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时,架在火堆上的羊腿已被烤的吱吱作响,一旁的锡金铁罐里浓汤半沸,哔哔啵啵地散发着浓香,沫儿神色极为专注,不时搅动罐中的鲜脍,翻转烤肉,聂宣只是静静笑着,为我掸落肩上的沾尘。而如此安逸的画面,我心中却是无奈和焦虑交替翻搅,只觉这条道一旦踏入,便要面对出道以来最最凶险的局面,偏生现下没有任何相应的计策,只能打起百分百的精神,一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恍然间,沫儿将半块烤熟的羊排递在我面前,笑得颇有几分心花怒放的感觉,“那些皇宫里的上方玉食,即便是宵夜,也比民间富家的正餐来得丰盛,可偏偏烹饪方法却同我相差无几,快尝尝吧。”
我敛回几分心神,随口调笑道:“如此美味,我可不信有人会抗拒,可白日里明明还有人说过不要吃你做的东西的!”
聂宣双手托颈躺在地上,声音像从牙缝里蹦出来似的:“不吃不吃,光是看到美人用美食,馋虫就骨碌碌乱叫,我可不希望刚享用完佳肴,色虫又想开荤。”
沫儿脸一下子红到了耳根,瞪着聂宣说不出话来。我狠狠剜他一眼,盛出碗肉汤搁在火堆边上,“爱女人也是男人与生俱来的本性,没什么不光采的,但若像你这样唐突轻薄,得了便宜还卖乖,可就委实太说不过去了。”
他眼珠贼溜溜一转,突然翻起身来,“卿非鱼,安知鱼之乐?”
我冷笑连连,陪着他穷酸,“子非余,安知余不知鱼之乐?男人好色,已经是放之四海而皆准了,这道理莫非还要我给你再说一遍吗?”
“好色本也没什么不对,食色,性也,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聂宣色狼嘴脸暴露无遗,一只狼爪借着夜色掩护,居然想抓我的手,“博爱不是男人的错, 错在世上有那么多值得爱的美人,美人之威力可直比百万雄兵,城固火炮,嘿嘿,按我的推论,边关城池委实多余,只要一个佳人,就能不战而屈人之兵,不亦快哉?我不是柳下惠,也不是什么正人君子,难抵美人诱惑实属天性,你就乖乖的……哎呦!谁扎我?”说着忽然跳起来,捧着差点被扎出血的手掌不停吹气。
沫儿横身挡在我面前,垂首把玩着掌中梅花镖,一本正经道:“你既已承认自己是下流痞子,那往后不如我好心多替你散播几条江湖传言,便说妙手无影为人体貌娴丽,口多微辞,又性好色,以至旁行踽偻,又疥且痔,如何?”
聂宣脸色不能说难看,但也绝对好看不到哪里去,“你们两个整日同我如胶似漆,此言倘若真流传到江湖上去,天下人会怎么看,哪里还用得着我来提醒?”
我忍笑道:“惊羽仙子在江湖中存有何等恶名,便连三岁孩童亦有耳闻,纵算我名声有损,可你想想,经此一来,可还有人会将你当作男人来看么?”
沫儿不知所以地望着我跟聂宣,突然像是领悟了什么,双颊窜起一阵诱人绯红,捂着脸跑了个老远。
“多少不世英雄被卷入是非之中,便是因锋芒过露,惨遭人忌……”聂宣若有所思的望着沫儿的背影,声音低得像是在自言自语,“但愿她能收放自如,敛尽锋芒才是。”
我敛了眉心,扭头问道:“沫儿是有些锋芒必现,但你这话又是什么意思?”
“沫儿谈笑之间媚态横生,那种醉人的风情却又不是能从别的女子身上学得来的,你难道不觉得奇怪?”
“你在指什么?”
“圣主当年在她身上下的苦心不见得比我少,若非前些时日暗返圣教,我还不知道沫儿修习天狐媚功,已有十年以上的光景。”
我沉吟未语,隐隐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回头见聂宣霍然起身,抬脚踏上半截枯倒的胡杨,视线在沙海中不停搜寻。
“糟!那丫头跑哪去了?”
我悚然一惊,忙跃上胡杨四下张望。四周的沙丘经由月泽拂照,由浅黄逐渐变为银灿灿的霜白,放眼望去,触目尽是沙碛浩浩,连鸟禽都不见一只,遑论人迹。
“真不让人省心!”聂宣自顾自地抱怨两声,回眸叮嘱道:“你先留在这里,我去找找看,少时若不见我回来,便在沙丘上分点三堆篝火……”
“不行!”我坚决地打断他,“你一人去找哪有我们两人分头来得快些,再说此地危机四伏,你我各持火把,纵是无意失散也能辨出彼此身在何处!”
