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芍绽红绡
橱墙上突然投射出一片阴影,一条修长的手臂从她身后伸出。她吓了一跳,踮起的脚尖往后一滑,凳子倾斜,人瞬间就要摔倒在地,却安然的躺在他的有力的臂弯中。本能的挣脱了一下,却不料给来人抱得更紧了一些,用细腻的眼神打量着她,直到她的脸因为悸动像醉了一抹红云才放开她。
“拿什么东西?这么不小心。”宇文夜问道,嗓音里夹杂着一丝温柔的责备。
“那本书。”卫宁指了指最顶层的一本铺满了灰尘的书籍。
宇文夜上凳垫脚轻松的手一勾,书就在他掌中,轻轻弹了下上面布满的蛛线和灰尘。卫宁伸出手,他却不放。一人一角,一仰一俯就这样僵持着。
“晚上来龙阙殿吧。”他伸出另一只手想去抚摸她温凉的发丝。
卫宁头微微一偏低垂而下。他真是一个很任性的人。决绝的是他,犹豫的也是他。不断的放下又拿起,这种反复无常折磨着人心,最后弄得大家遍体鳞伤何必呢。
“陛下,臣妾会一辈子恪守自己在尚药局书阁中的承诺。”
她的话让宇文夜神色顷刻冷了,原来柔和眸子里面瞬间就射出了寒厉的光芒。卫宁害怕他这样的眼神和气场,书也未要,从他身边穿过,只留下一阵风吹过这匆匆的温柔。
他的手慢慢握紧拳头发出骨头相碰的声音。这话她算是如数奉还自己吗?宇文夜心中的愤怒正在燃烧。他心头突然有一种很邪恶的念头。她的傲骨,她的尊严,他要全部毁掉。命既然都是他给的,那现在他要拿走她的意志和傲气。
卫宁看见匍匐在自己脚下哭得梨花带雨的红芍,顿感一阵晴天霹雳。她的心似乎一下子提到嗓子口,又狠狠的沉下去。脑中空白一片,红芍说了什么话自己一句都没有听进去。只觉得天旋地转的感觉倾泻而来。
“小姐,请你原谅我,请你原谅我。事情不是这样的——”红芍跪在青石地上死死抱住卫宁的腿。她欲解释所有的一切,却发现卫宁魂魄都不在身上。
“卫宁,事情不是你想象的那样,你听我说——”这一幕竟然似曾相似,谭静在那时也声泪俱下的和自己说过。
真是太可笑了。卫宁嘴角勾出一丝苦笑。为何自己最信任的人最后都要让自己经历这么难堪的一幕呢。
“小姐,陛下,陛下把奴婢当您了,把奴婢当您了——求求你原谅我,原谅我——”红芍哭得已经泣不成声。
卫宁慢慢跪在地上,轻轻把红芍抱入怀中。忍不住终于流下两行清泪。
“红芍,是我不好。没能保护好你们。我应该带你一起走的,如果不是我考虑不周,也不会让你今日污了清白之身。呜呜呜——”卫宁痛苦万分,她应该怪谁?宇文夜吗?还是红芍?这就是上天的一个玩笑,却让人欲哭无泪。
“姐姐,你不要怪我,红芍绝对不会和您抢任何东西,任何宠爱——”
卫宁一把捂住她的嘴,摇着头哭道。
“傻丫头,你以为我在意这种东西吗?我只是心痛你而已,只是觉得自己没用,应该为你早早做好打算,现在害你走到这一步,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卫宁痛恨自己最终还是连累了红芍。如果当初不把她调到延华殿,如果当初把她一起带入乾宁宫……原来人生没有这么多的如果。
她应该恨宇文夜吗?可是她恨不起来。她有什么资格去恨谁?随波逐流的人生能活着或许就是一种幸运。为何他就不能忘记自己,为何要一而再再而三的救她。然后却只想占有她,让自己活在他的意志里面。他的爱像一把无形的枷锁让人窒息,让人压抑。
是夜,她躲于侧殿舞室,捂面痛哭。却未曾发现,乾宁宫殿顶有一抹黑影翻身直立在上,掀开一块琉璃瓦悄然凝视了一会儿,面无表情地默默的一甩手,快速翻身而下于黑暗重新融为一体。
“赤影,你疯了吗?”绿影终于忍不住要提醒他。“主人已经回来了。”
“我叫卫影。”卫宁转过头目光逼视着曾经的同门。
“不管你叫什么,这里面的女人都不是你可以沾染的。”即使面无表情,绿影还是在他的眼中找到了愤怒和极深的爱恋。
“哼——”鼻子里面不屑的一声轻哼,人就凭空消失在绿影的视觉中。
他的珈兰轻功真是天下第一。绿影回头看了一眼月下珊瑚长窗映射着哭泣的影子,心中暗道果然是祸国妖姬,终有一天,终有一天这个国家会为了你而生灵涂炭,到时候你要如何自处?
