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川都城。

　　大石板围砌的浴池中水雾腾腾。一个挺拔的身影在袅袅烟气中慢慢站起身姿，他袒露着无比健硕的蜜色肌肉，全身一丝不挂，如墨染的乌发直拖到腰际，琥珀色的眼眸透出散发着无尽的杀意和威严，他的脸俊美绝伦的连女人都要嫉妒。

　　高隗站在那边双手盛开，几名侍者走上前为他拭干全身的水珠。他们一个个都低着头，不敢正视自己的主人，甚至连呼吸都暂时屏住。其中一人不小心触碰到了他们的王，让他即可脸红不止，即便他们同样身为男性。

　　他赤身裸体在宫殿里面走动，完全不顾那些站在两旁低眉顺眼的宫婢。

　　殿中众女二十有余。神情麻木得跪于昏暗的烛火间，仿若没有生命的雕塑，四周一片无底无尽的静。

　　他眯着魅眸看了一会儿，纤长的手指抚着自己的削薄的锋唇，突然指着最后一排左手第二个女子。瞬间那些石像似乎都松了一口气，匍匐着慢慢倒跪出去，直到门外方才站起四散。

　　留下的女子汗洽股栗的站起身来，慢慢走到她主人的身边安静的躺下。

　　高隗皱了一下眉，用手在身下女子的脸上轻轻抚摸。修长的指骨抚过那张脸庞，在那细巧的下颌处微微停留。那女子冷汗涔涔竟浸透裹衣。

　　“你的眼睛和她不像，闭上。”他的声音低沉却让人着迷很有磁性。

　　周身轻微颤抖的女子立刻闭上了双眼。高隗邪魅的脸上噙着一抹诡异的笑容，冰冷的唇终于落下在女子娇艳的面孔上。

　　深宫冷夜，一阵风起，高悬的九头凤鸣灯似乎经不住这突如其来的冷风忽地熄了数盏。外面不知何时下起了雨，乌云蔽月。夜，越发黑的死寂。

　　他仰着头盯着宫殿上的龙图腾似乎在想着什么心思。到底是何时发生，自己竟然一无所知。等他从此起彼伏的高朝中渐渐清醒过来之时，身边的美人早已没有了气息。他转头看了一眼沉睡在自己身边的尸体，细白的脖颈上那紫色的手指印清晰可见。这是第几个了，他算不清楚。高隗觉得这事越来越严重了，他好像在给一双无形的手带动着自己的躯体，但是灵魂却躲在角落里面隐而不见了。

　　他坐起身来唤了一声。立刻有人帮他送来了干净的袍衣。穿好衣裳后他消失在侧殿门外。侍者看了一眼已经珠沉玉陨的女子，对于每周都要进行这样几次的工作，他面无表情的卷起白色的床单裹在其身，抗在肩上快速地走向暗处而去。

　　漫长的黑夜，深冷的雨，掩不住这黑暗宫殿中人尽皆知的结果。

　　高隗穿过皇宫走入大殿内，斗角飞檐处点缀零散黑漆纹。铁黑色墙、窗、柱，殿内空旷铜柱上绘着獠牙飞虎纹。人入其内，不期然就双膝觉软，仿佛黑暗中有人压着让你下跪一般……他走向龙椅的后面手摸了一下机关，马上出现一个环形的阶梯，一层一层的往下走去，竟然有蝙蝠在四处栖息。看到有人来的脚步声，立马倾巢而出，在这朦胧的宫底中神秘的飞来飞去。那种阴森而恐怖的感觉让人仿佛感觉这一层层的阶梯下面就是火焰般的地狱。

　　高维，他的皇弟给手腕粗的铁链穿过琵琶骨锁在那边。自从第一次去过越漓国回来后，他就已经疯了。他额头上的图腾已开始发黑。他们洛川国人，额上的图腾从十二岁成年仪式上就会刺上特殊的刺青标志变成一种仪式。当你开始和敌人战斗厮杀那天开始，它就会变得越来越鲜艳，好看的如女子额上的花钿一般。

　　“皇兄，救我，救我。他们要来杀我了，要来杀我了——啊哈哈——”高维扭曲的模样让他顿时心生厌恶之情。他和高维保持着一个手臂的距离就站在那边安静的看着他发狂的张牙舞爪的朝自己伸出颤动的手。那指甲竟有三寸多长，里面黑漆漆的让他有些作呕。

