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一章、 沧海难水
马车载着他们重新启程。四平八稳的齐步在官道上向着两道城门驶去,然后直通山道而行。车上卫宁神情黯淡,绿鄢以为她还在为刚才没有出手及时救她而在生着闷气。刚想和她赔个不是。却未了她先开口了。
“绿鄢,麻烦你今晚是否可以去别的马帐睡一晚。我想一个人静一静。一晚就好,求你了。”
绿鄢作为曾经的影卫其实没有这么多的忌讳,以前执行任务男女混住一起是很平常之事。但她看着卫宁的神色似乎不太好。这才刚大病一场,今日又受了些刺激,她心里有些犹豫。
“娘娘,你是在怪绿鄢刚才没有出手救你吗?”
“我是这么小心眼的娘娘吗?”卫宁明白绿鄢一定是担心自己,于是马上竖起三根葱指道,“我发誓绝对没有生我们小绿鄢的气,另外我也保证绝对不会想不开跳了马车,姐姐我有恐高症你知道的。”
看着她没正经的样子,绿鄢扑哧一笑,无奈的只有点头答应。
绿鄢走后,卫宁坐在软榻上缓缓放下幔帐。眼中弥漫着一层又一层的雾光,哆嗦的唇瓣,狠狠被自己咬住。只是很轻的垂了一下长睫,那滚烫的泪珠成串,无声无息悄然淌落在她最柔弱的心尖上慢慢划开直到涟漪激荡。
“宇文熠你这个混蛋,你真是一个混蛋。”卫宁忍不住轻轻呢喃。为何此时又要来敲打她尘封已久的心门?他为自己在南浔留了龙椅凤位,国号归宁,还许下一生一世一双人的誓言。但为何当初要把自己送回去?又为何要步下阴谋利用自己离间和打击宇文夜?却又冒着九死一生,孤身犯险来越漓只为看自己一眼?利用夙寐的凤哕郡邸悄悄埋下对自己所有的深情厚意?
时间静逝,所有的回忆变成图片川息过往在脑中,她把它们一块一块的拼起置放在心中空白处。那些看似如此矛盾的感情,却是他这一路走来的成长历程。任性妄为的太子熠,为爱只懂风花雪月的宇文熠,经历磨难后重新崛起的南和帝。从无到有的爱恨难辨,最后可以拿起放下。谢谢你,熠。就让这副最美的记忆卷轴永远存封在自己的脑海心间直到沧海桑田,天涯尽头。
月色半隐在云隙中。几个时辰后,出城没多久马车就颠簸在那不高的密山中。山与山毗连接壤形成无数的坡和沟。山路也就变得格外蜿蜒曲折、起伏不平。
马车中一缕琴音袅袅飘出,醇厚圆润不疾不徐。却乐色清冷孤寂。从头至尾都如行云流水,彰显琴技的高深完美。
“绿鄢,今晚你就在这歇息吧。”他的指尖若海浪一般乘兴而舞,时而轻灵,时而跳跃。烛光随着马车的颠簸而明暗不定,映照在他坚韧的侧颜上有一种近似内敛的冷肃感。
待他一曲完毕,绿鄢才垂眸轻声道。
“陛下,需要奴婢帮您更衣吗?”
“绿鄢,你知内疚是一种怎样的感受?”他虽问绿鄢但是却并不等她回答。“作为王者孤王无需有这样的感受。但却下这个身份,作为一个普通的男子,她的夫君,孤王此时竟会有如此的感触。”
“陛下——”这是绿鄢头次看见宇文夜有这样的神情,他似在深思熟虑一件很棘手的事。
“绿鄢你先睡吧,孤王还有些事要想想。还有日后不用再帮孤王更衣了。”
马车很宽敞,一道屏风就能隔成两个世界。
孤灯暗火下,他盘膝于榻,清寂的影子被拉深在垂帘上,隔着沉沉的黑暗他出神的望着那一盏幽明摇曳的灯烛。
他高估了卫宁对宇文熠的感情,却同时低估了南和帝对她的情义。其实从走进凤哕那一刻起,他就能感受到宇文熠无处不在的气息。庭中题字的匾额,所有客房古怪的名称,尤其是那居品的款式这个天下还有谁能做出这样的木工来?但连他都能清晰的捕捉到这么明显的痕迹,卫宁却一点都不自知这种家乡的感觉都是宇文熠为她所倾力打造。是真得太过迟钝还是如其所说其实她心里早就放下了这份感情?是自己的多疑嫉妒亲手把他们二人之间的这份爱撕碎掩埋?
