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可是林姑娘的鞋子?”
我微微颔首,权作道谢,从她手中接过白靴,只注意到她脸上戴了层柔薄清透的雪纱,露出面纱的鼻梁秀挺又细致,眉目清丽出尘,娴雅中透着三分英气,说话更是平平淡淡的不见喜怒,隐约有些似曾相识的感觉。
“你认得我?”
那白衣女子波纹不惊,淡淡作答:“此前洛阳花掌门寿辰,你我曾有过一面之缘。”
我回忆片刻,立时恍然,“是了,我记得那日你与静尘师太曾一道前来,所为正是峨眉派三名弟子遇害一事。”
她一稽首,抱拳见礼,“峨眉派大弟子陆璇滢,正是在下。”
我抱拳回礼,冲她投以感激的一笑,“适才多亏陆姑娘相救,来日必定不忘大恩。”
“区区小事,大可不必放在心上。”她似有意若无意的冲竹林深处一瞥,那双古井无波的妙目中,竟陡然让人生出一丝柔情款款的错觉,“适才出手的侠士并非在下,如非他不愿透露姓名,此际当不至对林姑娘守口如瓶。”
错愕之间,我才依稀想起那神秘笑声虽不甚响亮,但却极为清晰,音节锵然,粗粝豪放,绝非眼前这玲珑端丽的女子所能发出。
我套上长袎薄靴,将裙幅下摆的水渍拧干,一转眼瞥见她弯弯的上扬的眼角,忽而觉得十分好奇,大刺刺地直言相询:“恕我多言,陆师姐可是今日才赶到飞云堡?”
陆璇滢仿佛感叹似的垂下浓睫,双手交握在一起,捏得指节一片青白,“不错,当日幸蒙林姑娘尽实相告,敝派总算查到一些线索,当日便立刻调动门下弟子追缉元凶,只是未曾想贼人诡计多端,使人防不胜防,好几次都险些落入他们陷阱之中,那几日连遇伏击,且地形愈走愈险,为免人手失散,我便下令将五十里内的弟子复合一处,并且沿途多留心思,唯恐中了贼人奸计。”
“后来呢?”
“之后抵达鄂州洞庭湖,便失去了一切线索,毫无任何踪迹异兆可寻,我们便蛰伏在岳阳城中,整日明查暗访,最终仍是全无所悉,不想三日后有人送来消息,称要与我们在‘洞府之庭’庙堂约见双方,我担心是贼人故布疑阵,意图将我们调虎离山,是以便独自依约前往。”
她不禁轻叹,“即便我千算万算,仍是不慎中伏,亏得全力撞破镂窗,侥幸并未落入那女人手中,但之后药力发作,便立时陷入昏迷之中,此后的一切,难免涉及对恩公一番允诺,请恕在下不便透露。”
若水神宫行事素来诡诈多计,对于易容暗杀之术更是极为精擅,这类旁门左道的绝艺本非名门正派所长,陆璇滢会落到如此田地,倒也算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我将得到的消息分析一番,良久才冲她淡淡一笑。
“据我所掌握的线报,当日洛阳城中命案,元凶完全意在故施迷团,她以昔年魔教绝技留下线索,你们峨眉派闻得风声,自然便有凭证可查,试想这神秘组织意图在武林中掀起风波,一经炫露,势必会被正派追查到底,这嫁祸之道可谓布置得天衣无缝,任谁都会认定魔教是幕后黑手,如此一来,十大门派一切矛头俱会指向魔教,那神秘组织为何迄今尚未露出水面,这便是其中高妙的掩饰手段之一。”
陆璇滢错愕不语,眉心间堵了一层浅浅的诧色,迟疑半响,才开口细问:“这一切林姑娘究竟是如何得知的?”
我心念电转,脑中飞快的晃过数个念头,最终还是决定将此事坦白。如今峨眉派旨在报仇,如何也不会坐视真凶逍遥法外,某种程度上同我的初衷不谋而合,倘若有峨眉派互为协助,取得陆璇滢的信任,从而联手结成同盟,之后的把握便会大上几分。
“实不相瞒,我体内蛰伏着某种奇毒,药力一旦发作,虽未见得见血封喉,却会生生痛苦致死,此前我曾通过遁影门买来情报,才获知犹有一线生机,除了那神秘组织擅使此毒之外,料想武林中无人可解。”
陆璇滢默默端详我良久,容色清冷依旧,眉间的愁结却一寸寸消褪不见。
“请恕在下多嘴,这奇毒为何会在林姑娘体内?可是有些难言之隐,此刻不便说明?”
