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三三章
十一月过半,太后娘娘的病情越严重,起话来也更为艰难。胤祺每日都愁深似海,但在病人面前却不得不强颜欢笑,专拣一些轻松的话题活跃气氛。
我看他如此辛苦,心里也涩涩的:“胤祺,你的肠胃一向都不太好。听七爷,你最近也不怎么用饭,这怎么可以呢?”
他满脸凄然之色:“沐莲,皇祖母现在这个样子,我怎么吃得下啊!”
我叹口气,随后忙正声道:“胤祺,娘娘这几天精神不好,但昨儿个她还忧虑着问我你是不是累出病了。”
看他不出声,我这就又柔声:“胤祺,娘娘的病已无可挽回。你若再这么下去的话,岂不是让她老人家再担一层心吗?”
他听了,这才转头看我:“沐莲……”
“你要撑下去!”我缓缓走到胤祺身边,然后轻轻拽了拽他的衣袖,“胤祺,你一定要撑下去!娘娘是这个世上对你最好的人,我明白你现在的感受。可是……你自己若不先打起精神来,她怎么能走好最后这一段路呢?”
他听过我的话,先是顿了好一会儿,接着才温声对我:“沐莲,谢谢你,这段时间真是辛苦你了!”
我笑着摇摇头:“我和娘娘已经认识十五年了,现在能为她老人家做儿事,我心里也很欣慰。倒是你,天一亮就入宫,直到黄昏宫门下钥才离开。我在一旁看着,还真怕你自己先累坏了……”
不知为何,着着我的眼眶就是一热,随即忙低下头去……
胤祺看我这样,却拿手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等我缓缓抬眼,他这就又微微笑着:“你放心吧,以后我会注意身体的。”
我听了这个,这才也笑。刚要开口话,却听到外面轻重不一的脚步声急匆匆而来。
“沐莲,是七弟来了。”
不用胤祺提醒,我也知道是七阿哥到了。我奉旨在宁寿宫照顾太后娘娘,卷毛儿四大爷又不能天天到这里来,所以只好麻烦七阿哥每日到圆明园去看看孩子们如何,帮我通通消息。
谁想他刚进来,就急急地看着我道:“沐莲,你快回园子里去,元寿他……元寿他中午掉进了冷水里,到现在都还没有醒过来……”
“沐莲!”胤祺看我摇身侧倾,赶忙伸手扶住我的身子,“你不要慌,我这就送你回去……”
他刚拉着我的胳臂走了两步,七阿哥就急低声道:“五哥,皇祖母这里还需要人守着,还是让我去吧!”
我此刻虽然心如刀锯、冷若清霜,但听了这句话,身子还是忍不住蓦地一抖,慌忙从胤祺手中扯出自己的手臂:“我先回了,娘娘那里……”
话未及完,胤祺就连声接口:“快去吧,孩子更要紧,你们快去吧!”
等我们走到门口,他忙又提醒道:“七弟,外面天寒,路上要心儿!”
七阿哥头:“五哥,你放心吧,我会的。”
完,七阿哥就和我一起急急走出了宁寿宫外……
元寿掉进冰水里,刚刚我一直都不敢问情况如何,生怕他到了坏到不能再坏的地步。等到了马车上,我这才稳住神,鼓足了勇气低声问七阿哥:“七爷,元寿他……他还有气息吗?”
他听我这么问,先是愕然愣住,随后忙道:“沐莲,元寿没有那么严重,他只是了高烧一直未醒……”
得到这样的答案,我心里的石头一下子就落了地,接着便把刚刚的恐惧绝望全化成了难以抑制的哭泣声。
“沐莲,别哭了。”七阿哥见我一直在哭,这就起身坐到我这边儿来,“都怪我刚刚心太急了,一时也没有清楚。”
我听他带着自责之声,随即忙拿着帕子擦了脸,然后缓缓抬头:“七爷,谢谢你。我是大夫,只要元寿还有一口气,我就不用担心了。”
“沐莲,你不用担心。”他轻轻,“四哥已经找过大夫了,他们都没事儿。他只是想着你是孩子的额娘,所以才让我进宫带你回去。”
他这么,我终于完完全全松了一口气。
七阿哥见我不哭了,这才又试探着问我:“沐莲,你和四哥……没有闹别扭吧?”
