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玥身形未停,步法更是快得惊人,掠过瘫软在地的穆老头身侧,径向阵外掠去。
透过冷冽的寒风,隐约听到柯玥的语声携着一丝歉然,淡淡跃入耳际:“此法全然是不得以而为之,若不带你走,仍执意在阵中鏖战,只怕四人绝无一人能够生还,羽儿,你若是我,又当如何?”
抬眼看着她,胸臆间似有什么沉甸甸的,山风卷雪,吹得玄绒丝绦猎猎作响,不时拂过脸颊,仿佛在催促我一定要回答。
“可你我武功一流,那自是另当别论……”
“你身份非同小可,决不能落入魔教手中,何况江天戟对聂小公子存有袒护之心,眼下你该担心的是自己才对。”
我凄苦一笑,看着脚下飞速放大的雪地,不觉阖紧了双眼。此番魔教精锐尽出,在雪域中埋设暗桩,显然已是有所防范,若无十成的把握,毒圣决计不会冒险争先,平添无谓牺牲。从伏桩情形瞧得出来,今日之局只怕已有了相当的时间来做准备,并非临时草草布置,因是之故,我们才会落入这般田地。
少时风声骤停,似已安然落地,两侧夹峙的雪峰飞速后退,柯玥的怀抱香泽幽细,平稳安全。我埋头在她胸前,看着发带软软荡过眉际,清浅的唇色,却因她无意之中伸舌一舔,瞬间润出莹莹光彩。衬了两颊娇艳盛放的红云,美得令人心碎。
我心头一阵怔忪,正待轻唤,意外的,察觉到环抱着我的双臂突地收紧,蓦然间,只觉腰上一痛,已被柯玥撒手抛出,身形滞空的瞬息,只能眼睁睁看着她无力坠落在地,全身铺天盖地的痛,狂袭而至。耳畔静谧无声,眼前只有她苍白的脸庞,朦胧得如同雾里看花,每一瞬,都似暴雷钝刀,不留余地的凌迟着我的神经。
无数支离破碎的残识,随了强烈的恐惧感,呼啸着涌入大脑,我惶急地想爬过去,却因为全身清浅不一的伤口,疼得直冒冷汗,怎奈重伤乏力,冰雪又难以抓实,一番挣扎只是徒劳无功而已。
我死咬住唇不出声,五指深深陷入雪地,每爬一段,惊恐便如同洪水猛兽,愈发强烈,眼泪滑过,浸的脸上伤口痛如刀割。混着血的泪绝望刺眼,顺着鼻翼落入雪中,一股激灵灵的痛楚袭遍全身,却远远不及胸臆中的惊惶猛烈。
柯玥的脸越来越近,我紧咬牙关,也不知从哪来的力气,挣扎着扑向她身侧,眼前腰肋殷红刺目,我一时间竟慌了神,不知道该说什么,做什么。“玥玥……玥玥……”摇着手臂,慌忙地拍着柯玥的脸,唤着她的名字。
“别看……”她苍白一笑,无力地覆上我的手腕,“适才那剑刺我仓门要穴,足足偏了一寸有余,我若躲开,势必无法发出暗器,此刻真气尚能汇聚,决计无大妨碍,羽儿莫慌,让我歇息片刻,少时再走如何?”
抽泣着拭去满脸的泪水,我傻傻回应,“真的?”
她浅笑不语,一切好似鬼使神差,迅速扣紧我的腕子,几许暖流缓缓透入经脉。我茫然一怔,只感觉到有股暖流涌入体内,灵台瞬间变得一片清明,心绪也跟着缓缓宁定了下来。
我震惊无比地转过视线,寒意如冰箭穿胸而过,凉彻心肺,“你……你都做了什么?”
