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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职场杀手

借我执拗如少年 欧阳乾著 7067 2024-11-18 23: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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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是一种秉性动物,有的人秉性易移,有的人终身难改,所以大家就混得有好有坏。很多人都说“性格决定命运”,我不知道是不是这样,我只知道我们为了追寻好一些的命运,在不断地修正着自己的性格。在社会上混迹的过程,其实也就是一场自我打磨阉割的仪式。就像郁静问我的,魏忠贤终于当上了九千岁,可他那玩意儿都没有了,还有什么意思?

  在我有限的职场生涯里,郁静是一个另类,她让我明白了魏忠贤即使当上了九千岁,也并没有什么卵用。

  郁静刚来到单位的时候负责文案工作,就坐在我的对面,有时候我一抬头,就能看到她眉毛紧蹙,为一篇稿件里的精准措辞而纠结不已。其实这种稿件还要报送给领导审阅,他们往往会按照自己的文化水平改得面目全非地给你打回来,所以前期再精练也是没有用处的,就算你弄成一朵花,领导也会把它变成一坨屎。看到这种情况,我就会在心里对郁静嗤笑一声:“这个职场菜鸟。”

  她的菜鸟行径还不止于做无用功,有时候会突然爆发出来吓我们一大跳。有一次,我们跟着单位领导去一家行政部门谈业务合作,无非就是你给我钱,我帮你做宣传,然后再给你点回扣之类的。因为都是老套路,合作谈得也很顺利,眼瞅着就到饭点了,对方部门主任热情地邀请我们去酒店就餐:“那边包间已经订好了,后续事宜,咱们边吃边谈。”

  酒桌上,双方领导推杯换盏,气氛热烈,很快就称兄道弟,不分你我,铁得像一个妈生的。郁静却脸色阴沉,一言不发,跟现场的气氛很不协调。我唯恐她会闹什么幺蛾子,刚想悄悄嘱咐她两句,不料却被对方部门主任抢了先。

  对方部门主任姓焦,人如其姓,脸色蜡黄。他举起酒杯,醉醺醺地说:“小姑娘,我跟你喝一杯。”

  郁静端坐着,无动于衷:“我不会喝酒。”

  “呵呵,不会喝酒可不行,得练,这是基本技能啊。以后在社会上你想……”

  郁静忽然大声说道:“难道什么事都要放到酒桌上来谈吗?”

  酒桌上猛然安静下来,整个包间的人都愕然地看着她。

  “不喝酒是不是就办不成事?不灌醉是不是就签不了合同?你们看看这满桌子的菜,吃不完你们还能装兜里带走怎么的?你们这样大吃大喝,有一分钱是从自己钱包里掏出来的吗?还不是用的纳税人的血汗!你还让我练,我不明白这他妈的有什么好练的!”

  焦主任举着酒杯,已经完全石化在了原地,撅着的肚子使他看上去就像一尊失败的雕塑。我心中如同有一万只草泥马奔腾而过,那种震撼的感觉无法用语言描述。在那一瞬间,郁静这个不足一米六的小姑娘,仿佛变身成了一把闪烁着寒光的锥子,专门朝着别人最脆弱的地方扎去,一锥封喉。

  领导回去之后气疯了,恨不得要把郁静生吞活剥。最牛逼的是郁静丝毫没有愧色,她认为每一个字都是自己摸着良心说出来的。所幸最后合同还是如约签订了,只不过郁静连续三个月的奖金被完全扣除。

  我本来以为领导是铁定要开除她的,所以对这个最后处罚颇感意外。想一想,也许是领导在自己的职业生涯里也很少见到这种异类,所以好奇心让他忍住了开除之的冲动,反而想看看,她到底还能干出什么奇葩事情来。

  也就是从那天开始,我对郁静有了更加深入的了解,她的事迹完全颠覆了我对她的既有印象。郁静绝不是职场菜鸟,而是彻头彻尾的职场杀手。

  —2—

  在到这个单位之前,刚大学毕业不久的郁静已经连续换了两份工作。

  她是中文系毕业,第一份工作是在一家集团公司做部门老总的秘书。有一次,老总带着她去陪客户吃饭,在一家饭店吃比较有特色的现切驴肉。这特色就是在门口拴一大活驴,你现场挑要吃哪块肉,厨师就动手从活驴身上割下来,要的就是新鲜热乎。有胆小不敢看的就躲屋里,最后只管吃就行了。但郁静可受不了这个,她目睹了现剐活驴之后,怒发冲冠,睚眦欲裂,冲进包间里朝着老总跟客户大喊:“你们到底还有没有人性!你们这群人渣!”

