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宁心里始终对野利穆兰有所愧疚，这趟水要不想趟现在也难了。酷暑烈阳之下站了也有约莫一炷香的功夫，她汗流浃背的站在清宁宫门口候着等待野利穆兰召见。雀儿说去通报，却去了如此之久，想来穆兰定是对前几日的事情心有所怨吧。

　　终于雀儿出来了，却说娘娘不愿意见她。

　　“雀儿，娘娘生我的气了吗？她身体可还好些？”卫宁担心的是野利穆兰的病情因此事而加重。

　　雀儿冷眉横眼看着卫宁。“娘娘自然身体不好。怎么会好。卫姑娘，你这个忙真的是越帮越忙啊。”

　　“让我进去看看皇后娘娘吧。”卫宁全身热汗滚滚流淌而下，用袖子一抹就是一片水迹。

　　雀儿见她确实一脸真心实意的样子又满头大汗在烈日下站了许久，终于还是于心不忍。

　　野利穆兰微微张开了双眸，眼珠子往上一翻，眼中却无定焦。两颊深深地陷进去，仿佛成了两个黑洞，嘴微微在动，急促地呼吸着。

　　“穆兰，呜呜呜——”卫宁看她这样子，心里一阵悲伤，竟然忍不住泣不成声的哭了起来。

　　“卫，——宁——其实本宫——真恨你——”野利穆兰气若游丝的轻声说着。“但是，——本宫知道——这事不怨你——有时候,——本宫好敬佩你当初竟然有——这样的勇气和胆量——”

　　“别说了，好姐姐。”卫宁握着她干枯发黄的手，此刻她俩二人再无尊贵之分。“无论你怎么怨我都行，但是真得不要再生气，不值得，你懂吗？这样真得不值得。呜呜呜——”这是卫宁的肺腑之言，野利穆兰怎会不知。曾经她这么拼命的要逃出王府去寻找自己回家的自由之路，这个姑娘远远比她要明白人生的意义。

　　“卫宁，——本宫答应帮你的事情，就到这边为止了。以后的路——你要自己小心的走下去。这边——不是王府——你自己切莫小心。咳咳咳——咳咳咳”——绿漓，你应该不知道绿漓吧。”野利穆兰想宇文夜应该不会让两个人轻易的碰见，如果是那样，她野利穆兰还真的在天有灵想看看那个场面。

　　“绿漓娘娘吗？奴婢见过一次。”卫宁想这个时候你还惦记她干嘛。

　　“哦，你见了啊——觉得如何？”

　　“她有她的美艳，娘娘有娘娘的高贵。”卫宁当然知道绿漓之美连她这样的女子都为之叹服，何况是男人。但是她现在不能刺激野利穆兰。

　　“呵呵，你不明白我的意思——我告诉你——陛下对她这么独宠，你知为何，咳咳咳——？”野利穆兰咳声不断。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卫宁把手放在她胸口给她顺顺气。

　　“不，宇文夜真是这样的人吗？”野利穆兰这句话话是说给自己听的。她在这边后宫多年，绿漓确实色艺双绝，但是比她更年轻，旗鼓相当的美女也有数人，但是宇文夜最多就一个晚上。好像是外面捡来的孩子发了一块糖，随后就扔给自己再也不管。她这边好像孤独园一般。

　　“绿漓，一定有什么地方让陛下有了寄托——你还记得曾经他们嘴里的——瑾瑶——”

　　卫宁一听见瑾瑶两字立马眼神闪烁了一下。却并无言语继续听野利穆兰说下去。

　　“有一次，本宫和陛下一起看着殿下的绿漓在跳舞，突然陛下忍不住轻声唤了一声，瑾瑶——这声虽然很轻，但是本宫——却听得真真切切。虽然从此以后他再也没有在本宫面前表露过什么，——但是本宫就是知道——知道了他把绿漓当做瑾瑶的替身了，呵呵——”野利穆兰说道这边竟然放声大笑起来。

