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月光华服
秋风萧瑟,万物收获之季。南浔都城顾国公府内。
月白缓步走入殿中,媚梢往上一挑,看见对面青衣黑裘的男子靠在软垫上闭目养神。她轻手蹑脚的静坐在他对面,目光一直落在他身上不曾离开。
他长得俊美绝伦,担得起这天下第一美男的名讳。身上无一处不在张扬着高贵和优雅。他面前有个乌金做的火盆,盆中火蛇吞噬着每日来自各方的消息,银色炭火寸寸成灰。他似乎总是眉心轻蹙,但却从来没有忧伤的神情,嘴角永远挂着一丝玩世不恭的浅笑。月白在他的眼神里面永远看不见波澜,但这不代表他的心里就风平浪静。
他好像睡熟了,近乎完美的侧脸美得如金如锡,如圭如璧。一个轻微的侧转,肩头的狐裘不期而然的滑落,眼看就要掉到地上的火盆中。月白一惊,抬手想将裘衣接住放回他身边。不料刚拽在手里一抬眼就接住他的一道冷冽的目光,直射心魄。榻上的他看清是月白,略微的一怔,眉宇之间有些波澜轻漾的幽深,却瞬间舒眉露出淡淡的悦色。
“什么时候来的,小丫头?”他的微笑佛过之地能让落花飘零,寸草不生。
“刚到,看殿下睡得难得这么安稳,不忍吵醒你。”这样的季节他竟需要披着裘袍。月白有些紧张,刚才与他对视的刹那分明看见了一股杀气轻笼在其身上。
他爬起了身子,轻咳不止,帘后的宫婢马上端上羊脂白玉的一盏温药。他面无表情的一饮而尽,扬手将玉碗扔回到盘中。那药味极苦无比,她分辨出里面竟然有金峋蛇胆的味道。
“殿下,”月白脸色大变,却见他连眉头都不皱分毫,像是早就习惯了一般。“殿下,你——”
他把食指轻放在薄唇上。四目相对,时间一分分过去。他倦淡的脸上还是带着若有所思的微笑,她诧异这个时候他还能笑得出来。他含笑凝视月白,却不说话。月白拗不过他超乎寻常的耐心,终究抵不过的问道。
“殿下,还有多久?”
他眉头一展,淡淡说道。“快了,帮本王把月光华服带给她吧。”
“听说姐姐已经给封妃了。”月白低垂着眼睑却还忍不住偷瞄着他的表情。
“由不得她愿意不愿意。”一语双关。他说这话的时候心里极苦,他们始终是太天真的人。等明白的时候,早就再也回不了头。
“去吧,月白。”他伸出苍白却修长的手指轻缓抚过月白娇羞的脸颊。微笑有些疏离,看不清摸不透,仿佛无人能真正的接近他,亦没有人能知道他心里究竟在想什么。
越漓皇宫,婉清院中。
红芍粉面含春,双颊飞红,婀娜婉转。竟比窗外的桃花还甚娇艳。她不敢奢望,也不敢相信,自己竟能和眼前之人有这交织的一日。她只是一个流亡在外最卑贱的奴,竟能得到越漓帝的宠爱。他是每一个女子心中神一样的男人,后寝多少女人朝思暮想于他,但是他从来都不会为任何女子所停留。是小姐,是小姐才让自己拥有了这样阴差阳错的机会。如今她才知道自己是如此情深爱重着眼前这位人中之龙。可能从马未都的将军府开始她就小心翼翼的收敛起这份绝无可能的爱意沉寂在自己心海的最深处。
红芍的身体被束缚在他霸道的怀抱里面,脸靠得很近,温热的鼻息让她心如撞鹿,喘喘不安。她甚至可以看见他眼中自己的倒影。他深邃的眸子似乎要把她吞噬在里面,让人无法抗拒。
“红芍,孤问你,你们小姐——不,宁妃在延华殿的时候可曾教过都烨帝王之道?”宇文夜的眼神中藏有深意,他现在只想知道卫宁在延华殿里面所有的一切。
“小姐,小姐,她从不教都烨殿下课业。”红芍在他的怀里意乱情迷,不能自己。
“从来都不教?还是你从未发现过?那她平时都教都烨些什么?”宇文夜在殿中曾宣召过一次都烨。但毕竟六岁的黄毛小儿,他不甚信任。现在他要重新再确认一下。
