舌之人早早来禀告于她。对于卫宁的宽容之度,陈贤妃觉得若有一日她不在了,此女担得起这后宫凤印之位。
“是多管闲事之心,管完了就留个烂摊子,最后还是孤王去收拾。你们只看到她和你们与众不同金光闪闪的外表,这身后的自以为是的性格,固执,臭脾气,懒散都藏匿在你们不见的地方。”
“陛下越是怕她飞得高,就越是拽的紧。这线太紧了就一定要断,还不如让她高飞,只要轱辘在手就行。”胤贤看得真切。这个男人自小熟识,他的占有欲和控制欲在这一路走来的争权夺利中已经达到了偏执的程度。
“胤贤——”宇文夜拉住她温暖的柔荑,心中此时倍感安慰。那俊美的星目此刻只停留在伊人身上。“自从穆兰病逝后,你一人担起这后寝繁重的担子无怨无悔。这么多年来最懂孤,最体谅孤的人也只有你。中宫不能长久无主,胤贤的贤良淑德担得起这个中宫之位。”
陈贤妃一听,头靠着他的宽肩上,这样的感觉真好。她知这是眼前这个男人觉得亏欠自己了。
“陛下,臣妾这身子算算好的话也不过是这四、五年的大限,这也是托了宁良妃的福。若不是她细心发现的早,臣妾估计此时早就在地下和皇后相认了。在她还没有明白自己的责任之前,这中宫臣妾先帮她守着。陛下你要相信自己的眼光,此女绝对担得起中宫之位,她或许会成为宇文一族有史以来最了不起的皇后。”
宇文夜笼住她肩膀的手渐渐有些收紧,最好的女人其实一直都陪伴在自己身边。第一次他如此好整以暇的凝视着她,聆听她的声音,感受她的气息。这样温润如水的女人才能承载着他如火一般的生命。
落叶萧瑟,凝露而白,一席秋黄轻卷飞舞漫撒空中。这年暮秋的越漓发生了一件大事。
南方暴雨连绵,北方却天干旱灾。从前那片急流奔驰的江水现今都变成了浅滩。河床涸竭,井水干枯,龟裂的大地仿佛饱受经霜老人脸上的皱纹,开裂的深刻而清晰。旱魔笼罩下的越漓整个夏季滴雨未下,骄阳烈日,如火舌舔舐着这片土地。屏翳之神如失忆般忘记了下面还有焦灼等待的土地需要它的滋润。所有庄稼地除了一片死气沉沉的衰败荒凉之景外就是牲口大量的死去,百姓为了活命纷纷举家迁移,到处寻找水源。
从马未都蔓延开始连官道之上都倒卧着四散的流民。一幕幕惨不忍睹的景象随处可见。一双双渴望的眼神,只在等待一个字——水。死亡的气息一时间弥漫了整个越漓。断瓦残垣之中露出各种凄凉,满目苍夷令人心痛。沿途哀嚎满路,尸骨累累来不及处理,便又带来了致命的瘟疫。越漓每一个地方都在纷纷上书死亡的奏折。非但如此,越漓宫中卫宁也面临着一次比天花之疾更加恐怖的挑战。
这日,延华殿的内常侍匆匆赶来告知她,硕亲王昨夜高烧不退。闻言她立马赶到延华殿看见榻上的宇文都烨面色潮红,但却裹着被子里面浑身发冷,手上脸上都起了红色皮疹,再一摸额头烧得烫手。
“都烨最近和谁接触过?还有他有呕吐和腹泻症状吗?几日了?”卫宁没有想到瘟疫来得比她想象的要快很多,都已经进入皇宫了。“千万不能有所隐瞒!”