聂宣颔首相应,自篝火中挑出一根儿臂粗细的燃薪,纵身跃入夜色之中。
我紧跟着跃下沙丘,发现沫儿离去时的沙印犹自清晰如初,只是此刻略有风起,十丈以的足迹外已不复再现,这等茫然寻法,简直无异大海捞针一般。
这念头刚涌出胸臆,我禁不住打了个冷颤,回身刚走出两步,蓦的,突听一缕萧音破空传来,满耳实体似的音律恍如伤兽怒嗥,孤鸾悲鸣,听得人毛发倒坚。我愕然转身过身来,视线聚焦的瞬息,心跳慢了一拍,但神识却出乎意料地清醒。
此地方圆几百里内黄沙衔天,而茕茕独立在对面沙丘上的丽影,却像是静香自赏的雪莲,离绝纤尘,被明月描绘的轮廓在夜色中散发出淡淡的青芒,若非她肋下还携着一个娇弱的身影,我简直怀疑是姑射仙人有意途经此处,向我显圣。
看着那抹背光的清影,我异常小心的开口:“姑娘身临此间,莫非只是好心送回在下走失的妹妹?”
她清清淡淡地转过头来,喉中有几分不甚明显的笑意,“此番授手之恩,你便只有留在肺腑深处,待机报答了。”
我俯身作揖,抬头的当儿,却见她雪白的裙裳迎风飘卷,自沙丘上跃然而下,衬与身后幕布似的满月,纵无金缕玉履,却仿佛素娥临凡,美得让人说不出话来。
须臾间,鼻尖忽然透进一抹淡雅怡人的麝香,我身体猛地陷入僵硬,几乎忘记了抬头,可仿佛从嗅到芳香的那一刻起,时间便已然凝滞不动。胸臆间登时掠过错愕、迷茫、惊喜、震动等诸般情绪,临末又尽归虚无,不成焦距的视线自月光下频频颤栗,却什么也融不进眼中。
“羽儿扮作男装的样子,倒是比起以往更多了几分英气呢。”熟悉的嗓音轻软空灵,携着一抹宠溺似的鼻音,猝不及防地攫住了我的心脏。
恍恍惚惚的,我好像听到一声轻叹,有些惊觉地抬起视线,发现柯玥那双纯澈如昔的双眸,正似笑非笑的向我看来,浸了点点清辉的青丝烁银飒然,一如昨日温婉清丽,柔美醉人。
我深吸口气,颤声道:“这些时日来,你过的可还好吗?”
柯玥唇角轻勾,抿嘴轻轻笑了起来,“我久经阵场,自然能将自己照顾得很好,倒是你,半月不见,一下子消瘦了好多。”
自打枯叶山庄失散以后,至今已有月余的光景,此际复又相见,竟觉得有些不大真实,我垂首默然,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有什么话,不妨回去再说,我在这里等了十多日,实在有些腻了。”她转过身,将昏迷不醒的沫儿横抱在怀中,“至于这女子,虽被吓得不轻,但有我施救必可好转,你尽管放心。”
注意到她嘴角的一抹嘲弄,我施施然步下沙丘,好奇道:“适才是怎生回事?”
“不过是几伙胡人流寇,见到貌美的女子已同禽兽无甚差别,我若放手任其留存世间,只能算是助纣为虐。”柯玥素眉轻颦,沉声道:“此女久习魔门天狐媚术已久,好在入魔未深,本性犹存,否则便会沦为丧失心智的杀人工具,为武林带来的只有灾难而已。”
我点点头,有意转移开话题:“司徒霜践约行事,已将九莲融雪丸的解药配方派人送来,而信上所呈的蛛丝马迹,又远在西域白沙湖以外,你对此事究竟有何看法?”
柯玥奇异的看着我,眉宇间慑人的锐气若隐若现,“主上胸藏千般良策,一个便可当得三万雄兵,此番离间既成,她便只会安心留待宫中,等着一场好戏上演。”
我沉吟道:“难道司徒霜的主要目标,是要我们与宫主彼此猜忌,司徒霜便注重在挑拨、离间之上。如果她突然起事,借此代替宫主之位,自然会担心他人心生警觉,是以便趁机消除咱们与她之间的隔阂,再作紧密合作,全力来架空宫主吗?”
“此刻你我看破个中利弊,已为时晚矣,魔教此番召集百余名凶邪对我们展开搜捕,便意在能夺回七大宝物,借此重振昔日的雄威,眼下这股威胁固然不容轻视,但咱们最需着手应变的,还是主上与神宫中人。”
我抬眸轻轻瞧向她,歉然道:“宫中内变的事情,我本不该把你也牵扯进来,倘若留居岛上,择日潜逃尚有一丝希望,但此际无疑成了叛徒,罪上加罪,还有那没有指望的解药……”(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