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严重了,我们此番得蒙礼遇,已是三生有幸,何堪怠慢之说。”我不愿多做客套,径直问出自己关心的问题,“不知公子如何称呼?此番赶赴飞云堡,想必亦是为了参加英雄大会?”
“在下复姓南宫,单名一个海字,西域金城人士,江湖人称一指凝冰,正是区区。林姑娘猜的不错,在下此番亦是为了飞云堡之行。”
一旁看似沉睡的聂宣闻声而起,瞇着眼长长舒个懒腰,不怀好意的目光一把攫住南宫海,“原来江湖上传闻一指诛九恶,单掌破鬼域的人便是你,之前虽未有幸见识过尊驾的武功,但对你那身精奥武学却略有耳闻,据悉这凝冰指极重内力修为,虽是浅易入门,但却最难练到炉火纯青,如至大成之境,举手间便可取人性命,仅是修习前三重指法,便有数十种封阻颈部脉络的手段,中者当即喉管覆冰,窒息而亡……”
话声未断,南宫海诧异蹙眉,眸中尽是高深莫测的笑意,“武学之道委实博大精深,纵是武林至尊,有生之年亦是绝难悉辨,不过确实似聂小姐所言,凝冰指这一门心法很难修练有成。在下倒是十分好奇,姑娘师出南海,为何这缘自西域的偏门武学,你竟如此了如指掌,如数家珍呢?”
聂宣轻轻巧巧打个哈欠,又端上那副理所当然的神情,悠然道:“师父一生精研机关术数,年轻时便有天机小生之称,胸罗玄机,可谓旷世奇才,莫说对天下间武学了然于胸,即便是奇门遁甲,药石医理,亦是无一不知,无一不晓,可谓才博古今学究天人,任他这般师父,是无论如何都教不出一个不学无术的弟子的。”
对他这般睁着眼睛胡说八道的德行,我早已习惯,只是十分怀疑这其中的真实性,未作他想,只等着瞧对方的反应。
南宫海转而换上一副认真的神色,目光清亮如水,诚挚应答:“萧散人行事素来低调,武林中知其来历的人并不多,但凡对其有过眼见耳闻之人,无不赞誉有加,聂小姐这番说辞,在下自然信服。”
“自打我们上车前,南宫兄便问东问西的,整个车上就属你心眼最多,一指凝冰名如其人,看来真是所传不虚。”聂宣神情似笑非笑,一脚踩上墩垫,手叉着腰,开口揶揄,“还有!为什么你叫我朋友林姑娘,偏偏要叫我聂小姐?按江湖资历我可是名门子弟,你到底什么意思?”
我额角青筋阵阵跳动,憋着气将聂宣扯回座椅上,递给他一个警示的眼神。
南宫海脸上仍自端着宽厚的笑意,眼神宽容又宠溺,像极了在瞧自己的小妹妹,“聂师妹出身名门,足以堪当小姐之称,反倒是林姑娘不愿告知师承来历,在下顾全之间,便以姑娘相称,如此解释,不知聂师妹可有释怀?”
“这解释倒是有理有据,我听了很开心。”
聂宣嚣张地翘起鼻子,唇角荡起一抹狡黠的笑意,搓着白生生的手掌,像似没打什么好主意,“这一路上想必无聊得很,南宫师兄凝冰指中第七式‘霜履冰至’不知可否给我们开开眼界?”
我本以为武林高手自恃绝技,如非兵戈相见绝不会轻易外露,不想南宫海却答应的十分痛快,“小事一桩,有何不可?”
话音方落,当下双掌交合,透出几许绵密内力,我瞥见他掌缝间霜霭氤氲,双手交互横旋,一道晶亮的蓬浓烈霜气沿着掌缘缓缓溢下,反射珍珠润泽的指甲旋即凝起霜屑;寒烟飞窜中,他双掌径自交错,竟生生搓出一条两寸见方的薄冰来。
我瞧得瞠目结舌,大半个身子忍不住稍稍前倾,盯着那块犹然逸散着寒气的冰片,惊叹连连。
“瞧好了!”也不知他又使了什么手法,双掌分明还摊在膝上,几下微不可闻的细响过后,赫见那块薄冰不知何时竟凭空化作数百支细如牛毛的冰针,形如锯齿,贴掌不化。此般施为看似毫不出奇,我却明白这决计算得极上乘的武学,奇奥莫测,绝非等闲高手可以练成。
聂宣眸中光采炽烈,显得极为兴奋,不知又在打什么鬼主意。
南宫海将手掌微微递前,满溢着深意的眼眸将我凝定,显得饶有兴致,“林姑娘可有看出些什么?”
我闻言一愕,却在瞬间注意到他左手食指同尾指稍稍弯曲,像似在拈着什么指法。
垂头略微沉吟的当儿,好巧不巧居然联系到了金老爷子笔下的六脉少商剑,我继而抬起头来,娓娓作答:“这手凝冰指灵动巧妙,难以捉摸,想必离不开十二脉内力互为支撑,公子以右手聚冰,而左手却只有剑诀势,显见你这手功夫并非指法,而是剑法,不知我说的可否有据?”