“都烨殿下最近也没有和谁在一起,只是一直陪着都烨殿下玩耍的小安子最近也病了。另外昨晚开始有呕吐但还没有腹泻,就是昨天开始的。”贴身的宫婢急忙回应。
卫宁仔细查看后,心头大骇,这该来的是一件都躲不过。她转身两手按住宫婢的肩膀说道,“你且仔细听本宫说,这是很危急之事,千万不可把本宫的话当成耳旁风。第一,延华殿禁闭,除了你,本宫和几个贴身的宫婢和内常侍不能让他人随意进出。第二,全殿进行消毒,用白醋喷洒在每一个角落。第三,你们这几天必须带上本宫给你们特质的口罩和衣帽,衣裳天天要换。只要沾染过小殿下的呕吐物和粪便包括吃的喝的东西,全部都要烧毁。听明白本宫的话没有。”
越漓宫中的宫婢们都知道宁良妃的医术,她若是如此表情凝重,那代表这事绝非危言耸听,于是立马就着手去办。
早朝过后,很久没有传召她的宇文夜竟也忍不住在这疫情大面积扩散的情况下,而急召她在龙阙殿中。他非常捉急,鹅黄镶金龙袍于身都来不及换下。棱角分明的脸上愁云密布,似有多日未曾好好入眠。
“孤王刚听说都烨也染上了是吗?”
“是。此病来势汹汹传播速度极快,如果不及时隔离,通过唾沫和空气在三到五日之内就会相互传染——”
宇文夜闻言眉心微锁,沉吟不语。负手踱了几步,良久憋出一句。
“你别去了。孤王会派尚药局最好的御医过去照看。”
她心里莫名一暖,心知他是在担心她的安危。
“但这病除了臣妾,估计这天下都不会知道是什么病。”
卫宁这么一说,让宇文夜更加面露惊色。
“此病叫鼠疫杆菌。是由老鼠身上传播而来。潜伏期大约有三至五天,原发性只有数小时和三天。先侵入皮肤,引起淋巴炎。48-7小时里面之内淋巴细菌大量繁殖进入血液引起全身感染。出现呕吐,腹泻,结膜充血和皮肤黏膜出血,7小后肝脾脏和中枢神经全部受累。通过呼吸进入肺部引起原发性鼠疫,患者全身发出黑斑,意识模糊,腔鼻出血,呼吸急促而血压骤降,最后全身器官衰竭而亡。此病可以通过唾沫和空气传播,也就是这边只要后寝或者前朝有一人带有潜伏病毒,这边所有的人都已经通过空气被感染。”
“有办法医治吗?需要孤王如何助你?”她的专业名词宇文夜不甚了解,但是她现在所说的每一个字他都会认真的去聆听和安排。因为不但是越漓,最早的南方已发展到哀鸿遍野的程度。
她从袖中拿出一本册子交给宇文夜道。
“此病因从南方发起而来,臣妾估计南方已死亡不计其数。越漓虽处北端,但此病毒却也不畏寒冷,生存力极强——请陛下按照臣妾的册子严格执行里面的内容。至于医治,唉——”她实在是有点自愧,这青霉素实验了不下百次,她终于还差一点点,但这关键的一步怎么都想不出来。
“如何?进行的不顺吗?”他看她最近脸色也很差,眼下又是乌青一片,估计和自己一样近日来都不曾安稳成眠。
“请问知道纯碱怎么制成?”
宇文夜摇头对此毫无所知。
“臣妾问遍了尚药局,整个越漓宫都无人知晓。”她在这边也是一事无成,还不如出宫去询问下,看看情况到底发展到何种程度。“臣妾要出一次宫应允吗?”
“去哪?”
“去太医府一趟,让他们帮着做点事。把所有越漓懂医的都召集起来,臣妾要告诉他们如何处理这棘手的事情。虽然青霉素还没有这么快研制出来,但是先要做好隔离,防止扩散的工作。另外多些医者,或许能找到臣妾要的答案。”卫宁明白此时若靠她一个人的力量远远是力不从心。
“孤让束脩陪你,万事小心。”与她相视,眼底涌出一丝牵挂。
“陛下也一样。”一句如此温柔的话语,一双澈亮的眼睛。
“嗯。”他淡声应道。无波无澜下,唇边却隐见淡淡的笑痕。
灯火深处,她转身飘落的衣袂沉没在他深邃的眸底,点燃微亮的柔光。(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