  驴肉还没上来呢,老总就把郁静给开除了。

  她的第二份工作是在一家文化国企里做文案策划,所写稿件都需要分管领导过目。分管领导是党校毕业,每次都把郁静精心编撰的极富有文艺气息的文案改得跟做政府报告似的,并且还扬扬自得,经常教育郁静“多学着点”。后来企业内部响应中央号召,也开“民主生活会”,大家纷纷开展批评与自我批评。别人批评分管领导的时候,多是一些无关痛痒约定俗成的毛病,什么加班不顾身体休息啦、工作上太急于求成啦之类。轮到郁静的时候,她看着分管领导,一本正经地说:“我觉得跟您在一起工作,智商都被拉低了。”

  其实,我能体会到那位分管领导的心情,谁要是这样还不开除她,那真是佛陀再世了。

  连续丢了两份工作的郁静并不气馁,她抱着“就算不能改变世界,也不能让世界把我改变”的反鸡汤信念继续求职,终于来到了我们公司,坐到了我的对面。茫茫人海,也算有缘。作为一个过来人和前辈,我总要说点什么,以示我对后辈的提携与关怀。那天晚上,部门的人一起出去聚餐,大家都喝多了,我拍着郁静的肩膀说:“小静啊,你是个好姑娘,乾哥都看在眼里。但是俗话怎么说来着,事不过三,你这已经是第三家公司了吧?好好干,千万不要再意气用事。对吧,生活就像是强奸……”

  她忽然转过头来看着我:“乾哥,你怎么知道我被强奸过?”

  “啊,我不知道啊,我只是……”一个激灵,我顿时酒醒了大半,其他人都转过头来看着我俩,醉醺醺的眼光“唰唰”投了过来,密集得像标枪一样。我心道,完了,他们肯定以为我暗中摸过郁静的底,喝多了以后又说秃噜了嘴。因为前段时间我刚被借调去人事部档案室帮了几天忙,可我真是啥也没看着啊!天地良心,我只是随便引用了一句广为流传的经典语录啊,谁能想到竟然这么巧?

  “那还是我上大三的时候——”就在我一片混乱百感交集的时候,郁静忽然就满嘴酒气地讲了起来,“我记得很清楚,那是一个雨夜,雨下得淅淅沥沥的,空气很清冷,路上有很多积水,反射着街道上霓虹的灯光。”

  这丫头不愧是中文系的,短短几句场景描述,竟然就有了王家卫的风格。我瞬间联想到了《花样年华》《2046》。

  “我那时候在外面打零工,回学校的时候没有拿伞,又冷又饿,只能裹紧了衣服,拎着刚买的馄饨,抄了一条离学校很近的小路。走了一半我就后悔了,那条小路上漆黑漆黑的,连一个路灯都没有,给我的印象很深刻,就像是一头巨大生物的肠道。我就用手机照着亮,硬着头皮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走,可没一会儿就听见后面有皮鞋踩水的声音,不紧也不慢,就那么一直跟着我。”

  这段描述太真实,太有代入感了,原来乱糟糟的酒桌大家都闭了嘴,安静地等着她的下文。

  “当时我害怕死了,都能听到自己‘怦怦’的心跳声。我就赶紧走啊走啊,可那个皮鞋的声音一直跟在我的后面,怎么甩也甩不掉,就像长在后面的尾巴一样。到最后我慌了,我就跑了起来,可刚跑没几步,那个皮鞋的声音一下子接近了,紧接着,一只手就勒住了我的脖子,把我按在了胡同墙根上!”

  几个女同事已经听得花容失色,心惊胆战地问:“那……那然后呢?”

  “然后,我刚张嘴要喊,一把匕首就顶在了我的喉咙上,那是真刀啊,冰凉冰凉的。我吓坏了,问他想干什么,凑着手机的一点光亮,我看到他长了个国字脸,浓眉大眼的,跟抗战片里演的党员似的,看了那么多电影,我真是瞎了眼了……他说他不干什么,只要我不喊叫,他就不会伤害我。接着他就解开我的衣服,还有胸罩,一下子就把湿乎乎的脑袋埋了进去。”

  这段描述置身于凄冷无助的背景中,竟然显得格外香艳。几个女同事吃惊地捂住了嘴巴,仿佛那段经历重现在了她们面前。包间里的几位男同事,包括我,都忍不住咽了一口唾沫,期待着她的下文。

  “我吓坏了啊,喊又不敢喊,动也不敢动,浑身僵得就跟过电了似的——突然,我想起了手里的热馄饨,一下就扣在了他的脸上。那是我刚打的夜宵,滚烫滚烫的啊,他‘嗷’了一嗓子,捂着脸就往后退,刀子都丢了。我害怕他回过神来再反扑,于是拿着我的诺基亚手机照着他的裆部就是一下子!”