　　穆兰，你何苦呢？卫宁心里叹息着。就算没有绿漓，没有自己，也会有其他的女子来代替这个位置。你还不明白吗？这争来争去，从一开始就已经错了。

　　“娘娘，还想吃点什么？卫宁为你去做可好？”卫宁擦干眼泪，这或许是自己最后能为野利穆兰尽自己的一点绵薄之力了。

　　“卫宁，深宫似海，你自己——自己一切小心。”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这也是野利穆兰最后一次和卫宁的临别遗言。“本宫想吃西夏的凉糕，还有马奶提子，还有——”她的眼睛涣散开来进入游离状态，但是脸上却渐渐有了笑容，穆兰好像回到了西夏皇宫里面，自己父皇母后都在那边叫着她的名字。

　　退出清宁宫后，卫宁坐在华清池边的亭子里面发着呆。老远就见一个陌生的宫婢跑来说道。

　　“可是婢女宁？”

　　“恩，在下正是。”卫宁不知道谁急着找她，都来到这边了。

　　“我是绿漓娘娘宫中的念奴，咱家娘娘让你去一次。请即刻跟我来吧。”

　　绿漓找她？刚从野利穆兰这边出来，嘴里仇深似海的那位现在又来找她。今天这事还真的碰到一块去了。

　　跟着念奴来到承凤殿。眼前的一景一物完全看得出绿漓和野利穆兰的性情大相径庭。后者喜静内敛，高贵而贤良。作为母仪天下的风后她确实把后宫管理的井井有条，一片融洽祥和。而绿漓美艳而张扬，懂得如何笼络男人之心。她是一个异常心气高傲的女子，即使如此得宠，但是相好的嫔妃竟寥寥无几。

　　这次卫宁来到绿漓面前是真真切切得看到一个活色生香的美女是何等模样。

　　她比卫宁还要高出小半个头，朱衣艳容，身姿曼妙。凹凸有致，有些丰腴却恰到好处。一点都不像她总是有点弱不禁风的感觉。那血色衣袖迎风而舞动之时，眼梢的两抹丹红毫不掩饰的张扬着她就是这样一个绝世尤物。野利穆兰和她争什么呢？碰到是她卫宁早就有多远躲多远。

　　大家气场一个相碰，就知道绝对不是在一个面上。

　　“绿漓娘娘万福金安，请问唤奴婢来有何事？”卫宁那次酒醉以后，再听说了绿漓的身世。当时惊了她一身汗，幸好那时醉了，如果脱口而出解释了那首李延年的歌词的话，今日自己铁定要给恨死了。

　　“本宫记得你那天所说的凤求凰。这首曲子里应有一段双人之舞，本宫倒也想听听你的建议？”听到她圆润清亮的嗓子，卫宁就知道无论歌舞她都是一个出类拔萃的艺术家。

　　卫宁把自己1世纪的历史故事凤求凰司马相如和卓文君的故事改良了简单说了一下，然后把男女之情转换到动物身上，用凤对凰的求爱形式表达出来，形成一曲歌舞。

　　“第一段里面，就好像男子看见了自己心爱的女子，一日不见就牵挂发狂。就像在空中回旋高飞的凤鸟一样，在天下各处的寻觅它的凰鸟。可惜美人不在身边。人亦用琴声替代心中情语，希望这段美好姻缘能开花结果。转化到凤鸟身上就是希望与凰鸟比翼偕飞。——”卫宁把整个爱情故事解释为用鸟的身形和语言来演绎此段【凤求凰】之曲。

　　“不错，不错。”绿漓没有想到她年纪看上去不大，对此曲竟然还有这样的心得和理解。看上去倒真的不是一位普普通通的宫婢，自己眼拙当时竟然看走了眼。

　　“卫宁，你看这样可好。数月后就是十二国君王宴。你可愿和本宫一起舞这一曲【凤求凰】？”绿漓心里看得出她对此曲有用心过，所以特地邀请她来和自己共舞一曲，这样的殊荣想来她也做梦也是求不到的恩赐吧。”

