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少女眨眨眼,目光有意无意间瞥向身后,歉然道:“此刻想必师姐还在会客,还请相烦姑娘静候片刻。”一语甫毕,已飘然落座在我对面,身形动处绝无丝毫声息发出,我正在暗中惊服她轻功佳妙,耳畔却已听得隔壁有轻微人语隐然溢来。
我略一犹豫,屏息静听,果然发觉有人在鬼鬼祟祟的说话,那边隐隐有人道:“到了此等龙蛇混杂之处,纵有人窥伺,你我也可惊觉,但老弟还要如此小声说话,也未免太过谨慎了些。”听语声,此人想必是个老人,口音带股子着浓厚的官话味,仔细咀嚼,竟还透着几分耳熟。
“聂前辈有所不知,魔教中人耳目灵敏,你我稍一大意,只怕要生出天大的乱子。”我心脏猛地收缩一下,温热的血脉从胸臆中抽搐一样地波动到全身,血管突如其来地层层扩张开来,直到指尖都生痛。我轻蹙眉心,未想到在这里窃窃私语的,竟会是一别多日的莫风。这当儿却不知到底有何秘密,偏要偷偷在这里寻人叙话?这姓聂的人,又究竟是何许人也?
“老弟要向某家说的,莫非不能被令师得知?”
“正是不能让家师知道。”透过层层壁隔,他的声音仍旧清朗坚定,只是绝然之余,不免透着几许凄惶。我心中固然好奇,却又不禁为他暗暗担心,偷眼一瞧,见对面少女神色安详,仿佛毫不知情,此刻突然盈盈起身,撂下一句“还请稍后”,便自施然退出雅间。
“某家虽不知公子有何事要隐瞒令师,但只要对公子有效劳之处,绝不推诿。”
“在下只不过要问聂前辈一件事,只因此事积郁已久,当真令我如鲠在喉,夜夜难寐。”
“既是如此……”那姓聂的截然道:“公子但说无妨。”
“聂前辈本是绿林龙头,近年来遁影门名声流传极广,门下耳目更是遍于四海,近日亦不慑于圣主之威,是以在下想向你打听个人。”我闻言立时释然,这才听出这聂姓老人正是有过一面之缘的遁影门首脑——上任贼皇聂延灼。
“此人是个美貌女子,与在下本有婚约,但这数月以来,在下竟得不到有关她的丝毫消息。”
“她既是公子的未婚妻,行走江湖之际,必然醒目的很,公子怎会不知她下落?”
好半晌,莫风才长叹一声,喟然道:“不瞒前辈说,她与在下本是情投意合,怎奈……唉!她师父却与在下师伯有着血海深仇,是以……”
聂延灼截口道:“是以便将你二人强行分开,是么?”
“正是如此,那日师伯曾将我诱往魔教之中,整日将我软禁,还在酒中下了迷情散,趁机派小师妹前来侍寝,那时在下被药物所控,无法自制,以致酿下毕生大错,那几日时值秋分,正是教中密物被窃之时,在下思来想去,定是她暗中早已发现,是以忿然之下,竟伙同同妙手无影,一怒之下携着宝物杀出魔教……她性子是那么要强,这段时日在江湖中,必定吃尽了苦头。”低沉的声线中,仿佛攒满了悔痛,字字如刀,声声似剑,每一句,都刺得我心痛不已。
惊骇,震撼,还未及纷纷涌入胸臆,只听那柔软的低语旋又跃入耳际:“可她几曾知道,我浪迹天涯整整五年,便是不愿让师伯知道我早已发现他的秘密,如此做法,绝非在下自诩君子,只是但求心安而已。”
聂延灼似乎听得颇为感伤,默然半晌,片刻才道:“不知那位姑娘姓什么?”
“她便是五年前,手刃雪域飞虹遗孤的神秘杀手,司徒霜的首座弟子,惊羽仙子林雪若。”
“原来竟是那女魔星的徒弟!”聂延灼沉吟道:“自打中秋大会之后,某家既未听人说起这名字,只怕她已……”
我一怔,强迫自己迅速冷静下来,看聂延灼的反应,似乎对他孙儿的下落并不知情,否则依着遁影门的耳目之利,断无隐瞒不报的道理。
“以她的性情,绝不会在若水宫中隐忍下去,我与她耳鬓厮磨,如胶似漆,这点已可断定,在下终日追随师伯,心里虽着急,也无法出去寻她,但望聂前辈日后行走江湖时,能多留意几番,在下虽被迫身为魔教护法,正因如此,便连往日的至交也无颜面对了……”
耳鬓厮磨,如胶似漆……
我勾起唇角,笑得恣肆跋扈,那二人似已被笑声所惊,语声骤然顿绝。随之而来的,便是一阵轻微的衣袂破空声。
耳听来人身法迅捷,我起身离座,走的不缓不急,方自转过屏风,发现适才的执剑女子,正垂首肃立在东厢轻启一线的雅间门外,眉眼之间,竟似隐含着一丝笑意。
我冲她略略颔首,闪身窜入,将满室喧嚣与烦恼,一并隔绝在门外。
“相别半年有余,林姑娘过的可好?”