他们兄弟二人虽性格迥然不同,但有些地方却会心有灵犀。他能感受到宇文熠内心的矛盾,他在后悔自己当初的选择,把卫宁送回给他宇文夜可能是他这辈子做过最大的错事。所以那国号归宁包含着他对她的所有内疚和悔恨。就如同自己曾对瑾瑶是一模一样。
如果卫宁真得上了梵音后还是坚持己见要重新开始生活呢?她若选择马未都,这一生他都护她平安。但如果她选择其他安生之处呢?除了梵音,他倒是想不到有任何一块地方能给她提供安全。南浔吗?放还是不放?自己能让卫宁去坐那南浔的凤位吗?帝女是为他宇文皇族而来的不是吗?但自己不想和她拥有这样的宿命,那不是利益的交换。这事似乎要比自己计划吞泯月支要来的复杂得多。他果然是一个不擅情事的人,搞到最后却更加一团糟。
今日她一声震天狮吼,那泼辣劲儿让自己也心头一震。估摸着明日她那双幽怨的眼睛又要如刃似箭的射向自己,责问为何不帮她解围。
第二日晌午不到他们来到冗国。江畔之城区区三十里地,人口不足两千人。麻雀虽小却五脏俱全。从道路两侧一直到江边两侧客栈店铺鳞萃比栉,幡旗招扬,大街上熙来攘往,一派鼎盛热闹之景。尤为瞩目的是轻纱隐衣的冗女最为引人注目。
最大的江楼之上。乘着宇文夜一夜未眠,这会儿功夫竟还在酣睡间隙,一干众人面有愧色忙着和卫宁解释昨日之事都是陛下所意,非他们所愿。
“娘娘,敢问昨日那人可是龙吟山庄的庄主?”从不多言的夜倦风打破天荒竟第一次主动开口询问。
“夜大侠也知此人?”龙吟作为这天下第一暗杀组织,面纱极其神秘,更加不用说这庄主更加是诡秘莫测。
“难怪娘娘惊吓成这样。请娘娘恕罪,昨日之事并非小人本心,只是,只是——”
他是一个很忠厚侠义之人,此事若在平日,他定会管下这档闲事。但是皇命难违。这陛下的性子还真的古怪,既然心中十分钟爱这位娘娘,但为何又要任其给狂徒菲薄。
“没事,没事,夜大侠不用自咎。我习惯了。”这一声习惯了,倒是听得在场众位唏嘘不已。背后众人也看得出越漓帝上梵音是为了治这位娘娘的腿疾。而这腿疾之伤又听说是为了诱杀南和帝误伤她。一时间倒是让人恻隐之心油然而起。
“小姐,看着他对你倒也无恶意。为何你惊怕成那样?”绿鄢昨日里头看着那人长相不俗,除了有些轻薄无礼之外,倒也没有要伤害卫宁的模样。
“无恶意?”卫宁一阵激动,这事若不是发生在自己身上或许今日的反应倒也和绿鄢一样。但是她朝夜倦风看了一眼,就知他也是明白此人有多恐怖。“绿鄢你能和精神病患者,哦,不,就是心疾之人谈是否有无善恶之意?这对他而言有何区别?”