  她从位置上站起来,握着酒杯,咬着牙,做出了一个击打下体的动作。

  “然……然后呢?”几个女同事哆嗦着问。

  “然后,然后我就发现我的诺基亚碎了。”

  连诺基亚手机都能干碎,可想而知这一下力度有多么猛烈。我想不光是我,其他几位哥们也感到了小腹处传来的一股莫名其妙的疼痛。

  我忽然想到了一个问题:“你这是正当防卫,可你也没被强奸啊。”

  “警察后来对我说,他这是强奸未遂。对,对,我掉词了……”郁静坐下来,“嘿嘿”地笑着说,“我不是被强奸,我是被强奸未遂了。”

  一阵后怕,我喝下去的啤酒都变成冷汗从后背冒了出来。要是她真被强奸过,我头上的“职场权谋术”的帽子可就真的摘不掉了。虽然大家平时都偷摸看过一些《办公室潜规则》《职场厚黑学》之类的书,但谁都没表现出来,个个顶着一张纯真无辜的脸,仿佛置身于江湖之外。就这帮小白领,看似人畜无害,其实沾上点毛都比猴还精。

  看来郁静这丫头天生就是个混不吝的主,连拿刀子的强奸犯都敢一诺基亚给干倒,跟领导顶几句话也在情理之中了。

  —3—

  知道了郁静手拿诺基亚生擒强奸犯的事情后,我们都对她由衷佩服,部门的领导也对她偶尔表现出来的忤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也是,人家的生猛又不是一天养成的,凭什么在你这里就打了折扣?

  在良好的工作氛围中,郁静很快就与我们打成了一片。很快半年多的时间过去了,郁静在这里很开心,用她的话说,这是她待的时间最长的一家单位了。

  部门主任老强也很高兴,我们只是传媒集团下面的一个子单位,经济效益最不好,传言传媒集团要上市,正在想办法撇掉我们这个年年拖后腿的累赘。而这半年来,在大家的共同努力下,经济效益明显好转,工作业绩直线上升,高层有所表示,带我们一块上市玩玩还是可以的。

  但,命运就像是一个心理阴暗的小人,他总是在你一帆风顺的时候掀起不可预见的波澜。

  那天早上刚来到办公室,茶杯还没暖热乎,就看到一个梳着朝天髻、穿着最新款的收腰短式风衣、眼线画得黢黑、嘴唇描得血红的女人“咔咔咔”走进来,径直推开部门主任老强的门进去了。我一愣,那不是传媒集团的副总Marry林吗?此人四十多岁,身居高位,飞扬跋扈,是名副其实的“穿PRADA的女魔头”。

  Marry林一进去就跟老强吵吵了起来,大体意思我很快弄明白了。原来Marry林出电梯的时候,听到有人在背后嘟囔了一句“打扮得跟老妖怪似的”,Marry林立刻睚眦欲裂,转过头去寻找偷摸说坏话的人,可电梯门已经关上了,并且停在了我们这一层,所以她就断定说坏话的这个人一定是我们部门的。

  老强为难道:“林总,你这没有证据啊。”

  “证据?”Marry林咆哮着,血红的嘴唇跟刚吃了死老鼠一样,“我亲耳听到的,算不算证据?”

  “算,算是证据,可您一集团副总,跟他们这些小年轻计较些什么……”

  “什么叫计较?我这是教育!教育你懂不懂?强子,不是我说你,你是怎么教你这些员工的,对领导连最起码的尊敬都没有,还在背后说坏话,这是我亲耳听到了,还有多少是我没听到的?还讲不讲最基本的上下级关系?”

  “讲,讲,”面对Marry林的淫威,老强只能讪笑着,“回头我查明白是谁,给您一个交代好吧。”

  “回头?没有回头,现在就查!”

  “工作时间,这……不好吧?”

  “不好?我告诉你,还会有更不好的!集团马上就要上市,你们现在是不是有啥想法?”

  老强彻底萎了下来,没有了挣扎的信念。接下来,按照Marry林的命令,我们部门的女员工全都排成一排,靠墙站好,然后挨个说出“打扮得跟老妖怪似的”这句话,让Marry林分辨音色。

  亏她想得出来,我已经是目瞪口呆,这种场景,我只在周星驰的电影《食神》里看到过。

  “打扮得跟老妖怪似的。”站在第一个的常晔说了一句。

  “不对!”Marry林果断地用手一指,“下一个!”

  “打扮得跟老妖怪似的。”站在第二个的晓慧说道。

  “不对!下一个!”

  “打扮得跟老妖怪似的。”

  “不对!下一个!”

