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不是没想过这种可能性,聂宣素来表里不一,我又怎知他的真实心意,即便跟他朝夕相处过一段时日,彼此也有过暧昧不清的局面,但我知道,依司徒霜这样的说法,我接下来要做的,对他无疑是一种伤害。
缓缓垂目,我轻抿了口茶水,“以子之矛,攻子之盾,办法倒是不错,可我若奔赴魔门,幕后首脑却托病谢客,又该如何行事?”
司徒霜盈盈一笑,齿如编贝,颊畔漾出两枚晶莹玉雪的梨涡,“这你不必担心,此人一贯独来独往,没有什么门规束缚,若犯些差错也是必然,此刻坐失机宜,岂非已授敌以可乘之机?那魔门现任教主的计划在进行中生出变故,少不得生出几分惶惑不安之感,自然全无理由不开门迎客,玥儿智慧过人,行事谨慎,调度有方,又有一身高明的武功,再加上你二人瞬息千变的易容手法,相信足可自保,我只能答应你,此事说难不难,却也有一定的风险,全权由你自己决定,本座绝不相强。”
这并非什么奇计,自己也该想得到的,如今由她这里得到提点,也只好附和:“办法固然是好,倘若失手,首座可有想过后招?”
司徒霜神色温柔,两道目光随着我的肩头轻轻转动,嘴角浮动着一抹娴雅的笑意,对我这些疑虑,似乎一点儿也不放在心上,“此刻你我师徒二人已是风雨同舟,本座自会在暗中全力支援,至于魔教个中的隐秘实是一言难尽,此刻无法说得清楚,以后我会把知道的内情俱都告知于你。”
心中主意刚定,我微微点了点头,抬眸间,瞧见她自袖中掏出个朱漆掐金的小瓷瓶,倾出了两粒丹药,色呈紫红,最多不过黄豆大小,我见她取药动作异常小心,忍不住问:“这是何物?”
“你离岛行令,体中必然少不了九莲融雪丸之毒,此事要借重于你,自是要多下些功夫,以绝后患。”她将药丸搁在我手心,正色道:“此药名为炎火丸,是九莲融雪丸的克星,距离根除圣药毒性只有一步之遥,我私下研制此药,便是不甘再受宫主所制。”
心中的震撼,让我一时只能怔怔的望了她发呆,司徒霜说出此话,用的是试探的口吻,眸色深邃,却利如刀刃,我一时想不出可以解除困窘的善策,只能蹙眉相对,讪讪的有些难堪。
“此药能延缓多久毒性?”
“最多九至十日,我手中样本不多,事为机密,此为唯一之计,决不能有丝毫泄露。”
正疑惑间,见他素眉浅蹙,神色突然变得十分沉凝,“本座给你两个月的时间,等到事成当日,便将收集药物的丛人悉数交于你派遣,而且,关于你一直在暗中查找的秘密,只要你愿意,我也会提供适当线索,只是我若一旦告诉你,神宫便永无宁日了。”
我瞬也不瞬的望着她,宛然一笑,“我不明白你说什么。”
“二十年前,正是魔教教主裴彦光意图控制天下武林之时,但问题便是出在这里,七大高手被控制了近两年,甚至不惜牺牲生命,形同死士,你可知道其因何在?”
“无非与现下宫主控制你我手段一般无二。”
她垂首静默了片刻,再抬眼时脸上写着几分无法掩饰的凄苦和苍凉,“那魔门教主工于心计,做事狠辣无比,担心昔年提出的条件太过苛刻,七大高手拒不接受,便寻机在酒水中加入控制心神的盅毒,之后若非宫主现身噬云峰,你今日只怕是见不到我了。”
我若有所悟,之前的部分疑点变得纲举目张,脑中线条霎时一片开朗。
司徒霜仿佛看穿了我的心思,柔声道:“我自被宫主救回岛中以来,身躯虽难挣动,但神智仍甚清醒,听力如常,旁人之言字字入耳,却苦于肉身受制,始终无法睁眼。那两年来,最为诡异的一件事情,便是有人抱回了一个尚未满月的女婴,说诡异,只因这件事机密非凡,连本座都要被瞒住,照宫主的意思,本不愿养虎为患,可后来为何会改变心意,甚至培养她作为神宫的接班人,便连我也不得而知。”
我整理了几番思绪,斟酌片刻才道:“首座费心说这些,归根结底,似乎并不打算让我涉入此番争斗之中。”
司徒霜一双桃花眸中潋滟浮动,仿佛早已看出了我的疑虑,“林雪若这名字在数月以前便已闯出了不小的明堂,如今能与枯叶神君斗得旗鼓相当,想必不出黎明,消息便会在江湖上不胫而走,你站在这风头浪尖上,无异于处在生死边缘,一步走错,便是粉身碎骨的下场。”
短暂的错愕后,我一瞬又恢复了冷静。司徒霜说的并不是没有道理,我相信柯玥对她的信任绝非空穴来风,倘若任由事态发展,转头继续为宫主‘效忠’,依着目前的江湖形势来看,后果将会很难设想。
司徒霜幽幽叹了口气,粉魅的眼睫垂落些许,喟然叹道:“如今正邪大战将近,你同玥儿离借机开中原避祸,在完善解药之余查明身世,这才是本座要你去做的,奔赴魔门于此事之中只能算是鸡肋,为的是延长任务期限,不使宫主生出怀疑之心。”
我沉默无语,她这一番谏劝的话,字字命中要害,委实易于见听,而我此刻除了妥协以外,似已再无退路可走。
“圣月殿现在何处?”