我心里轰的一响,然后就梗着脖子硬声问:“是他告诉你的?”
“没有。”他微微摇头,“每次我从园子里过来,一提起四哥,你的眼睛就会暗下去,接着就是大半天的魂不守舍,所以我就猜想你们是不是闹别扭了。”
我不好意思地低下头,然后轻声笑道:“七爷,你又取笑我。”
他听了,却一本正经地对我:“沐莲,凡事不可硬碰硬。真若有些什么,还是要早儿解决的好。”
七阿哥这么,倒是真触着了我的心事。想了好一会儿,我这才应声道:“七爷,你不要担心,我知道该怎么做。”
卷毛儿四大爷似乎一直都在等我回来,现在一见着我们,立马就从元寿的床前站了起来:“沐莲,你快瞧瞧,元寿一直都在高烧,没有……”
我来不及听他把话完,当即就柔声道:“我需要一些白酒,你快去让他们拿过来吧!”
大冬天掉进冷水里,不识水性的孩子当然会烧。看着元寿浑身打颤、抽搐不已,我都快心疼死了。等细细诊过脉,我忙又叫茹双到厨房去备了热水。
恬馨也在,但自我出现,她都屏息不一言。我看元寿真没有大碍,屋子其他的人都走了,这就赶忙笑着朝她招招手:“馨儿,你过来!”
她的眼色有些惴惴的:“额娘,馨儿以后再也不带弟弟去水边了……”
“来吧!”我依然笑着对她,“元寿没事儿,额娘不会怪你的。”
恬馨听了,这才怯怯地移步过来。等到了我跟前,她忙一头扑进我怀里:“额娘,是红嫣撞着了弟弟,所以他才会入水的……”
红嫣是圆明园的侍女,在我身怀恬馨时,她就一直在这里当差。我听馨儿蓦地提到她,心里不由一抖,连双手也跟着有些颤。
沉了沉情绪,我还是温柔地摸上孩子的脸颊:“馨儿,元寿的事不怪你。额娘这么长时间不在家,你想我了吗?”
“想!”她在我怀里头,“额娘,弟弟真的没事儿吗?”
“没事儿的。”我在馨儿额头上轻轻吻了吻,然后笑着对她,“乖,额娘要给弟弟施针了,你先到阿玛那里对他一声,等元寿醒了你们再过来,好不好?”
以前我就交代过恬馨,不要随便带弟弟去水边玩儿。这会儿子元寿出了事,她心里定是吓坏了。卷毛儿四大爷这会儿正在和七阿哥话,让她过去总比在这里好一些……
“主子,奴婢把热水和酒都备好了。”看我坐在床沿儿上轻抚元寿的脸儿,茹双赶忙又过来轻声问,“主子,这个要怎么用?”
“茹双,你帮我把酒倒进热水里。”完,我转过身,轻轻地翻起元寿身上的被子。等茹双倒好酒、水,我这才又用干净的毛巾浸入盆内,一下下地给孩子擦起了身子。
茹双见我一直沉默不语,这便又低声问:“主子,您什么时候为少爷施针啊?”
“再过两刻钟吧!”我轻轻叹了一口气,随后便淡淡地问她,“茹双,那个红嫣现在怎么样了?”
她愣了愣,接着就附耳低语道:“主子,王爷已经把她关起来了。”
“哦?”我呆了一下,“他没有问过话吗?”
她头:“嗯,元寿少爷一直未醒,所以王爷也没有离开过半步。主子,少爷他没事吧?”