　　高维的身上有不少的伤痕，全部都是自己所抓伤。他为何还不自杀呢？高隗长眉微蹙，忍不住那种混合着粪便、血液和其他恶臭难闻的味道，从胸衣里面掏出一块帕巾捂住鼻子。

　　“皇弟，你可以安心上路了。如果见到母妃的话，请你告诉他，儿臣很想她，儿臣这辈子都不会再爱上其他的女人。”这种骇人惊心的话隐约着一种怪异的感觉。

　　或者人之将死，高维骤然似乎有些神智清醒过来。那一双黯淡无光的白色眼珠似乎感受到了什么，他慢慢退后，粗重的铁链在地上发出摩擦的响声在这静寂之中变得格外刺耳。他突然笑了，越来越大声，直到自己气喘吁吁为止。

　　“皇兄，母妃和我说过你不是她的孩子，你是一个从地狱里面爬出来的恶鬼。”

　　高隗的脸在摇曳昏昏暝的烛光中显得越发的狰狞。眸中迸出一种骇人的神色，但转瞬即逝恢复到他原本冷漠无情的模样。他的脸真得很完美，简直可以用巧夺天工来形容。但是为何老天在塑造这样一个完美外形的时候却给了他一颗无比邪恶的心？

　　“高维，二十年前你就应该死了。是我让你有了勇士的身份，现在你应该感到满足了。”

　　他们是亲生兄弟。但是高维生下来没多久就发现身有残疾，本来他根本没有资格活着，但是他们的母妃偷偷把他藏了起来，在这日月无光的地窖里面一藏竟然就是二十年。所以高维的脸生得尤为诡异，他是一个睁眼瞎子，但是在黑夜里面他又是一个杀手。

　　洛川的男人全部都是军人，他们勇猛异常，作战英勇。像越漓这样的国家就算真的交战起来，也未必能讨得他们半分便宜。但是不知为何洛川的男子从来就没有活过四十岁。更多的人在而立之年就会和高维一样渐渐被黑暗吞噬，失心发疯直至死亡的到来把他们带入无尽黑暗的地狱中去。

　　高隗想起了他的父皇。这洛川本来只是一个小小的洛城，是他用十年的时间把整个中部地域一一吞并歼灭才有今日强盛的洛川国。但是他的龙位连屁股都没有坐热就已经陷入疯魔之中。纵使再强大的勇士，那些被其杀过的怨灵们渐渐形成了恶灵之气，每一次助你胜利的背后就是吞噬你的前奏。

　　他是父皇所有儿子中甚弱的一个。但是自己却有一个非常好使的脑袋和一个隐形的帮手。他躲在暗处，教唆和挑拨着自己的强壮的兄弟们一个一个自己残杀到最后之时，他才站起来脱下柔弱的外衣，露出比狼还要奸诈的本性。他从来不屑自己杀人，动动脑筋自然就有高维会替他去杀人。高维早晚会变成今日这般模样，他心里是很明白。所以他想如果自己不用沾着亡灵的鲜血就能高枕无忧的活过四十岁，或者更长久了吧。

　　但是为何，为何近年来他开始不知不觉的杀了宫里多少胯下的美女。他并不在意死几个女人，但这是他在没有意识情况下造成的那就很有问题了。

　　宇文夜几年前在月支和他第一次遇见之时，高隗就感觉出这个男人和自己身上竟然有如此相像的气场，同样的残忍无情。但他还是感觉到他们之间有细微的差别。那五年前两王争一女的故事，高隗以为最多不过就是一个宫廷无聊的丑闻，但是他宇文夜竟然找了那个女人这么久，最后竟然还带回了自己的越漓皇宫。既没有杀死这个让自己蒙羞的女人，还破了他们自己大越的国规放走了他的兄弟宇文熠。

　　所以高隗太好奇了，他一定要在成为帝王后来拜会一下这个和自己如此相似的男人。

　　还有那个女人竟然让自己驯服了十年的白泽轻松的臣服在她的脚下。她是谁？高隗查阅了和白泽有关的所有的古书。终于他查到和白泽有关的治愈者的神话。她们从远方而来，寻找黑暗的王者，驱赶被吞噬的黑暗。只是这种上古的神话之书从来都没有依据，而且到底有没有这样的人还是一个疑问。当时高隗嗤之以鼻。但是现在他被黑暗感染了，同样的宇文夜也应该和他一样才对。所以自己才会去参加这种无聊十二国君主宴……