我径自一叹,抬眸深深瞧进她眼中,回答得异常诚恳:“此前我记忆尽失,亦是机缘巧合之下才得知自己身中剧毒,如非受人胁迫控制,便是早已被视为弃子,如今真相仍似一团迷雾,也许咱们互为策应,才能将此事彻底查个水落石出。”
她眸中浮现出丝丝许许的了然,话语中却蕴了几许萧索的意味,“我明白了,这般说来,你倒是有极大的可能是属于那组织的暗探,只是不知因何缘由失去记忆,断了与她们的一切联系。”
“正是如此。”
“适才的黑衣怪人是何来历,可与此事有关?”
我沉吟良久,不觉摇头,“料想此人绝非等闲之辈,反之,必是江湖上极有来头的人物,适才仅仅过了三招我便相形见绌,那人只字未语,来意亦是不明。”
那张雪纱后的水眸微微半阖,晶亮的眼缝间飞速闪过一丝澹然,“林姑娘既有意合作,此刻我便拿出诚意来,设法助你查证此人。”
她轻抚鬓发的指尖一顿,神色倏然变得凝肃万分,“你此番前来飞云堡,不知目的可否见告?”
我屏气凝神,运功倾听周遭动静,直到确认这竹林安全无虞,才将近日以来拟定的计划详详细细地同她说了一遍。
陆璇滢仍是那副淡定若初的模样,口唇轻轻歙动,语声平稳娴雅,丝毫不辨喜怒,“设局作饵?武当派若只损失玄丝拂尘,便可顺利引出贼人,这笔买卖倒也算是十分划算,依我看来,目前尚且瞧不出计划有任何疏漏,只是若然不慎走漏风声,便会前功尽弃。是以我们需有万全把握,此前切勿妄行动手,否则似这等好狡多疑的组织,一旦闻到什么风吹草动,若再想请她们自行入毂,便再无如此轻易了。”
听她话中似乎蕴了几分深意,我趋近两步,正要开口,却听陆璇滢又自续道:“今夜我会秘密调派人手,扼守飞云堡几处出入必经之路,另外堡中虽有暗桩,但在此期间群豪毕集,尚不至逐个清查,因此你们只需低调行事,便不会轻易败露行踪。”
我赞同地点点头,旋即指出不足之处:“今夜与她们的密会地点,亦需在附近加派人手监视,以免贼人骤出不意做出些危险举动,另外,派出的人手须得以功力深厚扎实的弟子为先,倘若敌人得以分身逃脱,一切当以监视为主,万勿直撄其锋。”
陆璇滢在溪前来回踱着步子,像似下定决心一般,沉声道:“等到事成之后,你须得将贼人亲手交予我处置,不知这要求是否为难?”
我思忖了一会,觉得此举并无不可,立时欣然应允。
她冲我略一颔首,“事不宜迟,我即刻去着办此事,林姑娘若有什么需要,大可来后山观心海阁寻我。”
等到送走陆璇滢,出得竹林时,偌大的山坪已然毫无人迹,满山只剩下绵绵的细雨声,整座山城湿漉漉的尽是灰色,倒更像是副水墨画,益发透出几许洗尽尘垢的清透,淡雅似画,素净怡人。
做了大半日的准备工作,地图的内容早已完全烂熟于心,我交出地图让聂宣来印证自己学习的成果,惊得他一愣一愣的,连声赞叹不已。
瞧他从怀里摸索一阵,掏出方略显残破的书卷,我忍不住心中好奇,凑近去看,“这是什么?”
“适才那地图被我排布的杂乱异常,你竟能在短短半日内便有如此成果,我想试试看这十大门派中的绝学,你又能记住几分。”
我微微一愕,伸手接过书册,扉页第一行只字未书,偏生只在第二页挤满密密麻麻的小楷,题记的位置用笔苍劲古拙,飞扬恣肆,点画虽显得有些潦草,仍不难辨出写的是:‘飞云堡锁魂箭,青云剑法精要’几个大字。
信手翻过书页,也不晓得是当初订装时采用的材质殊异,还是后来页册沾过水,入手感觉颇为厚粝,映着刚刚点燃的烛光,正巧发现记载心法招式的位置纸色早已泛黄,与上方命题的崭新纸质截然不同,显然是后来被人用浆糊一类的物事沾贴而成。
再看第二页,制成工艺几乎与前页如出一辙,只是内容相去甚远,写的是:‘九华宫抚影剑法二十一式,剑雨落尘总章’寥寥几字。
我略略一扫眼,将翻阅过的前两页招式大致记在心中,趁着感觉犹存,一字不差的背述而出。
聂宣瞪大眼睛看我,眼珠子都像要掉出来一般,“心法口诀这种东西,可不同什么诗词歌赋,一瞧便知,你竟然能瞧这么几眼便背的滚瓜烂熟,老实说,为何不将剩下的全都背了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