“真得从来都不教。小姐早早的要去尚药局,晚上要到吃晚膳的时辰才回来。平日里头都是奴婢,哦,不,是,是臣妾在照应,螓蛾在旁看护。她只给过都烨一本【防身之术】让他自己多看看,这本书小姐印刷了很多就放在尚药局的书架上任意拿取。”红芍在他的眼睛里面只有沉沦,有问必答。
她倒是大方,这种书如此珍贵竟还人手一本。这死丫头真的是气死自己了。
“那她平日里头都干些什么?”宇文夜玩弄着红芍的耳垂再下探到脖子手指轻抚,红芍觉得一阵阵的酥麻。
“写医书。小姐要建造青霉素馆。她说如果有了青霉素这个天下将会有很多人免受死亡之苦。她说终有一天她要带着都烨去云游天下,归隐山林,什么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
“哦,她要带着都烨出宫?”宇文夜倒是没有想到,她竟还有这份闲情雅致。她以为这皇宫是出去就能出去的吗?这么多年她还是如此天真。
“小姐不愿意都烨殿下留在这里,她和都烨殿下说希望他满束发之年就请求陛下削了爵位和她一起带着卫影出宫去过自由自在的日子。”宇文夜的手慢慢探入她的裹衣,随意游走在她柔软之地。看着红芍眼神迷离的样子,他知道卫宁已经失去了一个可以信任的人。而这个女人他要利用她来探听自己所想知道的一切。
卫宁,你哪里都不能去。这辈子只有孤王让你飞你才能飞,飞到哪里,有多高都由孤王说了算。不过她真心不是普通的女子,为了保护宇文都烨都做到举一反三的份上。你这样把孤推开你的身边是为了保护都烨吗?他的心微颤,为何就这么难,这么难,一定要忤逆他的威严。他对她还不够好吗?还是她的心里藏着另一个人?
想到这边他眼里又露出了残忍。
“红芍,小姐有没有提起过王爷?”他的手摧揉花蕾,不顾娇人嘤咛之声,继续询问试探。
“嗯,——嗯,小姐,小姐说害怕陛下,怕陛下为她杀戮,她不想,不想——陛下为她杀人。从臣妾进延华殿至今从未听过小姐提过王爷半分。”即使眼前这个男人她再深爱,但是小姐对自己是有恩,无论如何对小姐不利的话,她红芍是不会说出半分。至于前面的一半话,是卫宁故意让她有时间说给宇文夜听。小姐,红芍是不会帮您抢恩宠的,绝对不会。
宇文夜低头给了红芍一个吻,慢慢放开她的身体。
“今日贤妃生辰,孤要去陪她一晚。明日由你侍寝,明白吗?”他眸中带着笑意,步履匆匆的消失在婉清院中。红芍知道,他哪里会去陈贤妃那边。不过她未曾难过,这高贵的男人对自己来说已经是遥不可及的奢求,自己只有感激之情,绝不敢有半点非分之心。
宇文夜去了乾宁宫没有找到人,去了延华殿也没寻到半个影子。转念一想跑到尚药局,果然藏书阁里面灯火通明。他跳上阁顶拿掉一片琉璃瓦朝里望去,只见卫宁竟已酣然入睡。身边乱七八糟一堆的书,各种各样的手纸随处飘散,她不知何时竟用鹅毛沾着墨汁写字,这手中,脸上,衣襟前全部都是点点漏出的墨汁。
他了无声息的跳入窗口,蹲坐在卫宁的面前,细细凝视她仿佛怕错过任何东西,哪怕是一个微小的呼吸。一种出其不意的温暖自他的微笑中轻轻蔓延,动人心肠。手指轻触她微凉的发丝,她的味道便留在自己的指缝中。
一点规矩都没有,哪里有半点人妻的样子。心却每分每刻仍然被她占据。流光石在黑暗中发出耀眼的光芒,映照在他们的脸上流光溢彩。他脱下身上的狐裘轻覆在她肩头,双手抱膝端坐在旁,就这样安静的陪伴她……
卫宁再见月白已要过去一年的光景。
她双手负在背后,已是一个豆蔻年华的美少女。细致乌黑的长发梳成百花分肖髻,这是未出室的处女发髻。个子似乎又长高了不少,身高几乎可以和卫宁平行。她听到熟悉的脚步声,回转身来,晶亮的眸子灿若皓月。秀美中透着一股子的英气,黄衫白靴竟然腰间还插着一把嵌着玛瑙的匕首。
她看见卫宁来了,兴奋的一笑,眼睛如弦,灵韵溢出。
“好姐姐,有没有想我了?”
