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闻风中阵阵鼻息,我不觉握紧了剑柄,心知聂宣执念已深,此际纵是毒圣降尊亲来,他也不会放到眼里,只冷笑一声,并不言语。
适才发话之人,明显忍受不了他的冷嘲热讽,口中震怒涌现,厉声叱道:“聂宣!你为美色背叛圣教,此番竟还不将老夫放在眼里,你到底是人还是禽兽?”
聂宣淡淡一笑,语声犹自淡然如初,“适才我早已澄清在先,师叔众目睽睽之下出口伤人,又与禽兽有何分别?”
那人默然半响,突又叹道:“你可知道,江湖中首戒欺师灭祖,我圣教处罚叛逆严刑,大到职掌管事,小到烧火侍从,无一不晓,你既已认罪,便是已做好受罚的打算了?”
“师叔高见!待我处理完爱妻之事,自当只身返教,恭候裁决。”
呼啸风雪声中,蓦然响起一声兵刃的铿然声,不等我辨清方位,已有人森然接道:“事到临头竟还不知悔悟,我便只有代师兄教训你了。”
“没错!这话说的实是开明,沫儿胸无城府,决无背叛本门之意,只是受了弟子的蛊惑才一路跟随下山,此中利弊她全然不知,二位师叔能说出此话,简直是再世孔明,明察秋毫之处,委实让人佩服的紧。”聂宣笑着回应,脚跟突然毫无征兆地向前迈出半步。
“你莫要逞口舌之利,此女的身世底细,早在入门之日圣主便已心知肚明,此番随你叛逃亦是必然之举,料你说破口舌,今日也得也得带着这三人跟老夫一同回去!”话音未落,又是‘喀喇喇’的一阵轻响,我微微恍然,此人的声音,怎的如此耳熟?
“林雪若本为若水派后辈中一枝独秀,本派叛徒聂宣便是她在巴东所救,和他同来的大概都是若水宫门下,穆堂主、夏兄、唐兄,亮兵刃动手,圣主有令,不能活捉,便得格杀勿论!”
听到“穆堂主”三个字的当儿,我终于忍不住在一片酸涩中挣扎着张开双眼,黑纱之外,伴随着瞳孔不安跳动的,是数以万计的黑色斑点,除此之外,茫茫雪峰之上,里三层外三层围着数百身着雪衣,手佩奇形兵刃的壮汉,而站在最前方的两人,除去一名面生的华发老者,另一个,毫无疑问正是那有过数面之缘的穆老贼。
凭着适才那一眼,依稀记得穆老头与那老者手中,分握着一条外门兵刃,通体玄黑,似鞭非鞭,尖端分成两个分许大小的钩子,形制如蛇亦如龙,乍一看,竟和河东匪类用的追命索有些相似,但这二人所用的,非但尖端多出一双倒钩,六七尺长的握柄同样粗如儿臂,发出黑黝黝的光泽,不知是用何物所制。
聂宣仰天苦叹,既无奈又好笑,“几位可是德高望重的圣教长老,我聂宣不过是个小贼,从头到脚半点也不值半分银钱,为何偏偏跟我过不去呢?”
那华发老头强抑下震怒,再番良言劝道:“须知此刻你的罪名,仅只是背叛圣教,而背叛圣教之罪,亦仅应由圣主惩治,前日教中两位堂主却是死在林雪若手中,虽不完全是你的过错,若一旦在武林中传扬开去,此女名节不保,你也将落得个身败名裂的下场,纵使逃到天涯海角,也休想摆脱我教缉拿,此刻情势尚有转圜的余地,如何取舍,你须得自己决定!”
“弟子有句话,还望师叔能给个解释……”微微风声之中,沫儿含着一丝颤栗的喉音微微绷紧:“圣主不择手段,贻害同道,是何道理?”
那人不屑地轻咳一声,“你问的这话,未免太过好笑,圣主为统率武林,自该顺我者生,逆我者死,难道合该留下满地绊脚石,同他捣乱不成?”
沫儿语声肃然,喉头的颤栗愈发不可抑制,“战老鬼一生恶贯满盈,不过仅凭了一些鬼魅伎俩便想统率圣教,你等竟还不知悔改,一心助纣为虐,简直无异于衣冠禽兽!”