“不要担心。”我笑着接过她递过来的毛巾,“等我施过针,他就会慢慢醒过来了。”
以前卷毛儿四大爷身体不怎么好,他的那些儿子们才会早夭。自从有了元寿,我就也怕他体弱多病,所以一直都很注意让孩子锻炼身体。可惜他现在还没到学习游水的年纪,这次才吃了大苦头……
遇到那么多病人,元寿却是最让人紧张的那一个,比上次卷毛儿同志得了恶性传染病还要让我焦心。
“主子,现在已经子时了,您还是先闭眼歇息一会儿吧。”茹双着,就伸手给我披了一件厚厚的冬衣。
我转身问她:“馨儿已经睡了吧?”
她低声轻语地对我:“已经睡了。不过王爷还在书房里等着,他让奴婢问问,什么时候方便过来?”
晚饭之后,卷毛儿同志来过一趟。他看元寿依然未醒,又帮不上我什么忙,生怕馨儿在一旁让我分心,所以就先带着她走了。现在茹双他还在书房里,我的心不由一动。
她看我沉吟片刻仍没话语,这才又柔声道:“主子,自回来后,您一直都没有休息过,这里还是先由奴婢守着吧。一会儿少爷他若是醒了,奴婢这就派人过去叫您。”
做母亲的最大心愿,就是希望自己的孩子平平安安。尽管天已经黑透,只要元寿不睁眼醒来,我就无法放心离开。
茹双看我笑着摇头,自然明白是什么意思,随即便默声轻步退了出去。
果然,不到一刻钟,我就听到那个人的脚步声从外间儿慢慢传了过来。刚转过头,他就满眼探寻着地对望了过来。
我知道他是在为元寿担心,这便忙起身轻步迎了过去。谁想刚到这人身边,他就一把扣住我的腰身,贴着我的脸细细密密地吻了上来……
四大爷以前和我亲热,都是水到渠成的模式。现在他突然来了这一招,倒让我的诧异盖过了热情,还未及回应就先下意识地避开了:“孩子……”
他以为我是元寿醒了,立时便停了下来,揽着我的肩膀快步到了床边。等见着元寿睡得沉沉的面容,我赶忙低头抿嘴笑,以此抵制了四大爷零下几百度的冷眼。
我谄媚地对他笑,然后又讨好着摁摁他的肩:“胤禛,你坐吧,咱们一块儿等……”
这人原本是微怒的表情,现在看我这样,却忽地在嘴角挑开一抹笑:“沐莲,你能笑,我就真的放心了。”
完,卷毛儿同志还真坐了下来。不过他的手倒没闲着,刚一坐下就拉着我到了他怀里。
不知为什么,这让我想起那次在书房给他背诵《爱莲》的情景,记得当时我那是亵渎前人之作。那现在呢?在我们生病还未清醒的孩子面前,我更是觉得荒唐,没心没肺,没有一儿父母的样子。
可能是我的不自在也让这人有了儿的觉悟,他只用手臂紧抱住我的腰身,没有做其他亲昵的动作:“沐莲,元寿他什么时候能醒啊?”
“两刻钟左右吧。”我故意沮丧着对他叹口气,“胤禛,我对孩子们是不是不够好啊?”
他似乎很意外我这么,不然也不会满脸惊异之色:“为什么要这么?”
我嘲弄着低低哼了几声:“如果好的话,他们就不会这么辛苦了。馨儿今儿个见了我,一直都很害怕。”
他略略一怔,随后便伸手捏捏我的鼻子:“沐莲,你想多了。馨儿不是害怕,而是觉得愧疚。她今儿个可是大功臣,幸亏你教会了她游水,不然元寿就危险了……”
听他提起这个,我才想起自己一直忘了问茹双今儿个是怎么回事。眼前这个人,我还是觉得不太可靠,听他事情的原委,很有可能都是删节版,而且还处理得滴水不漏。既然这样,那我就不问细问,直奔结局好了。
“胤禛,那个红嫣……你怎么处置啊?”
