阑风长雨,暑气熏蒸,今年的夏日似是格外的漫长。
白桑已陪着弟弟在这殿内坐了半日,身旁的小人一直捧着书摇头晃脑地背着,她却偏头看向窗外。
外头依旧绿树成荫,鸟语蝉鸣,瓦蓝瓦蓝的天空衬着园内四处盛开的牡丹花,是如此晴朗的好天气。
去年遇见她时,也是这般盎然的景色。
陆决明几次抬起头,却依旧看见姐姐出神的模样,不禁低声嘟囔了一句:
“阿姐,阿询哥哥什么时候回来啊。”
“嗯?”
白桑回过神,似并没听清,转过头略微疑惑地看着他。
陆决明便干脆放下了手中的书,歪着头又清清楚楚地问了一遍:“阿姐,阿询哥哥什么时候会回来?”
白桑闻言一怔,而后轻轻抚了抚他的脑袋,却未回答方才的话:“怎么了?”
“她先前答应过我的,都还未曾带我去林中打猎呢!”
陆决明皱着眉头,板着一张小脸,十足的不满模样。
他已在这宫内待了有几日,平日里除了白桑,便只见着进出殿内的几名宫女。阿姐没同自己说要在这儿待多久,他便也一直乖乖地陪在阿姐身旁。
可渐渐地,从旁人口中,他也有所耳闻,似隐约明白了这后宫是什么地方。据说这皇宫里换了皇上,却为何仅在自己刚来那日出现过一次,而后便再也见不着了呢。
别人都说自己与阿姐今后是都要待在这宫内了,他心中自然是不信的。
阿询哥哥对姐姐这么上心,又如何会将她独自一人丢在这宫中呢!
再看阿姐这几日的模样,分明仍在想着她,说不定,两人只是暂时闹了别扭呢!
这般琢磨着,他终是忍不住开口问道:“阿姐,阿姐,你是不是同阿询哥哥拌嘴了。”
见白桑不说话,他便一脸认真,自顾自开始劝说了起来:“阿姐,阿询哥哥性子急,做事霸道,有时候偏爱惹你生气,都是她不对!可是其实,她心里面定是都为着你想的!”
陆决明说着,似想起了什么,满怀期待地拉了姐姐的手。靠近她的耳边,特地压低了声音,像在透露什么小秘密:
“对了,她先前还悄悄同说我,见你去了江州想我地紧,回来之后特地派人安排,这次启程便要带着我和你们一同回去了!”
白桑心内本是一暖,却随即一点一点抑制不住地泛起酸意,在来不及反应前便悄悄晕红了双眼。
……白桑,那人可是处处想着该如何讨你开心,而你,却为何日日想着如何算计她?
决明的话,如针一般戳进了她的内心,令她禁不住想起这几日自己想要努力埋在心底的过往回忆。她本以为自己克制地很好,此刻却觉得那般无力。
沉浸往事,挣扎其间,这感觉,着实叫人难受。
她垂下眸子,故作淡然地朝弟弟笑了笑,似在责骂,却又温柔十分:“人小鬼大,是谁教你这么说的?”
“是燕王妃!她同我说,若是见着你与阿询哥哥闹别扭了,便叫我这么劝你!”
白桑一怔,原来是宋语嫣。
自燕王府一别,自己倒是许久没有同她好好说过话了……
而陆决明见阿姐这般问自己,更加默认了自己心中的想法。反正也已被姐姐知道了是别人所教的话,他便接着一脸笃定,有板有眼地劝了起来:
“过日子咯,总是有点小吵小闹的!那句话如何说来着——嗯,一日夫妻百日恩?”
决明说着便晃了晃白桑的手:“好歹你们都洞房了,阿姐,你便别生阿询哥哥的气了,好不好?”
白桑闻言,也不禁溢出了浅笑。责怪地看了弟弟一眼,停下了被拉着摇晃的手,牢牢牵着,对着面前人缓缓道:
“决明,宋姐姐已不是燕王妃了。今后若在宫内遇到,便要跪拜行礼叫皇后娘娘,知晓了吗?”