“大胆孽徒!胆敢口出不逊诋毁圣主……”穆老头话到中途倏然一停,显得颇有几分突兀,下一刻,那华发老头旋又淡淡续道:“你且说明白一些……”
“你们可知道,我一家老小,俱是同师傅不共戴天的仇人,我之所以投拜噬天教下,亦是为了要报我满门上下与他间的血海深仇!”沫儿急促地喘了口气,一字字道,“我本名不姓凌,更不叫凌筱沫,我叫傅倚冰,便是伤在毒圣掌下的‘簪花铁戟’傅寒衣的后人!爹娘既遭鼠辈暗算,这一笔血海深仇,我做女儿的,如何能不报?当日亲眼看到爹娘临死时的惨状,我傅倚冰曾对天发誓,只要留有一口气在,若是忘了灭亲大仇,断然不得善终。可我武艺低微,便只有求若水神宫的势力成全,想她们能念在利害一致而不于拒我于千里之外,此话久未说出来,是因为……”
“因为你决计未曾想到,我们处心积虑想要逃离魔窟,尚且自顾不暇,又如何能帮到他人,而这请求,你便只有暂且吞回腹中。”我默念着接下话头,回忆当初沫儿出手助我逃离魔门的情形,总算明白了她的用心。
华发老头略显错愕,沉声道:“你小小年纪,能有这般孝心已是难能可贵,但良师难寻……”
“江兄!”穆老头不安份地插嘴,杀气含而不露,“此女既已坦白,便是打定了主意要同圣教为敌,今日如不将她除去,来日将留下无穷后患。”
那人无声无息地幽幽一叹,声音丝毫不辨喜怒:“老夫昔年在边陲雪岭之时,对傅大侠亦有耳闻,今日幸会其后人,实属难得,不如就先请傅姑娘出手,让老夫领教高招如何?”
我暗笑此人道貌岸然,杀人的话都要说得如此谦逊,禁不住冷笑道:“对付心肠歹毒的老贼,大可不必和他讲什么江湖道义……至于这几百名狂徒,既已打定主意要将我等留在此地,我倒是希望他们最好早些出手,免得耽搁时辰,坏了本姑娘的心情,一个个刺穴不杀,悉数喂给狼群。”
此言血腥味极浓,那华发老头笑声一收,众人更是相顾骇然。察觉到柯玥握着我的手心微微一紧,我扭头小声道:“少时保存体力,靠五木之术为我传达战讯,尽管放手施为,不要担心我。”
玉润的喉音淡淡轻应,空气中瞬间迸发出如实体般森冷的杀气,迫得几人不住往后直退,更不济者,连雄厚的身躯都在微微颤抖。
华发老头怒极反笑,森然道:“姑娘若有本领,尽管赐教,但你此刻身无兵刃,可是打定主意要以双掌会我龙煞九鞭与梅花链子阵?”
我恍然垂眸,立时听出他弦外之音,“你想要我以武当玄丝拂尘或溯玉剑力拒强敌,再趁机劫夺?这如意算盘打得委实绝妙,可惜前些时日我早已将这二物易手他人,料你们千算万算,还是扑了个空,如此结局,倒并非我有意谋算,而是情势迫人,不得不为之,你们若派遣高手,不惜大费周折千里追缉,只为那两件宝物而来,此刻显然已错失良机,司徒霜百般设计,早已将此种结局估算在内,只怕看到你们风尘仆仆白白往返一趟,早已笑破肚皮了。”
我敢断言,此话定会出乎他意料之外,纵使此人平时机智百出,干练沉稳,也得兀自纠结一番。
江老头笑声自若,“姑娘言下之意,是说司徒霜盖世女杰,插足此事,我教便再无立足之地么?”
“倒并非我狂言恐吓,我们身上若没有这两件珍宝,只怕也引不来两位侠驾,这都是摆在桌面上的事,你们何苦含糊其词?”
穆老头冷笑两声,反驳道,“那两件东西虽然是盖世奇物,却还不致我神教如此劳师动众,你们纵是说破了天,若执意不放下兵器束手就擒,今宵之事,便决难善罢!”
聂宣淡笑不语,纤长的身子遮护在我眼前,全身精神斗志俱已放松,丝毫没有与人搏杀的模样。
此际形势对我方极其不利,倘若一旦动起手来,必是各出全力施为,或许须臾便可判定生死,也许要大战三百回合才能见高低,是以谁也不愿先出手,却都想挑燃战火,分出敌我虚实后,再图伺机制胜。
我心念一动,知道碰上了硬茬子,丝毫不敢放松警惕,故作从容镇定,怡然道:“堂堂噬天教的长老,竟是满怀奸狡恶毒之辈,只可惜你一番白费心计,却正好给别人做了垫脚石,若不信,你便自管往身后瞧上一瞧,看看在下说的可都是实情。”
撂出此话,我本意在虚张声势,纵使这两个人老成精的家伙不买账,也能起到震慑那百余杀手的效用,岂料话音未歇,身边倏然风动,下一刻,莫老头突地传出一声惊天狂吼:“孽徒休得伤人!”察觉到敌我利刃各自出鞘,发出阵阵金石之声,恍若龙吟。平日里再正常不过的兵刃交鸣声,在一片黑暗中铮铮錝錝的撞入耳际,心境却非是预期中的惊惶,反透出一丝凝定来。(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