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玥仿佛看穿了我的疑惑,正色相应:“你莫看此间门户花鸟众多,仅是入口三里地界便布满了机关陷阱,一步失错,只怕尸骨亦难保全。”
我暗暗收紧了手指,掌心不由自主地沁出一丝薄汗。
柯玥手掌便略微放松几分,微凉的指肚在我虎口边缘一阵捻转,无意间嗅到她身上那丝淡雅的馨香,我立时反扣住她的手掌,只大口贪婪地呼吸几回,便觉得无比心安。
途中柯玥曾停下脚步,取出一方淡青色的纱巾戴在我脸上,之后又为我悉心说明了机关的位置跟运作原理,纵是某些细微之处也讲地十分详尽,加之异常严肃的口吻,不免让人战战兢兢,不敢疏漏掉一丝细节。
此刻山坪上桃花正艳,松翠成荫,偶然撞见两三个巡逻的青衣女子,老远处便向柯玥俯身行礼,直到同我们交错而过后方始前行,整个过程中无人做出半分逾规动作,便是对我这服色异常的‘外人’亦是视若无睹,显见若水神宫御下极为严苛。
脚下方圆数百丈,俱为三尺规则的青玉石板修葺而成,地面光鉴映人,滑溜溜的有些难走。再行数步,赫然望见中央祭台处,一柄白色巨剑直挺挺地刺入地表,高逾八丈,色呈莹白,若是凝目细观,甚至可以看到剑身上微微逸散的寒气,乍一看,竟不辨是何物所制,只清楚地瞧见龟裂的细纹顺着创口扩延开来,绵绵密密地一路裂散到青玉地表,几乎占据了整座祭台。
“此玉是宫主在极北苦寒之地花了近六十万两黄金,托人耗费三年方始运送而来,途中死了十余人,经由洞庭湖时,又雇来两艘巨鲨帮的海船,用绳索捆缚在一起,才勉强将它送上岸,因为玉石在冰雪中不知已被掩埋多少时日,是以不比金刚石软上多少,单是雕刻成剑,便花费了整整五年。”
柯玥自巨剑上抽回视线,声音浅淡的好似流云,却让我吃惊地捂了嘴,一时说不出话来。
待到穿过正殿,循着小径东绕西转,终于来到一处雅致的庭舍。四下里花木扶疏,院里院外虽只是单调的浓郁碧色,却显得极为清幽雅趣,偶有凉风浅浅拂来,便好似漾了无限的草木香,清透甜润,呼吸间,满是沁人心脾的幽凉。
“目前你身份还不便于公布,先安心在此住上半日,一切大小事宜须得见过宫主之后,再另行安排。”柯玥当先跨进房中,随手扳动壁上某处毫不起眼的莲花灯盏,即便隔着两重毡毯,仍能感觉到一阵粗糙的金石摩擦声自脚下徐徐传来。
那机括设置得极为巧妙,身后两扇门扉无声立阖,寝厅墙壁左侧,悬挂在正中的阔轴突然应声平移开来,缓缓露出一处寸尺见方的壁中暗格。
我看到柯玥自暗格中取出个拇指粗细,由金箔镀造的小葫芦,心中已大致有了概念。
“这想必便是化血神砂的解药?我只当这杂七杂八的丹药应是统统归类存放在某处丹房,不成想,竟还会有这般玄机。”
“神宫中非但机关比比皆是,单只是掩藏在暗中的密室,规模便不下于岛上所有布置,你我虽在神宫中各有一席之位,对此,不过也只是略知些皮毛而已。”
我一下子怔在原地,不想只是随口的一句称赞,竟也能换来如此令人惊疑的消息,倘若此事真如柯玥所言,若水神宫的背后,只怕尚有更多不为人知的秘密。
晃眼间,正瞥见放大在眼前的小葫芦,柯玥甜软的笑声清浅荡至,尾音还携了一丝罕见的调侃,“你这是什么怪模样,活生生像是吞了条毛毛虫,还不快些服下解药。”
我噗嗤一笑,依言仰头饮下瓶中液体,但觉入口十分顺滑,一丝淡淡的椰肉香泽自舌根处溢满整个口腔,还未咽到腹中,便觉得精神不由为之一振,连同先前缠满四肢的乏力感,也在瞬间溜地无影无踪。
柯玥临走时特别交代了一番事宜,嘱咐我无事便乖乖待在房中,莫要随意走动,循循教导的模样透着十二分的威严,我不敢有违,点头答应下来,一想到隔日便要面见传说中的司徒霜,心中便不免有些忐忑。
这当儿的情形,倒是同当日在翠云山庄颇有几分类似,然而司徒霜不是毒圣,后者自恃身份,自然不会对我这小辈存有任何刁难之心。但司徒霜却绝非善类,在武林中原本便是首屈一指的女魔头,二十年前名噪一时,恶名之盛,更是远在其余六大高手之上,如今身为七大魔头的唯一幸存者,只此一条,便足以震慑中原武林!
