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五章、 肝淤气结(番外篇)
“上个药还要跑尚药局去?她以为这是哪里?去,把她给孤叫回来。”他深眉起蹙,目光凌厉的用手指着室外,这声音传到连刚穿过中庭回入廊前的卫宁都能听见他的吼声。
卫宁从入宫不过数月有余,前段时日她在各个其他司属任职和他相距甚远,几乎不可能有相遇之机。但这一月里她给调职到了龙阙殿,那几乎是每日都要相见。而且自从她来之后,宇文夜几乎就不再跑动其他地方。连去绿漓的承凤殿宿夜都减至一周二次罢了。
这日夜相守之后,她发现宇文夜的性格和自己离开王府之前起了不少变化。
他的脾气非常暴躁,往往不过是一件很小的琐事便能勃然大作。帝王一怒毫无节制,咆哮几声已经算是习以为常之事。往往一个不小心连性命都要丢了。所以能长留在此的人都对他到了知己知彼的地步。何时他心情不好,众人便躲了远一些。多观少言成了这里生存的法则。即便这样,对防不胜防的意外之事依旧只能如履薄冰的见机行事。
“奴婢来了。”她知道这人又要按捺不住自己的肝火,马上朝着内室从长廊中飞奔而起。这气喘吁吁的才前脚进入,那人就指着自己的鼻子放声大骂。
“你上个药去尚药局?孤叫你此处上好药马上进濯室,你把孤的话当耳边风不成?”
她被他吼得满脸惊恐,看见后面的昔公公不断的在给她打眼色。终于腿骨一软跪在地上低眉垂眸仍由他先发泄一通。
他骂了少顷,周身绷紧的神经倏然放松了些。走过去把她下颌粗鲁的往上一抬,只见那眉心处更加严重。青紫带红,凸起的地方积了淤血浮胀成一个鸽蛋大小的肿包。
“你到底去尚药局干嘛?”他声音放缓了几分,却神色起了几分疑惑。
“奴婢去帮陛下拿治疗受损神经的药材了。”她头上挂着一层薄汗,一路来回匆匆心里就怕他等着急了出现此刻一幕。
“孤王让你搓澡,没让你帮孤拿药。”他一把甩开她的脸,完全一副根本不领情的模样。是啊,卫宁心里悲戚的一笑。自己急着惦记他的伤,却忘记了他在浴池里还在等着自己。
“跪着。”他厉声而道。宽袖一甩自顾转到幔帐之后,约莫一炷香的时刻他再出来之时,披发已绾成发髻,套在精致的白玉发冠中。穿了一袭系带的精白色长至脚踝的衬袍。手里拿着一长颈的瓷瓶来到卫宁跟前,居高临下十分傲然的姿态。
把她胳膊一带,这次手里注意了分寸。将其拎到龙榻上不顾周围在场众人,和她尴尬的几次小声要求,硬是自己挖了软膏十分小心的手指带着清凉而有些苦涩香味的软膏涂抹在他淤肿紫中带红的眉宇间。
他手划着极慢而细致的柔圈,深眸中藏不尽的千情万意融黏在一起,变成了温柔的情愫化作唇边一句。
“你让别人去就是了,自己去干吗?”
