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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归乌托邦之一

心之漂泊 盛顺丰 4366 2024-11-18 23:53

  () 时间再倒退十多年,记忆仿佛在昨天。

  在前边那些篇章当中,可能有的山,可能有的水,可能有的人,可能有的事,算不得离奇,却是一场净化灵魂的虚构,完美的幻想一但塞住,竟会造成悲哀,不如拾起旧梦,试着再复一回。

  相隔一年多,时值盛夏,经尕子再三央求,我又一次来到黄河古渡。一迈上黄河岸,有离别了半个世纪那么久的感觉,一路上,稀稀疏疏的白杨,摇动着塞上暗含泥腥味的柔风,将我的心,撩拨的如黄河微浪,cháo湿、兴奋、清爽、执著。

  终于,古渡在对岸出现了,我也稍显疲倦,倚坐在一块仍保持晨露的清凉的巨石上,作安歇,将猛跳的心安抚片刻,刚刚上支烟,只听对岸一声长哮:

  “哎!大哥!船过来了!”只见尕子净身穿着一件马甲,裤管卷到膝下,用他那粗壮的双臂撑着竹篙,叉着腿,英挺地立在羊皮筏子上,头上的白帽格外显眼,不一会儿,便撑到我眼前,他越发英俊、结实了,脸上的稚气已褪去,成了十足的塞上汉子,他伸出*的手接过我的行李,待我坐稳,便发出一声清脆的呼号:

  “噢——吼——吼!!”带着我向对岸撑去,他兴奋到了极:

  “大哥,我算准了你这两天到,专门让人到银川捎的大米。”我问他:

  “大呢?他老人家可好?”他告诉我:

  “到集上去卖甘草了,现在不撑筏子了,竿子交给我了,我也撑不了几天了,村里马上要修桥了。”我有担心:“那咱靠啥吃饭?”着,已靠了岸,。

  他边拉我边:“村里给划了两亩地,让大种甘草,大可是行家。”我放心了,二人进了那座院,一切都没变,院里的玫瑰开得正艳,花丛边还多了一圈黄花,我取下门前挂的甩子掸掸身上的土,进到屋里看了一会儿,发现正屋里多了台1时的彩电,它使我兴奋不已:“尕子,咱家有彩电了?!”他很得意:“年里才买的,是大卖甘草挣下的。”我爱惜地摸了一下外壳:

  “真不错!这下你不闷了。”尕子忙着泡茶,往院里的石桌上端,抱怨着:

  “咱这儿台不多,大光爱看秦腔,戏不完,我就看不成别的!”我坐在院里的石桌旁,边品茶边问:

  “你爱看什么节目?”他抓抓头:

  “除了戏,什么都爱看。”我劝他:

  “大老了,你就先尽他,你看的rì子还多着呢!”尕子认真地头。

  只听见篱笆外传来熟悉的声音:“谁我老了,背着我我的坏话,好孝顺的两个儿子!”接着,是大健朗的身影出现在院门前,我跳了起来,冲过去,抓住老人满是老茧的手,眼泪几乎快要掉下来:“大,你老人家好吗?”大的脸上放着光,不曾有的笑容呈现给我:“刚才还给你兄弟训导呢,怎么见了我又变了?”我不好意思了。

  尕子兴奋地告诉大:“我哥给你买了台收录机,还有好多秦腔磁带!”大看着他那得意的神情,故意讴他:“这下更好了,我晚上看戏,白天听戏,全了!”尕子脸变了:“美事都成你的了?!”大端着茶,得意地品着:“大儿子最知道我的心,比你孝顺!”我被这一老一少的对白弄得心花怒放:“哈,尕子成了光竿司令了!”尕子急了:“哥,你还想听花儿不?”我笑着不敢支声了,大捋着胸前的胡子笑着告诉我:“谁人家是光竿司令了?成天没事老往巧巧那儿跑,刚定亲,就急得跟猴子一样,夜里都睡不着觉了!”完,哈哈到笑起来。

  老人显然很满意这门亲事,我望着涨红了脸的尕子:“哎,兄弟,这半天咋不见给哥这事呢?”他越发急了,捅了我一把:“哥,这事咋好张扬嘛?!”便害羞地进屋了,我问大:“啥时办事?”大告诉我:“等房盖好了就办,最迟年底。”我后悔来的不是时候,深知大在信上不提此事,是不想让我破费。