廊幔的轩窗旁,白衣女子踞椅而坐,玲珑有致的身段在月华微泽中美不胜收,素缎儒裙甩开水云似的折摆,俯仰之间,依稀现出一双裹着雪绸的细腿,飒烈中透出几分娇慵,满是出尘之感。
我浅笑莞尔,冲她迫近几步,“今日若非陆姑娘,我要想全身而退,看来远非易事。”
陆璇滢浑似不放在心上,垂眸道:“林姑娘为主办事,可称全心全力,但此事关系复杂繁琐,小女子亦有耳闻,只是我实在遗憾得很,为一己之私,便要教姑娘付出天大的代价,好在今日,总算可以弥补了。”
“陆姑娘不必自责,江湖中杀劫隐伏,你我自难脱身事外,我只是未曾料到,此番来密会的人竟然是你。”
陆璇滢瞇起明眸,一瞬间竟有几分迷蒙之感,令人捉摸不透,“据我几日来观察所得,眼下京兆已云集不少高手,魔门自得到岛图之后,依图寻索,已被他们发现若水宫的枢纽所在。幸得那绘制图之人早已想到图谱可能被人盗走,是以在重要的地方,都以暗记代替,短日之中料他们没办法看得出来。但夜长梦多,早晚难免被他们识破,咱们必得抢先一步登岛,不过,在动身之前少不得要有一番周详的计划,免得准备不足,为人所乘。”
“此图最早出现之时,是被何人所得?”
“弑雨轩少主花明初!”她仿佛对此人颇为怀恨,话到中途,连指节都捏得一片青白,“此人行事亦正亦邪,至今仍未显山露水,几日之前,便是他将此图交至魔教手中,我本想尾随魔教的爪牙暗中监视,却又碍于今日之约,妄动不得,大好的时机便只能眼睁睁地放过。适才刚得到消息,九大门派除我峨眉在外,俱已齐聚岳州城中,依我来看,来日大战,必然是惨烈绝伦。”
我略一思索,飞快接道:“九大门派联手自是不大简单,奇怪的是江湖上从未传说过此事的流言。就目前形势来说,是非得去神宫一趟不可。但岛中弟子不同魔教,便是死也不敢泄漏消息,她们纵然有心背叛,也极少有人对岛中的机关了如指掌。”
陆璇滢秀眉浅颦,沉吟不决,“若论魔宫行事之慎,我也知你此话决不会假,此刻魔教奸人龟缩不出,全凭九大门派去给他们做先锋,毒圣如此奸猾,你我既已知晓,莫非要眼睁睁看他阴谋得逞不成?可师父三番五次告诫我不可涉险,华山门下当是非凡,不如先回三清殿去,见见华山掌门再说。”
“以你我之力,能管得了此事?不看他阴谋得逞又能如何?”
“但我总可揭破他的真面目。”
我摇头叹息:“你虽是峨眉首座弟子,但江湖地位较之毒圣仍自相差甚远,说的话有谁会信?何况毒圣侠名如日中天,你若要揭破他的身份,正如蚍蜉撼树一般,纵是摆出证据只怕也难奏功。”
“我的话他们不信,可你呢?”
“陆姑娘六十二路峨眉剑法独步江湖,有你来作我的帮手可谓万无一失。再说我们是打听消息,非是去和人动手,九大门派中人如非呆子,当不致被人利用,若我们计划顺利,也许会先同你上华山一趟。”
她眼角笼着一抹奇异的怔忪,几许愁绪缓缓爬上眉间,“你说的委实有理,但眼下,可有什么好法子能让咱们处于优势?”
“办法自然有,却也需得进步核实,才有良策可行……”我略加思索,征询道:“依我看,不如尽快赶赴岳州府地,先探清魔教的动向,再做下步举措,再说九大门派已有动作,去不去华山都无关紧要,横坚无事,今晚便动身如何?”
“我峨眉门下此刻还有十五名弟子在城中待命,不如让她们分批各自出城,权作探子之用,也免得引起别人注意,咱们天亮前,再择时出城,不出半日,想必便可顺利抵达。”
少时商议停妥,一壶茶也差不多见了底,陆璇滢起身告辞,并不多作逗留。(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