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说好说!”那老头闻言从地上爬起,老实不客气地挤在我跟柯玥中间,扭头看看她,再瞧瞧我,纵声狂笑道:“里边太干净,若将你们小两口的被窝给弄脏了,那岂非大大的不妙……”一撞上柯玥冷到快要下冰雹的目光,倏然住口不语,咕咚咽下口唾沫,乖得活像只小狗也似。
我看得好笑,驱车又复前行,直到暮色几乎快要掩尽余晖时,巍峨的石阙,才总算出现在一片无际的波涛翠海之中。
车马刚驶进驿馆,那老头便冲我一径赔笑,露出巴结讨好的神色,“公子身上银两多不多,可能供老朽一顿饭钱?”
我淡笑着应了一声,“不少!”
本想着他若当真三日未曾进食,决计不能一下子补得太过,正待点几份清淡素菜,却见那老头得意洋洋的冲店伙计一挥手,招呼道:“来份虹鲤做的骨酥鱼,料头要用磁州窑砂锅熬制,此外姜醋香螺,蝤蛑签各上两碟,皮蟹须以蒜醋相佐,最后再来碗笋蕨馄饨,馅料得是牛犊腿肉,且煮烂些不妨,酒要秀州的清若空,温热再拿过来!”
店伙计闻言大喜,机灵地一哈腰便进后堂吩咐起来,惹得厅中其余几桌食客纷纷侧目,他也不客气,迈着四棱子步,一撩衫角,便端坐在席上。
我瞧得一阵皱眉,摇开折扇,冲柯玥低道:“原来是个混吃的主,咱们去房里,不理他。”
柯玥眸中堆起几许疑色,警惕的目光始终罩在那老头身上,仿佛要找出某些不一样的东西,才肯罢休。
“你都两日未合过眼了,先去好好睡一觉,不用管我。”
“不过是个糟老头子,何必如此紧张。”我打着呵欠,长长地伸出个懒腰,适才还不觉得有多疲累,这当儿眼皮却沉沉的,一心只想睡觉。
她心疼地摸摸我的脸,蹙眉道:“你体质不比我强,小心别弄坏了身子,此间之事由我一手待办,你不必费心了。”
我摇摇晃晃地一阵眩晕,有些撑不住困意,可又打心底不愿将她独留在此,转眼一瞧兀自品着香茗的老头,还未开口,又被柯玥适时地接过了话头。
“此人蓄意掩盖真容,殊为可疑,再说丹霞派驻地之内,突然来了这等好手,想来定有所图,若不在此监视,我根本无法安心。”
我褪下身上的风氅披在她肩上,小声叮嘱:“记得别待太久,夜寒风冷,容易着凉,倘若有何异动,务必记得传声示警。”
她轻应一声,径自寻了张空席落座,随口吩咐店伙布上茶水,取了随身携带的卷册翻阅起来。
一连攒了两宿的困乏,此刻终于爆发,我捱不住进了客房,才刚沾枕,便被铺天盖地的睡意瞬间攫入了梦乡。
清晨幽幽醒转,隔着惺忪的睡眼,见柯玥正坐在床沿,瞳眸中流辉隐隐,唇角噙着笑意,一脸宠溺的模样,“可要再多睡会儿?”
我打着哈欠坐起身来,胡乱捋了几下蓬乱的发丝,闻到空气中传来的一丝熟食香味,胃海便是一阵翻搅,“好饿!”
柯玥噗哧一笑,从袖中取出簪花角梳,沾了瓷盆中的清水,为我细细梳理,“喏,早端来了,都是你平日里爱吃的,瞧瞧你自个儿,大姑娘家家的,怎的身上都是些男人的坏毛病。”
“如今穿着男装,若不扮像一点,难免会让人起疑。”我撇撇嘴,忍不住打趣:“你喜欢我这样的男人吗?”
两句话的工夫,头髻已被她打理地整整齐齐,柯玥掩唇轻笑,戏谑的喉音里颇有几分爱怜横溢,“我只看到个粉面红唇的兔儿爷,便是打着灯笼也没瞧见哪有男人。”
我饿得前心贴后背,实在提不起力气跟她贫嘴,刚下床穿好鞋子,突听窗外传来一声凄厉尖啸,声如鬼泣狼嚎,尖锐刺耳已极,我惊呼一声,纵身扑在柯玥身上,两人同时翻身倒地,恰在此时,两缕薄锐几乎贴着背肌交剪而过,‘夺、夺’两声,径直没入壁中。
惊恐之余,还未抽出折扇,柯玥指间一排毒针已撒手飞出,但听窗外接连响起四声惨嗥,余音未绝,前后门窗俱被震开,涌进二十余条紫衣劲装,手持长刀的彪形大汉。
此刻变生肘腋,全无防备,我几乎是本能般地抛出三粒紫霞弹,左臂圈了柯玥腰际,纵身飞退,借着足尖轻点窗槛的当儿,腾空掠至对角屋脊上。刹时间,四下里约有百余紫衣人纷纷跃出,呈包围之势,缓缓欺身逼将过来。
“何方高人莅临指教,尚请现身一见!”我摇开折扇,目光四下巡梭一圈,横挡在柯玥身前。
“慢着!”一抹紫色人影,随着喝声,自人丛中长身跃出,飘然落在几丈开外。
来人身形魁梧,一袭紫绸劲装形制雍容,面上怒焰凛冽迫人,却是个虬髯虎目,手执双刀的黑瘦状汉。
那人狠笑几声,腕间骨节根根暴动,恨声道:“便江男儿不杀无名之徒,速速报上名来!”