“这边奴婢就指挥得了自己。”她淡淡一语说得宇文夜哑口无言。
这人的喜怒转换极致。卫宁细细审视了下他面色,黑中带着一层薄薄的青气,笔挺的鼻梁最高处有一点点发红,说明肝火偏盛,有血瘀气滞现象。所以他经常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易怒而双目便赤红,让人见了心中含颤。
她刚去尚药局之时也询问了御医下面的史目大人。这宇文夜对自己的身体有一种变态的执念,就是他非常忌讳看医。除非是真的病倒在了龙榻上或中了刀剑类的硬伤不得已才会传召御医晋见。否则他最喜欢就是忍一忍。
这在外五年忙着扩张领土的攻城略地,每日躺在军营里也睡不上五六个时辰。而且他常年征战,身体对痛楚已经有些麻木。好处来说,他痛感迟钝在双方对垒之时,他不受伤痛影响更容易比敌人集中意识击败对手。但害处便是他对伤痕累累的瘢痕失去了身体本能的警示,非常容易引起感染。就和他这条胳膊一样,受了伤没有得到及时医治,伤势逐渐加重,最后落下终生残疾或者更甚付出生命的代价。
宇文夜躺在榻上,左肩肩胛骨上爬满了一条条水蛭。
他似乎对这些小东西有些天生的不适应,卫宁看见他鸡皮疙瘩都密密层层的而起。眼眸就没有敢对着那些灰褐色的水蛭打量一眼。
“此虫有何用处?”此刻他画风清朗温煦。眸清语柔让人十分和善。
“水蛭又叫蚂蟥。可以活血祛瘀,非他药可比。而且它吸盘处有麻醉的效用,在治疗伤口时可以减轻疼痛。对于妇科疾病啊,静脉曲张,骨折和神经性损伤也有很好的帮助。”卫宁一边帮他粗浅的解释了一通。一边用镊子小心翼翼的把已经喝饱了帝血的一条条圆滚滚的水蛭从他肩上夹起来放到他面前晃了晃。
“怎么样,可爱吧?”她秀眸凝睇他,带着淘气的笑意。窗外坠阳的暖光晕上其双颊,似一抹暮晚的微霞。刚点起的幽烛之光在清澈的眸底漾动。那副剪水双瞳映出魅惑的色泽,将他生生地摄了进去,再也无法移开。
“嗯,和你长得一样可爱。”他的毒舌和腹黑一直双管齐下。卫宁并没理会他,因为这些水蛭以后都是要给他熬成药粉喝到其自己肚里去的。
“这前三日用活物就好。后面半月就早晚服用。”她聚精会神的看着那些喝着帝血的水蛭入迷。
“什么?这个还能吃?”宇文夜一脸的嫌弃,快速扫了一眼这些竟敢喝他龙血的丑东西。
“对啊,磨成粉后用温水每次六克吞服,若是有流鼻血或不适现象再减轻分量。”她以手支颐一瞬不瞬的盯着这些小东西,生怕喝足后滚下来,到时那人又要震怒。
宇文夜默默看着她的模样,五年了她似乎没起任何变化。外面的历经风霜似乎根本没有在她的身容上留下任何痕迹,她还是和当初自己初会之时毫无改变。包括这让他爱恨难消的性子。情不自禁中他心里最柔软的地方被触碰到,伸出的温掌触上她一边寒玉的脸庞上,腹指在其上面十分轻柔的慢慢摩挲。
卫宁躲不开他幽邃如海的深眸,即便此刻里面风平浪静的温柔如水,可还是照样把她吸了进去,这下面无声的漩涡对她而言是致命的。
这么多年她以为自己可以忘却他,可以用另一段感情来替代。但此时此刻她无法继续欺骗自己怦然作跳的心。爱上一个不该爱的人其实并不幸福,每一步都像走在刀尖上,却不得不踏上去,因为回过头再看自己早就万劫不复在桃花谷的那一池水中。
“猪。”他眼底漾开的笑容仿若盛满清风明月要浸染那人整个生命。
“你有看见过天底下长得这么好看的猪吗?”此刻卫宁声音柔到能融化龙阙殿中的一切。她的眼中没有高高在上的帝王,没有驰战沙场的黑魔刹,只有一个她心中所沉醉的男子。
“嘿嘿,你脸皮厚得都能做护城池了。”他笑起来的模样其实十分动人,但屈指可数他十分吝啬这样放肆的笑容。
“上次被打的小桃瓣现在还疼吗?这脑袋可长些记性了?下次还要替人受过吗?”一声小桃瓣仿若又回到了往昔那二人如胶似漆的时光。后面几句话她的眼神渐渐默然黯淡下来。