　　“这，——”卫宁心里一方面为野利穆兰悲伤着，一方面对绿漓肯定也是并无多大好感。一听又是什么十二国君王宴。她心有余悸的想起来五年前那场让自己如噩梦般的【月瞳之眼】事件，头皮都开始发麻。但是看着眼前这位心高气傲的绿漓娘娘，如果直接拒绝的话怕她日后也不会给自己好日子过，于是想了想道。

　　“奴婢不敢擅自做主。怕陛下责罚。”卫宁想把这个皮球踢给宇文夜就行了。以他的性格打死都不可能让自己再去参加什么君王宴。

　　好你个伶牙俐齿的婢女。绿漓冷冷得看着跪在地上的卫宁，心里想欲和本宫一起共舞的人站在后面都挤破了头，你还推三阻四拿陛下来做挡箭牌。看来这丫头性格还蛮谨慎，要说服她的话看样子还是要找陛下才行啊。

　　“好吧，既然这样。本宫也不为难你。暂且退下吧。”绿漓心里要重新计划一下，暂且让卫宁先退下。后来突然又想到了什么问道。

　　“上次你清唱得那首歌曲，本宫忘记问你寓意了。能否告诉本宫是为何意吗？”

　　“呃，”卫宁想这能告诉你吗？你还不马上一个巴掌抽死我。“北方有位绝世佳人，空谷幽兰独立世俗之外，她对叫倾城的弟弟看了一眼，弟弟就放下了手里的武器跪着姑娘的脚下；她对叫倾国的哥哥看了一眼，哥哥立刻献出了自己所有的家当。纵使哥哥和弟弟这样对待美丽的女子。但是他们还是失去了她。因为世界上这么美丽的女子是如此可遇不可求的啊。”说完还满眼爱慕之情的看着绿漓娘娘，好像自己在说她一样。原来撒谎的最高境界叫自己也给骗得感动了。

　　绿漓心满意足的放卫宁回去了。

　　走出承凤殿才发现天色已晚，她一边往龙阙殿赶，一边心里感叹皇后这边都行将就木了，作为一个嫔妃竟然还在这边和自己大谈数月后的君王宴？宇文夜这后宫还真的一点规矩都没有。做人总要有点同情心吧？都给狗吃了不成？卫宁，管你屁事。她摇了摇头，能力有限还是听宇文夜的一句话，少管闲事，省得自己受皮肉之苦。

　　远远看见宇文夜过来，她心里不开心的很，慌忙往旁边择路而逃。跑着跑着竟然来到了后寝的西侧空地上。自己没有想到竟然一口气能跑这么远，晚上这边后面都是墓地，她欲转身离开却觉得自己能到哪里去？去延华殿吗？她马上要去龙阙殿当值，怎么可以翘班？去龙阙殿呢又要看见宇文夜，她心里只想躲着他。

　　无奈她就留在那边，幸好时至盛夏就算有风而过倒也不会觉得冷。只是这墓地阴气太重，不觉就自身会有寒意而起。她捡起地上的一根长长的树枝，看了看，突然想到宇文熠教自己的灵犀剑法。她似乎已经有好久没有练习了，趁现在有空练练手吧。

　　哎，一边练，一边就想着宇文熠，也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帅裂苍穹啊，你现在到底在哪里？就算自己心里牵挂的爱着的是你皇兄，但是这五年来的点点滴滴都让卫宁从来不敢忘记什么叫同甘共苦。如果她不是先遇到宇文夜，是宇文熠的话或许那该多好……