四大爷一向都是大头领导,现听我问,当即就淡淡地:“我已经让她走了。”
我懵懂地看着他:“走了?上哪儿去了?”
“从哪儿来就到哪儿去!”着,他就轻轻抚摸我的鬓,“园子里的人,当初都是你自己挑选的。她虽是无心之过,但我还是不能容忍这样的意外。”
自从四爷府搬出来,我的心似乎也硬了很多。只要是孩子的事,我宁肯草木皆兵,也不愿随随便便大善心放过去。
现在他这么,我自然也跟着头:“你怎样就怎样吧,我听你的。”
完,我这才又慢慢把头靠在他胸前,抓起他的辫梢缠到自己手指上慢慢把玩:“我最近都很迷惑,不知道自己所作所为都是为了什么,有没有个尽头。有时又觉得这日子为什么会这么快呢?当年就我们两个人,现在孩子一下子就这么大了。操不完的心,所有的缝隙都给塞满了……”
“是因为我吗?”他接过我的话头,“沐莲,你心里头还在生我的气,对不对?”
“我不知道。”我低着头,轻轻地扯着他的辫,“我没有想着故意和你们过不去。当初我心里怨恨你,一直把你当成仇敌戒备着。后来不争气喜欢上你,这就也想你只爱我一个人。我知道这个要求很苛刻,但你还是答应了,后来也真的做到了。其实我心里也清楚的很,这个不会长久。可是等事情一来,心里还是凉透了。你知道吗?那晚我一宿未睡,就那么紧紧地握着拳头,等二天早上起床时,手心里全是深深的指甲印儿,连手指都伸不开了……”
一到这儿,我就像又回到那晚一样心伤难耐,眼泪也顺着脸颊一颗颗地往下滴。
“沐莲,”他看我低声饮泣,立时就紧紧地抱住我,“都是我不好,这都怪我……”
“你老是这样!”我伸手推开他,“不要以为像以前哄哄人就了事了,我现在气的很呢!”
着,我就又用力扯扯他的辫子:“以前我不计较,那是因为我还不够喜欢你。现在嘛,既然是你的意思,那我以后就不用在乎你了……”
“沐莲!”四大爷气急败坏地叫了我一声,随后又很是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沐莲,那晚……我不得不去。”
我没好气地转过头:“你这人真是好笑,去都去了,还有什么不得不去的?”
他伸手扳过我的身子,对着我的眼睛看了好一会儿,这才嗫嚅着:“沐莲,那晚……是她的初夜……”
这人什么啊?初夜?难道……之前他从来没有碰过年氏吗?
我震惊地、呆呆地想了想,接着便又爱又恨地用拳捶在他身上:“雍亲王,她身子一向纤弱,你可真是会怜香惜玉啊!”
不知是不是我下手太重了,才到二拳,这人就慌忙抓住了我的手腕儿:“沐莲,是你想错了,你听我解释!”
谁想话音刚落,我身后就忽地传来一阵哭声:“额娘……”
一听是孩子醒来了,我们两个先是怔了怔,接着都满脸惊喜地凑到元寿床边。
我听他哭,这就慌张地摸摸他的额头。见昨天的烧真退下去了,这才忙俯身亲亲他的脸:“乖,额娘在这儿,不要哭了,啊?”
元寿一看我凑过去,立马紧紧地抱住我的脖子:“额娘,您上哪儿了?怎么现在才回来……”
还不等我话,他就又连声哭着:“额娘,您不要走了……”
孩子一哭,我的心就被揉碎了,只得连声哄着他:“好好好,额娘不走了,额娘不走了!”
完,我赶忙又转头看看卷毛儿同志:“你看……能不能对万岁爷一声啊?”
他听了笑:“皇阿玛已经派人过来了,这些天让你好好照顾孩子,不用再进宫了。”
“哦?什么时候的事啊?”
四大爷也顺势坐到了床沿儿上:“就在你给元寿施针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