南宫海面容丝毫未变,目中却掩不住溢出一抹震动,“姑娘见识渊博精妙,说的的确分毫不差。”
聂宣奇怪的瞧我几眼,不作言语,漆黑的瞳仁却沉甸甸的,显得若有所思。
南宫海五指倏敛,方待收功,却被聂宣伸手制止。
我不明所以,淡淡的盯着他,“你又想出什么幺蛾子?”
“这话说的!咱们一路上总得找点乐子调剂调剂,我瞧这刚好有现成的,南宫兄勿怪,我们来做个游戏如何?”
“愿闻其详。”
聂宣眉目一动,意兴非凡,像似讨了天大的便宜,自腰间褶里掏出两方毫不起眼的木块,一块平置在自己手中,另一块轻轻递给南宫海。
我不明所以,瞧着聂宣一根根自南宫海手中取过冰针,小心翼翼地轮流往上磊叠。
“这游戏倒也简单,只是十分考校定力,你们可看懂了?”
南宫海笑意盈然,显然也被这稀奇的玩法勾起了兴致,照着聂宣的法子,将木块平摊在右手指肚上,轻手轻脚地建起了微型塔楼。
我摇头叹气,缩在车厢一角,闭目养起神来。反倒对聂宣幼稚满满的行径压根提不起什么兴趣,九骏飞车速度本极惊人,古代的官道又都是车马人力徒步走出来的,一路上崎岖颠簸,这两人偏偏要玩如此精细的游戏,依我看简直是自讨没趣。
试想此般极耗心神的游戏,倘若在平稳之处,尚容不得毫厘之差,抑或略略歪邪,否则便是前功尽弃的场面,此刻车马震荡,纵是眼力反应快到惊人,这游戏想必也是玩不成的。
铺天盖地的睡意不久便席卷而来,还未等周公将我攫入梦乡,车身倏然一阵剧烈颠晃;我忽而清醒过来,一瞥眼,赫然发现两人掌中的冰针已然垒了两寸高。
聂宣眸光湛然,凝肃如山,渐渐的每一根都屏气凝神,耐心专注,上下左右的寻找合适的间隙,依次小心把牙签放上,指尖犹不离去,试探寻找着平衡点,直到确定放得稳妥,才肯收手。
南宫海除了偶尔眉心微蹙,神色却淡定已极,眸中静若清湖,每当车身颠簸之际,两人却像似早有预判一般,身体各个关节应声而动,竟巧妙异常的将震动劲力化去。
容不得我吃惊,仅是观察的瞬息,两人掌心的冰塔彼此又凭空高了寸许。不过片刻,那冰塔竟愈加雄浑,即便遇到车马转弯,仍然丝毫不显崩塌之势,我不敢松懈,两眼也不敢眨上一下。
这游戏考较耐性,考较眼力,考较你的手够不够稳定。聂宣如此施为,偏偏让难度增加了一百倍,两人一来一往看似简单,却隐隐涵盖了武功中最为艰难的手法,内力、眼力、反应力、判断力缺一不可,同时兼并这四点,才能信手挥就,完成常人绝不可能完成的事情。
未几,两人手中的木块上,已然建起一座五寸见方的冰塔,细若牛毛的冰针根根彼此支撑,牵连,压制在掌心。
那么多的不和谐挤挤挨挨层层叠叠的,南宫海掌中的冰针却已所剩无几,恰在此时,马速骤减,车厢外传来驭马人粗犷的声音,“主人,陵村到了,前面有处驿站。”
南宫海唇角微抿,眸中笑意粲然,宛若寒梅倏绽,“聂师妹武功卓绝,不想内功造诣竟也极为深厚,今日算是在下输了,此刻何妨吃些东西,你我改日再来比过。”
聂宣撇撇嘴,兜手间,掌中冰塔转瞬迸碎成无数星星点点的冰晶,悉数化散在空中。
跟着两人相继下车,冷冷清清毫不起眼的一条街,驿站中偏生熙熙攘攘的挤满了江湖客,喧哗至极。
聂宣拉着我的手,接踵跟着南宫海窜进厅中,喧闹的人群倏然失语,几十道痴迷的炽烈目光纷纷紧随过来,随着几人施然行过,场面逐渐安静下来。柜台内的掌房,怔怔瞧了几眼,赶忙过来招呼,接过车把式递交的一锭纹银,便自殷勤招呼,引我们入座。
聂宣环目一瞥,冲邻座盯着他流涎的丑陋巨汉送去娇娇一抹白眼,笑得格外洋洋自得,“出门在外可不能苦到自己,到这乡郊之处自然要遍尝美食,胡吃海喝一番。说得文雅的,就是“饕餮”。”
我忍不住要笑,刚巧店伙计上了茶水,急忙捧起杯子掩饰。(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