那件事现在回忆起来不过发生在她刚进龙阙殿几日中。
她还记忆犹新。因为那个女孩眉眼之间和她当年初遇的红芍颇有几分相似。年纪或许更小些,询问之下竟才刚过豆蔻之年。北域人都长得高大,但这个小宫婢应该还没有完全长开,这身高不过到卫宁的下巴处。
她初来驾到,和这个叫雁玉的小宫婢最先打了一个初面。她们排值都在一起,这日午后的太阳有些强烈,人站在那边都有些犯懒。雁玉或许昨日值了夜,人竟阖目打起了瞌睡。恍恍惚惚的一个脚下踉跄,竟把身旁的九头鸟枝树灯给打翻在地。
灯欲倒下去之时她正好惊醒,看着快要倒地的一瞬她用脚及时勾住。却不料还是来不及正好把金丝楠木架子上的一只蓝釉蟠螭纹四方套瓶连带着摔碎在地。这震碎人心的声音把雁玉吓得当场瘫倒在地。
卫宁在外面值班,只闻哐当的巨响慌忙进入内室一瞧,只见那小宫婢坐在地上放声大哭,因害怕颤抖不止的模样让卫宁心中一阵心酸。
“雁玉,先别哭了,再哭下去等下人来了就麻烦了。”她慌忙蹲下身子帮她先把满脸混合着汗水和眼泪的脸蛋擦拭干净。
“姐姐,我要给打死了。我一定要给打死了。我不想死啊,我不想死——”眼泪不止的往下流淌,想哭却被这极致的惊惧捂在喉口不敢放声出来。
“忍一忍最多,最多就十板了。”她上次在御膳房也挨过一次,那种火辣辣被碾压的感觉自己到如今还记忆犹新。
“十板子?十板子怎么可能。这,这是陛下的珍物,龙阙殿里面的每一件东西都是无价之宝啊。我,我活不了的。姐姐——”
卫宁看着碎瓶一瞧,这个碎裂了一半的花瓶十分繁缛华丽而且足有一尺多高,而且打碎的地方都裂成数片,根本无法再黏合起来。所以实在无法和将军府中的那个玉盘一样做掩盖。
这次看来这姑娘是在劫难逃了。如果十板子咬咬牙还能过去,若是超过三十大板她这样的年纪铁定是当场魂消玉陨了。
她们都还来不及把这碎片打扫干净之际,宇文夜便已和束脩踢好了蹴鞠回到了殿内。
不用说他的脸色在看见地上的碎片之时骤然大变,火在胸中猛烈翻腾。这若是其他宝物也算了,这只四方套瓶这天下再也找不到第二只。而且它已历经了二代帝王,是已无法估价的宝瓶。一声怒不可遏地吼叫,这声音像远处的滚雷一样炸开在二人的头顶。
“谁打碎的?”这藏着杀意的声音,早就把头埋在双膝间的雁玉吓得快要窒息晕厥过去。
卫宁此刻的胸膛也在剧烈的一起一伏,她在做着激烈的挣扎。
“孤王再问一遍,谁干的?”他的眼眸转在卫宁的身上,这女人才进他龙阙殿竟然又闯下这大祸。他这次要狠狠的给她一点教训,否则在这宫里她还真得是无法无天了。
“是,是,是——”雁玉用轻到只有蚊子才能听见的声音颤抖着从喉口里面挤出几字。
“是奴婢打碎的。”卫宁往前爬了几步,用更大的声音掩盖了雁玉呜咽在喉口发出的颤音。“奴婢不小心打扫之时碰落了陛下的宝瓶,还请陛下恕罪。”
“恕罪?你还有几条罪可恕?”他怒眉上挑,牙齿咬得咯咯直响。一把拉起她的胳膊,惊眸对着怒目,他额上的一条青筋也凸涨而起。卫宁觉得今日自己或许真得要凶多吉少了。
“拖出去仗刑。”他从嘴里残忍的崩出几字。却已吓得在场所有的宫人全部匐地不起。尤其是雁玉早就浑身颤栗得连尿液都流出湿了裙襦一片。
卫宁还没有完全反应过来,便被两名内长侍拖到了中庭。那里开着几株叫不出名的艳花,球花冠筒呈膨大的漏斗形,红紫相间,株高一寸左右,着花十多朵,侧向一方开放。花开艳丽夺目,艳色绝世。而花下的土壤呈暗红色常年带着一股血腥味。据昔公公后来告诉卫宁,这种花叫血菖蒲,从来不用浇水,只用血液浇灌即可。
刑凳已经摆放在那边。卫宁被腾空架到上面,心里还在想要挨多少板子的事儿。但这龙阙宫的人都心知肚明,这陛下连多少数都不说那是直接准备把她打死为止。所以才会吓得齐齐都跪地,这样致死的杖刑已在龙阙宫中很久没有动过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