蓦听此言,我不由起了几分疑窦,扭头一瞥委顿在地的数名紫衣人,心中一时疑惑更甚。
柯玥眸中掠过一抹夷然无惧的清冷蔑色,扬声道:“阁下可是丹霞门下,江湖人称飞翎虎的穆万里穆大侠?”
相对那几百人的战战兢兢,凶神恶煞,她却是侃侃而言,镇定自若的紧。那大汉微微一怔,重新打量了柯玥几眼,“你们装的什么蒜!敢来我丹霞门中滋事的,便算不得无胆鼠辈,此番若自断双臂,挖去双眼,看在武林同道的份上,老子还可以饶你们一命!”
我接过话头,扬眉道:“小人既不会装葱,也不会装蒜,大侠在说什么,小人完全听不明白!”
穆万里目如毒蝎,咬牙笑道:“昨日你们同伙盗走我丹霞剑谱,却是千真万确之事,他目的即成,自无必要久留此间,是以才让你们来断后!此刻尚有证人为凭,你们可要叫他出来说话?”
突然想起那半路搭车的神秘老头,心魄不觉为之一震,转头去瞧柯玥,却见她素眉深锁,目中杀机隐现,自言自语道:“都怪我,都怪我太大意……”
听到此处,我差不多理顺了来龙去脉,正待将误会澄清,瞧见人群后钻出个尖头瘦脸的矮个汉子,冲穆万里附耳嘀嘀咕咕说了几句,他越往下说,穆万里的面色越是难看,等那汉子说完之后,突地大喝一声,提起他的领口,怒斥道:“你说的这些,可都是真的?”
汉子吓得面色惨白,骇然道:“事关师尊血海深仇,小弟怎敢拿此事说笑。”
穆万里略一迟疑,目光径投檐下,直直落入紫雾弥漫的客舍中。听到‘血海深仇’四字,我下意识地挽紧了柯玥的手腕,现今敌众我寡,动用五木之术惑敌突围虽不算什么难事,可我平日纵不将这些人放在眼里,此刻怎奈又要顾着柯玥,两面分心,武功便要大打折扣,正犹疑间,耳畔倏然呵来一缕兰花似的吐息,“踏命宫,诛北官玄武,紫霞连蜷车府,天玑圈首于后。”
听她在百敌环伺之中,竟不紧不慢地说出了神宫御敌的暗语,我会过意来,动作十分隐蔽的点了点头。
穆万里指节攥得劈啪响,转过一双血丝密布的红眼,额角青筋浮露,声音仿佛是从牙缝中挤出:“司徒霜,你竟还敢回来……”语声方落,突地尖喝道:“灭了他们!”
那百余人胆量虽小,反应却委实快得惊人,听到穆万里喝令,刹那之间,十几双戴着精铁护腕的手,已纷纷扬起掌中钢刀,齐地展身扑来。
我早有准备,拇指斜扣折扇机括,数枚毒钉应声弹出,冲当前几人兜头倾落。精铁扇骨飘斜虚晃,两粒紫霞弹骤然出手,径取死守枢纽的几人面门,趁对方阵型溃散之际,脚跟立时半旋,飘身倒掠而出。猝然发难,全出意外,距离近,去势又狠,寥寥几招,已有数十人齐遭我阴招暗算。
身形尚在下坠途中,突见斜刺里飙来三点寒星,分取我劳宫、阳池、气愈三处要穴,仓皇中不敢硬接,我拂袖轻扫,震落上盘两发暗器,拧腰错肩,中盘暗器又自擦衣掠过。百忙中力聚足尖,借力轻点椽拱,旋又掠回紫雾弥漫的客舍之中。
柯玥紧随我窜进屋内,环目四顾,一脚踢翻几案,拉着我蹲在后边,轻斥道:“聪明一世糊涂一时!他们不敢进来,难道就不会放暗器吗?”
恰在此时,突听穆万里一声断喝:“妖女敢施狡计,留下命来!”
我刚想开口回敬他几句,蓦然惊觉有暗器近身,想举扇封架已然不及,只得缩腿避过,那飞来的绿芒击中厅中廊柱,发出冰碴似的爆裂碎响,碧璘璘的火舌倏如涟漪般四下蔓延开来,眨眼便点燃了门廊锦帐,火舌呈燎原之势,遇风即着,铺天盖地的掀起无数焰浪,吞噬着四下一片可燃之物。(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