孟冬是陈贤妃的生辰。越漓凤位无主,现在全靠这位贤惠娴雅的娘娘帮着宇文夜打理所有后寝的事务。贤妃是原大越三代内阁元老右相的嫡长千金,身世相当显赫。以躬行美德和雍容遵守礼度而成为懿行的典范。她比宇文夜要年长几岁,生得很是端庄秀美,儿时也常进宫和宇文夜青梅绕竹马,两人的感情基础远胜于西夏公主野利穆兰。
但宇文夜自从有夺帝之心开始,性情大变,凡是内阁大臣和王族有干系的所有人他都时刻提防。先前有皇叔宇文洵串通内阁策反,后来又是瑞王勾结军中大臣谋大逆,种种内权斗争后,只要是和政治有关的女子在这内寝他都淡然处之。反而是绿漓,卫宁这样远离政治中心的女子深得他的喜爱。
但他敬重右相,这位慈善的老人在他少年时期有扶植之恩。爱屋及乌宇文夜对陈贤妃虽不甚宠爱,却礼敬有加。
这次家宴也颇为隆重,竟破例摆席在中德殿中。可想而知陈贤妃在宇文夜心里的地位目前是无人能及。几乎所有越漓皇宫后寝的嫔妃都齐齐到场恭贺陈贤妃娘娘的生辰。因人数实在众多,妃位以下的只送贺礼和行跪拜,就不入席家宴。即使这样在清宁宫中也济济一堂的红粉佳人。
陈贤妃因和卫宁打马吊而有缘结识,却意外的非常投缘。她的心性比野利穆兰更加的宽广仁厚,心知宇文夜特别喜欢这个宫婢出身的女子,因而也连带着对她特别上心。卫宁又是一个非常喜欢投桃报李的人,两人竟然在后宫相处远胜于其他嫔妃之好。
“陛下,您看这件贽礼精致吗?”陈贤妃在众多嫔妃送的贺礼中眼睛一亮。宇文夜在她寝宫等着开宴,顺便也好奇看看他这后寝嫔妃们都送些什么贽礼来给贤妃祝寿。
只见在一个空心的玻璃球内,匠心独特的把全越漓皇宫按照比例缩小放置在罩底,雕刻技术非常精湛、栩栩如生。连假山、庭轩、竹林都了了可见。玻璃中充入少许白色“雪花”。这些“雪花”是用棉絮混着细碎的纸屑充入,倒置一摇球内便产生雪花飞舞一般美妙的效果。
不用说宇文夜就知道这必是卫宁的杰作。但她多半就负责画个构图,所有里面的东西定是卫影帮她所制再由女匠打造而出。
“哼——”宇文夜来来回回的把玩着着雪花玻璃球,心里却生着闷气。怎么从来都不见她这么用心的给他送过什么贽礼。这对贤妃倒是用上了这么多心思。“就知道弄些小伎俩,正经的女红却一件都不见她出来过。”
陈贤妃看着眼前这个男人口是心非的样子,明明是对这件东西爱不释手,却偏要吹毛求疵的扯到她的女红上去。
“尺有所短,寸有所长。臣妾却觉得这些个后寝姐妹中就数宁妃最有心思。”陈贤妃一想到她竟能发明那个什么马吊的玩意儿就特别心有佩服。“这后寝现在臣妾打理的轻松自在,也多亏她时不时的发明些小玩意出来给众姐妹解闷。原来人心涣散的厉害现在竟也相处融洽。”
“爱妃,她可是曾经骗了你不少银子啊。”他嘴上这么说,心里还是暗暗窃喜深感安慰。这丫头除了胆大包天,对他楞眉横眼大不敬之外,其他倒甚少听见有人抱怨她是非。这悬壶济世的本领已经让她在这个宫里得到了不少褒扬。来日方长,这身的傲气终有一日他定要让她挫骨扬灰。
“不提还罢,上几日打马吊又骗走了臣妾不少银子。看得出宁妃还对臣妾手下留情了。”话这么说着,眼睛里面却笑意盎然。
宇文夜心中却另有所想。他不愿卫宁和这些个嫔妃走得太近,这个后寝和前朝相互牵制。有一日他宫中嫔妃受到牵连他不想把她一起掺和进去。所以这个正宫之主,一直悬空着。他已经够强大不需要再靠国与国的联姻来巩固自己的地位,却也不想从内阁臣子中选出嫔妃入主东宫日后形成外戚势力牵制自己。
思来想去还是觉得卫宁最合适这个位置。她的背景干净,她的能力独一无二,关键她心慈好善这点尤为重要。可惜,他痛心疾首的就是龙嗣。这是他的问题,但他却还是恨她。她对宇文都烨这么好,难道早知自己不能繁衍子嗣?她对自己冷言冷语难道早就为了自己做好了打算?