　　卫宁，他记住了她的名字。竟然这个世界上还有人能把北漓的国宝绿漓妖姬都给比下去，真得太有趣了。她还在逃亡的时候用计谋轻而易举的杀了女和月母国的威武大将。一个女人竟然能做到如此？她的脑袋应该和自己有的一拼吧，这着实有趣的很。那双眼睛，还有那双眼睛，竟然有人敢在这个天下直视王者，还叫她的国君大名？她到底是谁？高隗对她实在太好奇了，这种好奇以至于让自己产生了征服的幻想，他要得到她，把她关在自己精心打造的黄金鸟笼里面让她不停的跳舞给自己看，征服她，践踏她，然后杀死她。不，不，不能杀死她……她可能真得是自己唯一的救命稻草。

　　绿漓病了。卧躺在凤榻上的她只见冰肌玉骨，衬领露出半个酥胸。云鬓乱堆无掠，玉容未洗尘淄，十分柔态倾颓的样子。愁眉蹙蹙，樱唇血气全无，语声轻低哼啧无病而呻。等到宇文夜闻讯赶到承凤殿的时候，她硬是撑着从床上跪匍于地，梨花带雨的和宇文夜解释这件事情她有始而终都并不知情，希望陛下不要责罚她的无心之过。

　　宇文夜早就在心里认定这件事情错在自己，只是在卫宁面前硬是不肯承认而已。对于绿漓他看着竟因此事而自责到惊吓害病，顿时涌起无限怜香惜玉之情，立马抱在怀里好好恩宠了一番。有时候宇文夜总是在想，如果卫宁能像绿漓这样对他温和柔顺点该多好。但是他心里还是记挂着卫宁的伤，所以在承凤殿和绿漓吃好晚膳后并未留宿匆匆离开赶去了尚药局。

　　望着宇文夜消失在承凤殿外的背影，绿漓美丽的脸上呈现出扭曲的表情。他竟然头一次拒绝了她宿夜的要求。陛下现在是赶去看那个贱人吗？她千算万算都没有想到这个无耻的贱婢就是卫宁。她原以为宇文夜只是一时兴起贪恋鲜而已，却没有想到人家深藏不露，天天在龙阙殿中瞒着自己早已暗度陈仓。这次君王宴非但没有把她给踢走，反而让卫宁成了越漓众人瞩目的焦点。她绿漓是拿起石头绊了自己的脚。

　　“卫宁，我们走着瞧。”绿漓的凤目中燃起了熊熊的烈火。

　　宇文夜赶到尚药局的时候，卫宁又不知跑到哪里去。他晃了一圈才在尚药局的书阁里面找到她。只见她拿着一本【内经】和【药具】看得聚精会神。连他来了好一会儿都不知道。

　　“我的大神啊，这么好的书竟然束之高阁，暴遣天物。”她一边看，一边嘴里咕咕哝哝自言自语道。一直到烛光映射下的书里看到一个黑影，才发现宇文夜坐在他对面。

　　“陛下，您怎么来了？”她有些红晕的脸在烛光中因兴奋而变得非常俏丽。

　　“你好像看到孤来有些失望，是不是打扰你认真看书了。”宇文夜话说的有些酸气。

　　“陛下，”卫宁噌噌的爬过去凑到宇文夜面前撒娇道，“别让奴婢去锦绣司了，奴婢去了也一定会让那边的大人心脏病突发。搞不好又要来麻烦您了。恩，能不能让奴婢长袖善舞就留在尚药局吧。之前不是说要开青霉素馆吗——奴婢的一百万辛苦费就这么给您做了人情退回去了，那就让奴婢留在这边发挥特长吧。”

　　宇文夜啼笑皆非。她怎么就能这么没臊的说话。

　　“不行。”宇文夜佯怒就想逗逗她开心。

　　卫宁一把拉住他的宽袖，轻轻摇了摇。“现在奴婢连舞都没有跳了，总要干点事情吧。而且如果奴婢在尚药局的话，这实际效率肯定要高过去锦绣司啊。再说治病救人是福德众生的事情，老天也会庇佑陛下和越漓的。您说对不对啊？”

　　这一套又一套的说辞，竟然说得宇文夜一时半会也没有话可以反驳。但是他就是不想让她这么快称心如意，一旦她目的达到，自己就又没有利用价值了。

　　“你什么时候回到孤王身边来？”既然他现在知道宇文熠没有沾染过她，他心里最大的一块阴影也已经去除。不管她曾经做过什么事情，他都可以原谅她。几日前君王宴的事情还历历在目，既然当着天下君王们的面都宣布她卫宁是自己的女人了。自然现在要给她名分了。

　　“卫宁，孤王封你做宁良妃可好。”