　　一套剑法练下来，早就汗流浃背。她把树枝往深处的墓地一扔，突然冲着那边大喊了一声“宇文熠。”慢慢蹲下身子跪在地上，聆听着空洞的回声。

　　心里可能是发泄过了，顿时感觉轻松了不少。拿出帕巾擦干净头脸，带上面纱，又整了整髻发和衣裳，终于觉得可以去龙阙殿面对宇文夜了。

　　等她离开后，宇文夜才从一棵参天老树后面走出。卫宁看见他之时，其实他老早就发现她。当时远远的就看见卫宁见到自己撒腿就跑，他心里牵挂着她所以一路跟着来，本来以为她要去延华殿，没有想到却跑到这边来。看她欲走还留的样子，突然就耍起了一套剑法。剑法很差但隐约之中竟觉得是灵犀剑法，最后那一声悲伤的哀鸣，把宇文夜的心都震碎了。

　　她果然是爱着宇文熠。怪不得每次只要自己一亲近她，就马上排斥自己。他很想生气，很想惩罚她，捏碎她。或者像对待敌人一样慢慢折磨她直到她求饶再关进死牢一辈子。但是自己做不到，竟然完全没有办法对她狠起来。

　　再给她点时间吧。毕竟和宇文熠在外面野了五年。这五年自己也忙着东征西战，无暇去顾及她。自己这个云淡风轻万事不当回事的皇弟，爱美人不爱江山，为了她竟然连九五之尊的位子都可随意丢弃，换做任何女子都应该无法拒绝这样的款款深情吧。他们宇文兄弟两人性格差异这么大，但是为何在感情上都不谋而合的要选择同一个人？

　　再过几日就是八月十五了。他抬头望天，皓月当空明亮皎洁，伴随着几颗松散的星星,还有看不太清楚的云层……

　　卫宁不知道宇文夜又怎么了，竟然又不要她在自己龙阙殿里当值了。这样她依然在木司属里面倒也是乐得清静。

　　“铛铛……铛铛……铛铛”宫里响起了每次两下，一共三次的撞钟声。顿时洪亮的钟声响彻越漓皇宫的上空，乌鹊四散，绕梁惊飞。

　　卫宁不知道这个钟声何意，一直到专职内常侍绕殿敲棒奔走相告：

　　皇后娘娘野利穆兰薨。

　　卫宁忍不住瞬间低声痛哭起来。算了算今年她不过才二十六七岁的样子。人生才刚开始怒放的时候，却已经过早凋零。

　　野利走的那天正好是八月十五。头上的月亮却一点都不圆。卫宁待在延华殿，和红芍两人终于相见。

　　两人紧紧相拥，从此以后在这深宫里面自己又多了一位可以依赖的人。现在延华殿多了一人照顾宇文都烨卫宁觉得要安心很多。而且红芍在这边已经呆了五年，这五年里面的皇宫事情两个人没事的时候说起来也是一个接一个的精彩纷呈。

　　红芍也告诉卫宁，其实这五年里面宇文夜一直都在寻找她和宇文熠。他关闭大越国境的目的主要是为了防止她身处险境。但是没有想到她却太聪明过人，直接从其眼皮子底下还是闯关成功，终于开启了亡命天涯的模式。而且卫宁有一件事确实冤屈了宇文夜。他并没有篡位，是宇文光在遗诏里面立他为帝继承大统。但是同样的也给了他一个圣谕，丽姬娘娘和宇文熠求他不要在他驾崩后予以加害。所以在宇文光崩殂后，丽姬还是得到了比较好的安置直接给送回了她南浔的母家。

　　这样一听下来呢，卫宁又对宇文夜似乎有了点改观。毕竟他信守承诺不但是丽姬娘娘，还有宇文熠他都放过了。自己本来就是他的人，回到他的身边也是天经地义的事情。这么一想，搞得好像是自己不明事理一般。

　　但是自己怎么都不想留在这边为嫔为妃。这短短半年都不到的时间里面，这宫里的刀光剑影，冷漠孤寂她都看到过了。从最自私的角度来说，即使宇文夜宠她，但是还有一个绿漓。难道将来的岁月里面她们两个人就在那边争宠斗艳吗？等她们年纪愈老，他还有更年轻的选择……他是这里的帝王，而她是来自1世纪的文明人，两个人要如何走在一起长长久久？

　　似乎毫无交织的可能。（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