  ……

  我真不知道,Marry林哪里来的这么大的心理承受能力,竟然能够听她们每人这么说上一句。要是我的话,我就感觉那每一句话都是扎在我心上的刀。就像是别人打了自己一耳光,还要再打一遍以试试手劲。我真怀疑她是不是有自虐心态。

  “不用再试了,”就在进行到一半的时候,郁静突然往前迈了一步,“今天早上在电梯里,那句话是我说的。”

  “是你?”Marry林的眼睛瞪了起来。

  “是我。”郁静表情十分镇定。

  “你再说一遍我听听?”

  郁静盯着她,二十来岁青春逼人的眼睛里流露出一股不屑的气息,轻哼一声撇嘴道:“打扮得跟个老妖怪似的。”

  “呃啊,你……”即使相距十步开外,我也能感觉到Marry林体内正有一团火焰在熊熊燃烧。她费尽心机、潜心钻营、钩心斗角,耗时几十年才得来的这一切,都在这个浑身洋溢着青春气息的小丫头面前不堪一击,破碎了一地。

  “老强!”Marry林已经出离愤怒了,她咆哮着,像要择人而噬的怪兽一般,“你看看你的部门!你们今年……”

  “这是我个人的事情,与部门无关。”郁静不卑不亢地打断了她的话,“林总,请你不要因为我个人的无礼,而牵涉到其他的同事。你放心,今天我就会递交辞呈,保证你以后再也不会看到我。”

  —4—

  再次见到郁静,已经是两个月后,她戴着一顶太阳帽,正在帮一家新开业的商场发促销传单。

  我走过去,拍了拍她的肩膀。她回过头来,惊喜地道:“乾哥?”

  我笑着问:“你现在怎么干这个?”

  “职业又不分高低贵贱,都是劳动嘛。”她撇了撇嘴,又让我看她的胸牌,“我可不是单纯地发传单,我这是在调查社会接受度呢,你看,‘营销总监’。”

  “有进步,都干上总监了。”

  “哈哈,营销部总共俩人,一个总监,一个经理,”她不好意思地抽抽鼻子,“乾哥,你现在工作怎么样?”

  “就那样呗,每天一成不变的,跟循环片似的。对了,你走了以后,名声可在集团里传开了。那么多年,从来没有人敢和Marry林顶嘴,你是头一个。据说那天Marry林回去以后,嘴都气歪了。你可真是替集团里不少人出了一口气。”

  郁静笑得弯下了腰:“Marry林嘴都气歪了?哈哈,想想就觉得好搞笑。”

  我待她笑得差不多了,正色道:“小静,我知道那天在电梯里说那句话的人不是你。”

  她抬起头,意外地看着我。

  “我这么多年也不是白过来的,办公室其实就是一个江湖,虽然我不屑于去搞什么职场权谋,但最基本的察言观色还是有的。在Marry林审查你们那天,排在你后面的景敏两条腿不住地打战,都快抖成筛子了,你是为了保护她才站出来的,对吧?”

  郁静笑了笑,摘下帽子,抹了抹额前的乱发:“景敏是个好女孩,她留在那里,比我有前途得多。并且当时她正在跟你共同做一个方案,要是她走了,你会很困扰吧。”

  我未置可否,只是从她手里抽出一份传单,说:“这个给我路上瞅瞅,我走了。”

  “快要下班的点了,你要去哪?”

  “领导安排的一个酒场,不去不行,回聊吧。”

  我匆匆赶到喝酒的地方,大家已经开始觥筹交错,面酣耳热了。一个领导指着我叫道:“小乾,小乾,来晚了,自罚三杯!”

  倒满,干掉,再倒满,再干掉。在喝第三杯的时候,一股酒气猛地反了上来,像一阵飓风般席卷过我的五脏六腑。我心头一热,放下酒杯说:“不行了,喝不动了,两杯就已经是我的极限了。”

  “哪有什么极限,喝……喝!”劝酒的领导叫嚷着。

  我说:“确实喝不动了。”

  这时领导的秘书走过来把酒给我添得满满的,几乎要溢出来,他说:“小乾,赶紧干了吧,领导发话了,今天这最后一杯酒,你喝也得喝,不喝也得喝,这是一个政治任务。”

  “我不管是什么任务,”我把酒杯倒扣在了桌子上,任凭辛辣刺鼻的白酒流得满桌都是,“我说了,我不喝了。”

  众人没料到我会有此举,一时间全都惊愕了。领导秘书的眼镜片后面更是闪着讶异的眼神,看外星人一般地看着我。我知道,我做的事情是他一辈子也无法明白的。在他们惊愕的神情中,我露出了微微的笑容,眼前又浮现出了郁静那青春逼人的脸庞。在职场上,我是你的前辈,但你却是我的榜样,你走在我的前方,身影是如此坚定,永不妥协。(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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