  午饭后,我请尕子领我到村里去看看他正在盖的新房,顺便拍一些风土照,他憨憨地:“哥,你可别挂个相机满村晃,那些婆姨们一见,非得抱着娃娃让你挨个照,浪费的很哩!”我笑了:“好兄弟,你咋那么气呢?乡里乡亲的,人家把饭都送到河边了,咱就为这事伤他们?”大埋怨着他:“看看你哥,倒象是咱庄上的人,你进了几回银川,心学窄了。”

  午后的阳光,充足地挥洒在贫瘠而坚实的塞上,这里只有两种宽松的气息:黄土味和植物的清新。天蓝得使人眼晕,一丝云彩都没有,四野空旷无垠,人在这里的天地间,显得微不足道,坡上是一马平川,开阔的容得下一切,平展舒坦的无际麦田,被一排排整齐高大的白杨,分割成无数块黄金,只等着开镰那一刻;麻雀们已迫不及待地在麦田上穿梭着,随时准备落在穗头提前分享丰收,一位年迈的留着长须的老汉,手持红樱穗长鞭吆喝着,远处看去,他象一位漫步在沙漠上的阿拉伯商人。

  麻雀们被轰上树,又落向另一片麦田,忽见麦田里伸出一支长木竿,传来一声稚嫩的吆喝声,雀儿们又上了树,这情形不断重复着,我看都要看累了,尕子冲着老汉吼着:“马爷!轰雀儿呢?”老人大声地答应着:“噢!尕子,那是谁?”尕子提高了嗓门:“城里我哥!”他显然是在卖弄,渐渐地我们走近了老人,我问候着:“马爷,您好!”老人和蔼地着头:“好,好,你就是那个城里写文章的文人?尕子可没少你。”我有不好意思:

  “什么文人,不过念过几天书罢了。”我提出为老人拍几张照,老人欣然答应了,照完后,老人叹到:“你要是能把那些雀儿们也装进那个匣匣里就好了,还没开镰,麦就被糟蹋了,可惜的很,哎,公家又不让打。”完,又一声长吼,挥着鞭子走了。

  沿着一条白杨夹道的土路,我随着尕子进了村,这是个有着50来户人家的村落,平展而密集,尕子告诉我,全村都姓马,全是回民,没外姓,都是本家,我问起婚嫁,他认真的告诉我:“这村里娶的多半是西村里的回回,这儿的女子又嫁过去,那村人都姓沙,有几户汉民,娶的是另一村的汉民,回汉通婚的不多。”我问:“你媳妇姓啥?”他又脸红了:“也姓沙。”。

  我们穿过村子,来到一片杏林边上,只见一片阔地上正在打着地基,象是三间房的桩子,几个回民棒伙正在忙着,其中一个年龄较大的汉子见我们来了,便冲着尕子喊着:“尕娃,又来看你没盖好的媳妇了?别急,哥正给你打地基着呢!”完,众人都哈哈大笑起来,大伙都很有礼貌地对我头,我掏出一包烟扔给他们:“各位多费心,我兄弟rì后有重谢!”。

  那位年龄较大的汉子冲着尕子:“尕娃,有你大和我们惯着你就够了,现在又多了个惯你的哥,你娃娃真有福气啊!”大伙又笑了起来,我扔过的烟被一个和我年龄差不多的汉子又接住,他拿着烟盒欣赏着:“哟!洋烟!到底是城里人,够气派!”另一个夺过去,急着打开,半天找不到撕口,我帮他弄开,把烟取出,一根根替他们上,把剩下的放在砖堆上,自己也掏出同样牌子的烟上一支,大伙都坐在脚下的砖上抽了起来,尕子仍不抽,我让他他不肯,有个和他长得极像的伙子对我:“娃怕抽烟有味儿,媳妇不让亲嘴!”大伙又笑了,我也随着大伙耍弄起尕子:“哟,你都会亲嘴了?”尕子脸红到了脖子根儿上,跑到一边,拿起石夯胡乱打着:

  “哥,你跟这几个野人一样蛮!”我不以为然:

  “我本来就是个南蛮子嘛!”大伙还是不住地笑,年龄大的冲我:“看不出你这读书人也会开咱这粗玩笑?!”我又拿出一盒烟放在砖堆上:“大伙累了就抽。”他笑了:“那你可得常来,这会儿我们已经惯上了洋烟瘾咧!”尕子跑过来拉了我一把:“哥,咱到别处去转转。”在一阵爽朗的笑声中,告别了哥儿几个,和着一阵淡淡的青杏的淡雅馨香,我们又转到了村西头,一条流淌着黄河水的渠,延伸到村头的一棵大杏树下,尕子告诉我,这棵树有上千年,渠里的水也淌了有上千年,是靠古老的水车抽上来的。

  树下,有几个婆姨在洗衣服,一大群脏稀稀但又十分可爱的孩子在一片空地上玩耍,看到我们过来,几个婆姨停了叽叽喳喳的口,有羞怯,有位老婆婆问:“尕娃,这是谁呀?”尕子恭敬地回答:“婆,这是城里我哥。”那几位婆姨望着我胸前的相机,试着问我:“能给我娃照张像不?”我头:“行嘛,大妹子,哪个是你娃?”她诧异了:“哟,你咋这样叫我?”尕子解释到:“我哥都四十多了,娃都上中学了!”婆姨们的防线终于自破了:“我们还当是个伙子呢!你咋长得这么年轻哩?”。

  尕子似乎预感到要发生什么事了,连忙把孩子们拢到一起:“听叔的,全部都立在一起,这个伯给你们照相。”我没想到尕子这么聪明,婆姨们连忙拿了湿手帕给各自的孩子擦净脸:“快,城里的伯给我娃照相哩!”孩子们乖极了,呆呆的脸上绽出了天下最纯净的笑容,他们由尕子导演着,按大个排好,站在大杏树下,任我拍了一张又一张,还有两个怀抱幼儿的婆姨面带失望,我便把镜头对准了孩子,随意地拍了几张,大家都满意了,几个婆姨也卸去一脸的不随便,对我:

  “让尕娃领你到我屋里吃饭?”我笑了,尕子对她们:“你们一人弄一个菜送来,让我哥尝尝?”婆姨们嬉笑起来:“咋,急着娶巧巧啦?七碟子八碗可是新媳妇过门槛哩!”她们哈哈大笑着,手里的棒槌把渠里的水捣的满是水花,尕子拉着我就走,他又脸红了。

  再过几rì,就要开镰了,我不善农活,想来必定会给大和尕子带来不便,为了陪我,尕子已经几天没去摆渡了,而是让黑牛帮他,我毕竟不是个农家汉,白吃白喝不是长久之事,再怎么如归家,也只是个过客,只是从心里与这一老一少愈贴愈近,终于,我决定去银川表姐那儿,尕子死不愿意,我劝他:“你都快要娶媳妇的人了,再这么贪玩,怕村里人我不务正。”。

  最后妥了,大始终不表态,我深知,他从心里也乐意我再住几rì,那晚,我让尕子陪我到村里的卖部买了些东西,我掏出两条烟给大:“人家帮咱盖房,别舍不得,屋里又没人抽。”大没有推辞,收起来了。

  夏夜真静,我和父子二人看电视到十一,然后洗漱了睡下,夜里,尕子象丢了魂似的一再问我:“哥,我结婚时你来吗?”我只能看时间,我不能承诺,我是个言出必行的人,这一,他完全懂得,他略感失望,不久,狗叫了,二人渐渐入梦了。

  清晨,朝露未尽,塞上的爽风送我漂上了黄河,尕子又一次忘情地高歌粗犷而婉转的花儿,到了河岸,我对他:“别送了,我一定会再来的。”我把二百元钱塞在他手上:“听哥话,开镰时雇几个麦客,家里人手缺,大有年纪了,别让他再弯腰了。”我没回头,他拿着钱准备推托,看到我坚决的态度,没敢追上来。

  终于,我忍不住回了头,他傻楞楞地攥着钱目送我,我摆了摆手,他憨憨地上了羊皮筏子,将钱别进了白帽里,又放高了嗓子唱起了花儿,黄河两岸四处歌声,透人心扉,我放慢了脚步,力图踏着歌声一步步听完,我迈上了又一条路。

  (盛顺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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