痛苦的回忆,画面转到了多年前的那一日。卫宁假冒当时还是龙吟山庄少庄主一事终究是给揭穿。没有几日,素有千里追魂百鬼愁之称的龙吟山庄的少主夙寐还是寻觅到了卫宁,美曰其名让其去府上做客三日。这三日里,确实锦衣玉食,款待周到。也不过就是问些先前所提之事,更多的涉及到宇文熠。但第一日,晚膳之时夙寐问卫宁膳食可合口味?卫宁不过就随口说了一句还行。还行之意到了夙寐的眼中就变成了颜面尽失,杀了全膳房的厨子。第二日她偷懒晚起了一个时辰,那伺候她的婢女因此等小事给杀之。第三日他备了两套衣服给卫宁挑选,她换了白衣。夙寐问红衣不喜吗?卫宁未曾想到一句无心之话,红衣媚俗。捧着红衣的婢女当即人头落地。而且在此期间夙寐还带着卫宁去看了一场他们其中一个堂口堂主争夺战的对擂赛。只有生死,没有输赢。其血腥场面让人至今回忆起都忍不住胆战心惊。
接着夜倦风坐实卫宁所说皆非虚言。因为他就是曾经龙吟山庄十二堂主之一的寅虎堂堂主。这个惊天的秘密让在场众人又大吃一惊。卫宁未曾想到如此低调的夜倦风竟曾经是龙吟之人。他的武功那在这些人中简直是高深莫测了。但是他怎么会跑到越漓在宇文夜手里听差呢?要知道他们的帮规和影卫如出一辙。这又是一个谜?但生而有憾,人皆有秘。你不说我不问,江湖规矩。
“小姐,他是不是喜欢你啊?”绿鄢忍不住偷偷低声问了一句。
“问题就在这里。他,其实并不喜欢我。”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又凑头围上,八卦精神永垂不朽。
“在极度自恋成病态的夙寐眼中这个世间只有两个人可以叫人,其余在其眼中都是东西或者是物。与我,与你绿鄢,甚至这里所有人包括这天下即使是王者皆是如此。这两个人一个就是他夙寐,另一个就是——”她停顿下来故弄玄虚看着众人。“广告时间。我肚子饿了,先吃饭再说。”
众人隐隐觉得额上掉落三根黑线。
“公子还没有来,不能先吃饭。”绿鄢慌忙低声道。这陛下都没有过来,她怎么可以一个人就先用起膳来。
“广告时间结束了吗?娘娘?”步惊雷心急如焚,怎么话说到一半就又要下回分解了。而且这广告时间是什么鬼东西?是休息的间歇吗?唉,反正这娘娘奇言怪语也不是一二日,他也日渐习惯。
卫宁昨日几乎都没有怎么用膳,早上一路马车直奔而来,到现在五脏庙里早就唱起了空城计。一看都要晌午了,这位今世之主破天荒今日竟也如此贪睡?
看着一桌人头颈都升得老长在等着她解开谜底。她看着绿鄢一字一句从嘴里迸出又一次惊厥众人的秘密。
“另一个就是南浔的南和帝。”
“小姐,你什么意思?”绿鄢糊涂了,睁大了眼睛不可置信。
“基友啊,不懂?龙阳之好总明白了吧。”其实这不过是夙寐那厮一个人的暗恋而已。宇文熠若是知晓此事定是一剑杀了他之心都有。
众人皆摇头不明事实之际,唯有燕城生似乎领悟了点什么。骨扇一合,探身往前道。
“南风馆?他竟有南风断袖之癖?”
“我去,受不了了。”步惊雷一个干呕,飞身下桌直接跳出江楼而去。卫宁大骇,他们这江楼是在最高五层的位置,她慌忙从窗口探头一望,只见步惊雷早就落入人海中朝自家的马车方向走去。
绿鄢瞬间绿了脸,失了神色。她怎么都不能相信她痴恋一生的南和帝竟会是这样的人。
“不是的,不是的。小绿鄢你莫慌,这只是夙寐一个人的痴心妄想而已。南和帝根本不知此事。若知此事,定是要捣毁了他这个龙吟洞,把这条变态龙变成烂龙,死龙才好呢。所以昨日他要带我去他府中做客,我吓得只能告诉他,再强行掳我去,就把他龙阳癖好之事告诉南和帝,他才善罢甘休放了我。”看着绿鄢那煞白的脸卫宁知道她定是误会了,慌忙附耳非常小声的安慰她。
“今日之事谁都不可透露出去。事关重大,无论是夜大侠,还是南和帝。”她伸出一手握拳,江湖规矩出拳相碰是守密之举。
“小姐,你什么时候学来这些江湖密语?”
“啰嗦,快。”
众人心中顿感好笑,这越漓帝此等性格之人竟然喜欢上这般性情的女子,也叫他们百思不得其解。但此等爽直真性情的娘娘,众人倒也感到和她在一起特别的无拘无束。(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