如今司徒霜旨在称霸江湖,后果如何姑且不论,至少她目前已经在整件计划中掌握了绝对的主动权,十大门派以及魔教残党的两方势力夹击下,却也未曾显露过半分颓势,这已是十分难得之事,更何况她还收服了绿林道中三大武林势力,由此更为哄动一时,某种意义上,司徒霜俨然已成魔鬼化身,仅凭我这有名无实的少宫主,只怕没有任何手段能破坏她的计划。
一念及此,蓦地,我突然意识到某个十分关键的问题:我既然身为若水神宫的少宫主,那么司徒霜跟我又会是什么关系?
然而柯玥已走,这当口面对空空四壁,我心中纵有天大的疑问,也只能留待日后再去探寻了。
笠日巳时,柯玥一大早便将我唤醒,随手携了一套淡青纱裙过来,说是宫主召见,有要事相询。我不敢怠慢,对着菱花镜匆匆梳妆一番,连早饭也顾不上吃,待到收拾妥帖,便忙不迭地随着柯玥往天穹殿的方向进发。
途中我本有意向柯玥提出昨日的疑问,但此刻却好似距离神宫重地已近,仅是通往东岛的小径便布置了层层守卫,可谓三步一桩,五步一岗,戒备极为森严。依着以往行事谨小慎微的性子,为防泄露口风,我只得将问题生生吞入腹中,跟着柯玥一路默然前行。
天穹殿被一众水蓝色的宫楼琼宇簇拥在正央,殿后波岬百来丈高的危崖,更显得主殿翼然高耸,蔚为壮观。
临近雕琢飞凤的寒玉大门前,尚不见她有什么动作,两扇门扉便自行缓缓轻启开来。
一步踏入殿中,视线豁然开朗,殿内墙壁连同梁顶俱为规则方型白玉砌就,中央葺有一泓浅浅清泊,如同水镜一般,倒映出雕梁刻栋的恢弘穹顶,益发显得此间*雄浑,总不似一般俗流堪及。
十余丈外,雪色轻纱迎风轻漫,涟漪还未消尽,突听一声娇美的女声传入耳际:“宫主在寝宫小憩,月殿主烦请静候片刻。”
随着语声,一抹窈窕倩影款款行出幔帐,举手投足除了与生俱来媚态,偏生还透着一丝倨傲,让人瞧了,觉得浑身都不自在。
她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撩人的眼波荡起丝丝惊艳,瞬间无声投落在我身上,从上到下,又从下到上地瞧了好几遍。
我坦然同她相视,正巧撞见她略微好奇的目光浸了一丝惊艳,遥遥刺入我眼底,“这位妹妹倒是面生的很,你叫什么名字?”
柯玥像是凭空换了一个人,目中倏然现出十二分的冷锐,原本的温婉娴雅俱都不复再现,好似凛冬突降,生机绝然。
“现下一切事宜关乎岛中机密,恕我等不便奉告。”
“这是宫主的意思?”
“自然。”
那女子迈着一小迭莲步,袅袅婷婷地趋近过来,竟似存了心思想要死缠打烂瞧个究竟。隐隐察觉到柯玥眉间掠过一丝不耐,我迅速挡在她身前,冲着幔帐的方向一欠身子,敛衽施礼:“菲羽见过宫主!”
话音刚落,那女子像是被人狠狠抽了一鞭子,倏然停下脚步,目中惶恐翻涌不定,须臾,帷幔后浅浅传来一线威严喉音,慵懒中透着倦意,周遭陈设经由真气拂荡,立时传来一阵嗡然轰鸣,便连正厅水镜都被激起层层涟漪。
我瞧在眼中,惊在心里,帐后人武功之高,内力之强,仅凭我目前的阅历修为,只怕已是难以想象。
“是羽儿?进来说话!”
无意中注意到柯玥鼓励的视线,我暗暗深呼吸,举步绕过清池,缓缓迈上玉阶,帷幔的背后,竖着一面青玉屏风,莹润的琉璃玉色中,缕缕淡烟似的紫色云絮毫无规则地洇化开来,乍一看,恍似一团流云翻腾不休,靠的近些,几乎能感觉到烟水弥漫而来,连同呼吸也陷入一片沁凉的薄雾之中。
紧绷的心弦略微放松几许,我缓步越出屏风,余光瞥见一袭素淡的襟袂顺着雪绒宝座瀑散下来,视线循着半倚半躺的窈窕轮廓,只微微抬到一半,心头便瞬间浸了无限寒悚,止不住的惊怖铺天盖地的填满胸臆,短暂的惊愕中,腿膝一阵酸软无力,几乎险些跪倒在她面前。
屏风后的女人,脸上戴着面具,自额角到下颌遮得严严实实,不见一丝缝隙,材质竟似与先前见过的巨剑一般,同为寒玉所制,毫无起伏的双唇淡淡流溢着诡异的光泽,眼洞里迸出两道寒锐,直迫得人无法喘息。(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