她听我如是发问,不禁浅笑莞尔,“已被从人护送至庄外,此刻守门之人,也已发出赤焰火箭,那是他们枯叶派中最紧急的讯号,不管什么人,只要见到那赤焰信号,立时得赶来阻拦出山之人,是以我才打算将她先行送出庄外,等到与你谈妥后,再安排你们会合。”
我垂睫思量半响,犹未答言,那少女略带鄙夷的轻哼一声,调笑道:“少主往日行事雷厉风行,颇知时机紧要所在,怎的这个当口,反倒犹豫起来了?”
司徒霜抿唇浅笑,似乎并不急于催促,“为免去计划泄露之虞,等你安然脱身魔教以后,我会遣人尽快同你接头,届时再授意下一步举措。”
料想以此人的神通广大,若想暗中起事,怕连宫主也瞧不出什么倪端,她在神宫中本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角色,虽然我离岛前后全凭宫主号令,但司徒霜说出来的话亦是严谕,哪用得着同我商量?
无论最终司徒霜能否成事,神宫都已然稳居胜利者的宝座,我权衡的只是如何维系宫主与首座之间的微妙平衡,犯不着冒赌柯玥同我的身家性命。
“既是如此,便依首座所言。”我假意做出妥协,意图试探对方的反应。
她似乎颇感欣慰,水眸中漾起一丝安静的爱怜,只是隐然间,眉心却拢起了淡淡的愁绪。
“那枯叶神君谋你之心,并不在魔教之下,这满山明暗哨口,远近不同,敌人既放出信号,想必已得到警讯,这等情势只是用来乱人耳目,你不必担心。至于神宫之中,有本座一手掩盖,亦可辞去失职之咎。如听宫主垂谕,机密不至外泄,等到宝物到手后,再以‘车行疲顿,逾期难归’为由,这方法已是我目前能想到的唯一妙招,你若还有什么疑虑,大可一并说与我听。”
话是不错,此刻她未提出关于身世的任何线索,便是不想我有顾虑,如是魔门一行必得去联络聂宣,即无法保证柯玥的安全。但司徒霜又何敢真有不利于她的阴谋?再说亦无必要。
“首座能面授安邦妙计,羽儿哪还有异议。”
司徒霜宽慰一笑,亲昵地拍拍我的手背,语重心长道:“很好,我言尽于此,你去吧,等你成功之日,便是我们再见之时,到了那时,你所有的心愿我都可助你达成。”
我紧随着那蒙面少女步入西苑角门,眼观四下阒无人影,尽头处又不见门户,刚要开口,见那少女投过来一抹示警的眼色,心中不由立生警觉,细细想来,宫闱与江湖中的是非,往往由此而来。司徒霜替我瞒住宫主,唯一的目的只是为了架空宫主实权,继而脱离九莲融雪丸的钳制,倘或传到若水宫主耳中,便是一场谁都救不得的杀身之祸,有可能连柯玥也会被牵连,这样想着,不由得打了个寒噤。
那少女无法体会我如此严重的心境,淡然道:“你是不是很冷?”
定了定神,我坦白道:“树倒猢狲散,我在想,如果此事泄密,首座领导的组织就算再庞大一些,只怕也会很快地瓦解。”
她眼波妖柔,双眸掠起一丝揶揄的神色,“你该据实说出才好,眼前情形,对你我而言,实已不便再作隐瞒。主上的实力虽然不弱,但如由我们独立对抗宫主,实力相差仍然十分悬殊,在首座原来的计划中,本欲暗中和她周旋,再寻机搜集她的劣迹,散诸于江湖,倘若途中不出差池,如此这般周旋下去,主上的实力只会越来越强,宫主的实力反倒会相对减弱,但眼下已有了变数,少不得要重新修正一番。”(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