陆决明认真的点了点头,白桑又抚了抚他的脸,继续道:
“好了,阿姐也没有生谁的气,你继续专心看书便好。等你再大了些,阿姐便带你出宫去,好吗?”
那阿询哥哥呢,她去哪里了?这些日子也不来找我们了吗?
陆决明仍是满心疑惑,看着姐姐重新翻开了书摊在自己面前,恍惚再度出神的模样,抿了抿唇,却没有问出口。
在宫内的日子虽是平静,然而却是比在书院无趣多了。好在每日都能待在阿姐身边能见着她,决明便也忽略了心中的那些偶尔冒出来,想要贪玩出宫的念想。
可是很快,这日下午,连阿姐也没有陪着自己一同看书了,而是去了另一间屋,难不成是那皇上又来了?
陆决明晃了晃脑袋,想跑去偷看,却又想着自己该乖乖听话,只能在心中胡乱猜测。
白桑确实早已在屋内等候皇上,听着外头传来太监的禀报声,待高彦进屋后,她便盈盈福身行礼。
高彦屏退了身边跟着的其他人,兀自坐下,望着面前人道:“难得白桑今日特地请朕过来,是为了什么事?”
白桑欠身不语,默默为高彦沏了一杯茶,才淡淡道:
“这是昨日尚食局送来的雀舌,臣妾见其色泽绿翠,香气清芬,品起来也是回味甘甜,特意亲手为皇上泡了一壶。”
见高彦端起茶,神色略带警惕,白桑浅浅一笑,缓缓开了口:
“仍记得五年前,一夜之间,府邸被封,爹爹入狱。我本是罪臣之女,也该命丧于此。”
“当年在牢内,还是多谢皇上救下了我与决明。”
见高彦依旧疑惑地看着自己,她抿了抿唇,继续道:“后来,为了报答皇上的救命之恩,为了助你登上皇位,也为了替自己府内外所牵连的几十人报仇。我有意接近三皇子,哄骗她的真心,故意设计受伤以得了她的金刀,最后将二皇子的死嫁祸给她。为了不留后患,事出之后还下毒使她惨死在狱中。”
白桑说着,轻轻吸了一口气:
“到了今日,皇上也如了我的愿,任由我在宫内折磨刘昌,已解往日之恨。而白桑能回报于皇上的,恐怕便仅是这么多了。”
“如今全盘皆定,白桑不求其他,只求能独自安安静静地在这后宫内度过余生。”
言罢,她便在高彦面前跪下了身。
高彦见她难得的服软,吐出了自己的想法,心下一动。连忙起身扶起了她,一脸温柔道:
“白桑,朕早就说过,朕与高询不一样。只要你乖乖待在朕的身边,其他事,朕都不会逼你。”
白桑不动声色地挣开了他的手,退到一旁。
心内轻叹一口气。
她何时逼过我呢,或许这一切,本就是自己一直逼着自己罢了。
高彦看着她疏离的模样,又莫名泛上一股怒气,可今日白桑说的话,也算是正巧凑了他的意。
高彦初坐皇位,此时前朝未稳,而他又疑心颇重,终日想着如何笼络真正忠心之人,除掉那些有威胁的官员,这段时间自然便无心留连于后宫。
更何况是曾经不被人拿着正眼瞧的大皇子,如今一时得了权,更是想叫众人瞧瞧自己丝毫不比其他两位皇子差。
至于美人,既已纳入了后宫,便还差这一时么。
此刻他虽是一副谦谦君子的模样,这般和颜悦色地答应,可日子久了,谁又说得准呢。
一番交谈,两人各怀心思。由于朝中事务繁多,才坐了不久,了了说了几句,高彦未喝一口茶,便再次出门离去了。
白桑恭送他出门,屋内再次安静了下来。却不想皇上才走,马上竟有一人提着裙子急急从屏风后跑了出来。
白桑听了背后的脚步声,心内苦笑着转过身。
“啪!”
一抬头,一个耳光便直直甩在了她的脸上。
“你这蛇蝎心肠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