心恨而怒,球坠地而碎。他的脸如三月天又变了色彩。
越漓帝俊酷性冷,但自古美女惜英雄,何况他是帝王。这后寝之中没有人能放弃这一搏君欢心的机会。宴席上各个浓装重彩,争奇斗艳与一堂。她们或红衣娇颜,颔首浅笑醉人心;或漪笑涟涟,芳容丽质更妖娆;或桃红衬玉容,眼神夺人魄,柔情绰态;或笑不露齿,眼波流转,秀靥比花娇;或素手执宝扇,红唇笑而勾,端得一副美人态。
他并不为其所动,再美不过胯下一物。只是扫过众人在寻找他需要慑服的那个傲骨嶙嶙的女人。
卫宁躲在百花争艳之中,清颜素心,慵懒闲散,好像这一切都和自己无关。夜风徐徐吹过她黑发,举杯自饮,面如桃花已经浅浅清醉。有一黑嘴黄身的雀鸟而来,停在她的桌上不去,偷偷拿了些碎饼给它,竟然胆大跳到她的掌心轻啄。卫宁微醉,把鸟儿往上轻轻抛起,玉手轻绕,只见鸟儿竟在其上空舞。她觉得着实有趣,一个人玩得竟然不亦乐乎,竟完全没有感觉到那幽冷的目光射来许久。
她穿得如此素雅,却不失明媚。躲在几乎他盲区的视角内,竟然大胆的一个人把玩着鸟雀。明明是一个脆弱的人,可是一举一动,一妍一笑,在宇文夜的眼中都是满满的坚韧和挑衅。
“红芍,你上来。”他笑容清淡的叫了一个人的名字,眼睛却盯着另一人。
众人只见那被唤作红芍的女子脸上笑意娇媚可人,明媚皓齿。娉娉婷婷礼数有度。她的五官或许谈不上十分漂亮,但眉目间秀艳清婉的风韵却使得她整个人像一朵盛开到极致的花朵,便有着吸引人的魅力了。
“贤妃,这是婉嫔。婉嫔还不参见贤妃娘娘。”
众人停下原本饮酒言欢之声,不知这眼前的婉嫔是何时所封?更不知一个小小嫔位竟能坐在国君身边,这曾是三千后宫唯我独宠的绿漓娘娘之位,没有想到这么快就有取而代者。顿时下面打翻了一缸子的醋,空气里面全是吃酸捻醋的味道。
“嗯,很是端庄贤淑。”陈贤妃纳闷,这位嫔妃自己为何从未见过,但是却有一些眼熟。而且这册封一般都要经由礼部,怎么自己竟毫不知晓?她毕竟有大家闺秀之范,并没有直接询问这位婉嫔来自哪宫。
“宁妃,你们姐妹俩的感情可真好啊。呵呵——”隔壁飘来冷言轻嘲之声。
总是有人认识延华殿里面的红芍,这种尴尬的场景对于卫宁来说是意料之中,却也是意料之外。意料之中是木已成舟的事,这种给外人说三道四也是迟早而已。意料之外是今日本不应该有红芍在场的份儿。宇文夜为何要这么做?
卫宁宛然一笑,眸子却也没有往上抬过一眼。本想再饮一杯酒,无奈那苦涩之味绕着舌头久久不去,再喝一杯还是苦,何必轻贱自己呢。
当着宇文夜的面大家都逢场作戏并不敢有怒言。这散了席以后卫宁耳边立刻充斥着各种不堪的冷嘲热讽,尖酸刻薄之语。她不明白宇文夜何必要把红芍放在风口浪尖遭人践踏?(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