柯玥泛起一丝苦笑,“那银枪之上附有巨毒,见血之后无药可救,若非你功力已入先天之境,只怕早已丧命,我适才所用之法,是道家吐纳之术,要想化解你体内毒素,倒是十分轻易之事……”
眼泪无声滑落,顺着下颚滴在她唇边,我微微转头,瞪着眼前狰狞的凶器,咬牙道:“那伤口……”
她摇摇头,颈间晶莹的汗珠闪耀着本不属于人间的光辉,梦呓似的开口,“羽儿放心,让我睡一会儿,一会就好。”
“你等等,我找个暖和的地方……”轻轻将她驮在背上,抬眼茫然四顾,透过模糊的视线,全然看不清楚十丈开外的景物,我急得眼泪直淌,却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感受着身后的娇躯逐渐变得冰凉。
不记得在雪地中跑了多久,眼前突然现出一抹掩体,被雪积压到几欲折断的枯树上,还蜷缩着三两只宿鸟,漆黑狰狞的羽翼,仿佛融入夜色已久,对于不速之客的到来,显然动了戒备之心,不满的立在枝头聒噪嘶叫。
小心翼翼地将柯玥放在地上,我褪下玄青色的斗篷垫在她颈下,火急火燎地折了好几条树枝,急急忙忙敲打起火石来。
须臾间,温馨的火光四散流溢,我凑近火堆,摸出几个随身携带的瓷瓶,将柯玥缓缓拥在臂间,她似在竭力忍下痛楚,倔强地没有发出半丝声音。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丝线狠狠勒紧,每呼吸一下都是窒息欲死的痛。我双手禁不住一阵颤栗,力道轻了不少,临末,才小心地将药丸喂进她口中。
柯玥忽而浅笑若迷离烟岚,悄声道,“羽儿用不着为此事自责,试想你我一生当中,仅用过那七孔飞羽针三次,而且所杀又尽是些十恶不赦之人,纵使咱们走不出这雪山,却也怨不得他人。”
双眸中,似有什么酸酸的难忍,我盯着她苍白的下颚,凄声道:“生死有命,算不得什么大事,只要你别抛下我,去哪我都愿意陪你。”
一声幽幽的叹息过后,柯玥拨弄着我的长发,柔声道:“你我虽无姐妹之名,却比至亲骨肉仍要亲密三分,若其中一人身死,剩下的一个,决是难以独活……”
“你为何说这些……”
她轻敛了眉,声音低的似有若无,“羽儿聪慧绝伦,定可洞悉我的苦心,你且想想,以江天戟等一派魔门长老的身份肯屈尊追寻数千里,定然是得到了确实消息,追访门下叛逆,只是做做表面功夫,而真实用意……咳……却是在你借以成名的玉箫剑上……那江天戟似对你成见甚深,言辞之间,早已认定咱们手携神兵,而此种神奇宝剑,却是天下所有武林中人梦寐以求之物,不管落在谁人手中,都很难原壁归赵,他既然对你动了疑心,在未寻到玉箫剑之前,只怕难释腹中野心……”
“攒些力气,不要说话了……”
她不安份地晃动了一下双肩,却惹得额间冷汗簌簌而落,目光一阵黯然,“我早料到武林中十大门派,和魔门在近日内俱已倾尽高手,兵分两路追讨玉萧剑下落,此刻途中遇劫,证明你身份的秘密早已泄露。羽儿借以玉剑修罗之名行走江湖之日,想必那时你还不知自己身负武学,世无匹敌,连同美貌与不世神兵,会引得武林中人如疯如狂……而当日离岛追寻拂尘下落,我便以看透此点,担心贼人略动心机,使你跌入谋算,是以才将玉箫剑藏在落星殿中,一来往后行动变化,尚可向宫主复命,二来手持神兵,足以震慑棘手之辈,除去这两点,此物留在身上,虽然利弊兼顾,却也是万不得已之举。”
“所以……你便不惜惹火上身,为我背负这些?”我怔怔垂眸,胸口仿佛有柄铁锤重重击下,痛感仿佛冰裂般遍及全身,压得人透不过气来。
“此事于我之外,只有秦方一人得知内情,你日后要寻宝剑,尽可信任与他……只是如此一来,羽儿虽然身负上乘武功,纵有绝代聪明,却也难防江湖上的阴恶鬼谋。何况,你还带着人人觊觎的宝物,即便我放不下,却……却也陪你走不了一辈子了。”
她虽神态如常,但唇色如残月苍白,显然是失血过多所致。一时间,排山倒海的心痛汹涌而至,我竟说不出话来。
听得她焦急的轻唤声,我勉强定了定神,喃喃低语:“不会,不可能,有我在,怎么可能会让你死。”刚说完,清泪灼灼,已刺得眼眸生疼。清绝的身影明明便在眼前,却虚缈的好似月光,仿佛不经意一捧,便会悉数化作泪水,飘然而去。我难过的无以复加,素日相处的种种瞬间堆满了心头,只觉无奈、悔痛、愤怒翻涌着充满胸中,撞得整颗心都在打颤。
柯玥敛眉浅笑,却惹得身体一阵战栗,“你曾说我穿白衣好看,可自你双眼被灼伤那日,我便换了黑袍……”她咳出几口血沫,星眸迷濛,瞳孔微微有些涣散起来,“我……我担心白色加剧你的眼伤,更不想让你看见身上的血迹。此番你孤身一身,已是难以成事,记住,天亮之后往东走,万万不可逗留,你要走得远远的,回到中原,只要时限未到,宫主绝不会责难于你,从今往后,没有我在身边,你……你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
我吞下喉头的哽塞,连缺失的那部分记忆,也在枷锁的空隙处,纷纷扬扬地涌入脑识,“我知道,我都知道……乖乖的,不要说话,等睡一觉,什么都会好的,我们还有好多好多地方没去,好多好多事情未做,等你痊愈的那天,我还要你陪我去岳阳城,咱们说好的,要一起去吃珍珠腕子,大蒜鲢鱼……”
柯玥无力地眨了眨眼睛,似乎含着笑意,深情而短暂的对视,终于温顺地阖上,瞬间,闪烁的流星滑过,一如她深邃的双眸。莹白雪光,美似梦幻。那只为我拒敌无数次的手,顺着裙裾颓然滑落,像一把尖锥,刺破了彩虹的影子,泯灭了所有的梦幻。血,瞬间凝滞。彻骨的寒意,自脚底窜至心头,流遍全身,我怔怔垂眸,捧着那张近在咫尺的容颜,浑身止不住地开始颤抖。(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