“调皮,怎么有兴致想到来看看姐姐了。”卫宁轻刮了一下月白的翘鼻。如果自己有一个这样的妹妹倒也是不错。
她们虚寒了一番,月白从身边拿出一个盒子放在卫宁手上浅笑倩兮道。
“姐姐,这是进贡到我国的贡品,月白看着这衣裳似乎有点太素,又大了点,所以就借花献佛送给姐姐了。”
然后她细致的看了一会儿卫宁,越发感觉自己的姐姐总是有一点不食人间烟火的味道。脸上有着淡淡的轻愁,却平添增加了几分幽怜。月白欲言又止,很想告诉她王爷的事儿,但是她不能,这越漓皇宫到处都是影子卫,随便一句话可能都会让她们身处险境。
“月白,你怎么了?有话要和姐姐说吗?”卫宁看着她似乎有难言的苦衷。“我都好,一切都好。”她紧紧捏了一下月白的手,有些话还是不要说得好,这么小的姑娘不应该掺和在这里面。想起那本书卫宁其实就有点心惊胆寒,她总隐约觉得有一种风雨飘摇山欲动的感觉。
这已是卫宁第二次不去参加家宴。她有得是本事让自己看上去弱不禁风,即使是太医来了也定然是瞧不出什么。
她不愿面对的东西太多,每日忙碌到自己疲惫不堪,这样才能让内心的悲伤压制下去。她心里明白,自己和红芍再也不可能回到以前。她没有能力去做到这么大方的和她姐妹相称再谈笑风生。所以这一段时期的不见或许对两人都好。
“宁妃娘娘,陛下宣您去合德殿。”内常侍最不愿意就是来乾宁宫。这每次都回不了旨意,圣心一怒,屁股上总是要牵连着挨上几板子。
“昔公公,能不去吗?”她已称病,这躲无可躲,难道让自己再挖个地洞钻进去不成?
昔公公瞬间眼角就渗出了泪花。直直的跪在地上,头砰砰砰的往青石地砖上就磕了好几下。
“好娘娘,您就当可怜可怜我们这些奴才吧。上次您也不去,陛下舍不得罚您,就把请您去的小德子抽了十鞭子——”
什么?卫宁闻言色变。宇文夜竟如此迁怒于人。她竟然什么都不知,也没人敢告诉她。原来自己称病不去还要累及他人受皮肉之苦。看着模样青涩的小太监,也是有血有肉之人,她又于心不忍。
“好,本宫收拾一下就去。烦劳公公了。”
昔公公那个叫心花怒放。心头大石落下,这次宁妃要是坚持还不去,估计不是抽鞭子这么简单了,他看见过越漓帝上次因瑞王的事情勃然大怒,后寝牵连的宫婢和太监不下几百人,一排一排的杖毙,那些血飞溅到身边的花上竟然红得比海棠还要艳。她们这些做主子的哪里知道他们做奴才的苦楚。身子累些也算了,还要天天提心吊胆自己的脑袋。
“娘娘,您是奴才的大恩人。”
看着渐行渐远的小太监,她目光逐渐黯淡下来,低声和绿影说道。
“绿鄢,换衣吧。”
挑了半天刚拿起一件,就给绿影拦住了。
“娘娘,这件穿过了,您就没有其他喜欢的颜色了吗?”绿影一看又是那件缟色的,陛下回朝的那天她不就是穿了这件吗。看来她真得是意兴阑珊。
“呀,我现在给你都嫌弃了啊。”卫宁又重新翻了一件驼红色,皱了皱眉头道。“不行,太艳了,会引起注意的。”(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