　　他还想着从婢女一下子把她抬到这么高的妃位，怕朝堂之上那些酸臭的文官又要咬文爵字的和自己讨论家事。所以准备让她认内阁元老右相为义父。对于绿漓他心有些遗憾。一来绿漓毕竟是他从北漓国君这边掠抢而来，祸国妖姬之名这辈子会跟着她走一生一世。这不是她的错，但是事实也无可奈何，宇文夜也要以社稷江山为重。还有一件事就是绿漓不孕。她在遇见宇文夜之前，虽为质女其实只是一个帝王的玩物。为了生存在这深宫获取和蛊惑圣心，她常年置麝香于脐内，虽通体异香撩人，却早毁了她的宫体。这母仪天下的凤位是绝无可能了。而且宇文夜从始至终确实也没有想过此事，只是觉得和绿漓不能孕育皇子是有缺憾。

　　卫宁知道这层纸早晚是要捅破的。她的心扑通直跳，自己要如何来告诉宇文夜自己不愿意？早晚都要面对这个问题的，逃避却也始终不是一个良策。

　　“陛下，奴婢不愿。”卫宁放开了宇文夜的宽袖，神情有些黯然，眼睑低垂眉头轻蹙。

　　宇文夜拳头握紧发出咯咯的响声。在这安静的药书楼阁上声音中蕴含着的愤怒特别明显。他震怒了觉得自己像一个蠢人般从王府开始就被她随意戏耍至今。是不是自己在她面前真的表现得太过仁慈？还是她本来就是一个从不懂得什么叫感恩戴德的人？

　　“你到底有没有真心对待过孤王？”他声音冰冷得能把两人之间的空气都能凝固。

　　“和我们的感情没有关系。”

　　“什么叫和我们的感情没有关系？”宇文夜在努力的克制自己不要去伤害她。

　　“陛下，”卫宁抬起眼看着宇文夜不胜其怒的眸子，决定认真的和他说清楚自己的心里话。“我想和您说几件事，能恕奴婢无罪吗？”

　　“说。”

　　“第一，我不愿做宁良妃，我要做的是宇文夜的妻子。十八顶大红轿子明媒正娶。第二，这越漓后寝从此只有卫宁一人，绝无一妃一嫔。第三，一生一世一双人。从此你只有我，我也只能有你。陛下，您做得到吗？如果做得到，现在卫宁就叩谢隆恩。”卫宁一口气说完了藏在心里这么多年的话以后，终于觉得舒坦多了。

　　“哈哈——”宇文夜坐在那边黯然失笑。“卫宁啊，你以为你是谁？你是脑筋坏了，还是故意找这样的借口来打发孤王？”

　　“卫宁很认真的在和陛下谈婚论嫁。”卫宁目光如镜，在她柔和的脸上藏着宇文夜从来没有看见过的刚毅。

　　“你疯了。你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吗？”宇文夜真得忍无可忍，她为何性子如此刚烈不识时务。

　　“我为何要逃出王府？您还不明白吗？就算没有碰见博士和他的时空机，我还是会逃出来的。”卫宁知道宇文夜已经忍耐到极致，说不定等下更大的暴风雨在等待自己。但是她不想再逃避这个问题了。“卫宁不愿意和别人同享雨露均沾。同样的我相信陛下也无法接受一生一世一双人。这和我们的感情没有关系。同样的问题王爷也问过我，就在出王府的时候，我同样的也回答了他。他和我说，帝王之家绝无可能。又问我为何不能接受三妻四妾，或许因为我是来自更高文明的未来人。对于这样的制度只能说对不起——”卫宁闭上了眼睛，话都说到这儿份上了，大家都该做个了结吧。

　　宇文夜若有所思的坐在那边半天不语。他现在真得很想去问问宇文熠，他这五年里面都没有沾染卫宁到底是怕他这个皇兄杀了他，还是给这样的不可思议的要求给吓得胆怯了。

　　“难道你要一辈子在这里当婢女吗？”宇文夜冷若冰霜的问她。

　　卫宁不敢问他是否可以放自己出宫。

　　“或许这对陛下和奴婢是最好的选择。卫宁心中带着对马未都宇文夜将军的爱就可以这样过一辈子了。求陛下成全让卫宁留在尚药房吧。”说完跪拜在地上久久不起。

　　“哈哈哈——宇文夜大将军的爱——”宇文夜苦情而笑。“卫宁，你真是孤见过最伶牙俐齿的女人。你这又打又摸的好本事果然是高度文明的未来人作风。”

　　“好，既然如此，孤不再强人所难。机会只留一次，记住日后不要懊悔就行。”宇文夜说完瞬间人就消失在卫宁的眼前，他的轻功之好绝不比宇文熠差。

　　此事过后，宇文夜果真未再召见卫宁。但默许其可留在尚药局中任职。（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