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夜里,一队队黑衣人影穿行在津阳城的屋檐下,掀起宣国有史以来第一阵血雨腥风。连日来霍府都处于严密的守卫之中,霍浅联合秘密前来的李掷早已计划周详,只需赶在始皇进京之前下手,这天下便是太子的天下,也迟早是霍家的天下,不巧却在傍晚之时,宫里的探子匆匆遣人来传话,皇上竟已提前回宫,这无异于晴天霹雳,惊得霍浅夜不能寐。是夜,霍浅在书房中踱着步子,竟是心中渐渐明白过来,这契丹一役本在他们掌控之中,本来这叛变是胜券在握,无奈那睿亲王出其不意联合了崔道,随时扭转了局面却也命丧黄泉,本以为蒙琉黛会有所异动,却是如此风平浪静,加之始皇这个时候进京……忽而霍浅心中闪过一丝不详,急忙大声呼喝着随从,务必将李掷马上带来商议,却是喊了许久都没有人回应。屋外下着瓢泼的大雨,忽而一阵雷闪却显得那屋子中寂静极了,霍浅心中一慌便急忙去取挂在墙上的佩剑,却见忽而感到颈间一丝冰凉。他缓缓转过头去,便看到了暗魅那张模糊不清的脸,他紧紧地将眉毛蹙起,忽而笑道:“哈哈哈,皇上果真如此迫不及待,这是老夫当年看对了人还是看错了人!”暗魅的脸虽是近在眼前,却依旧让人不能看个真切,仿佛蒙了一层雾,只露着一双犀利狠厉的眸子,闪着嗜血的光芒。
奇异的,霍浅听到了暗魅的话,那沙哑中带着一丝丝的柔媚,让人分不清男女,他说:“哼,我看将军是看错了人,当真是赔了女儿又折兵!”霍浅听罢一股子怒火从胸中腾腾升起,握紧利剑的手还未出击,人头却已落地。暗魅冷冷看了他一眼,不经意间对着角落中的的一抹影子道:“其他人都处理干净了么?”一丝如蚊蚋般不易察觉的声音说道:“都处理好了,这个时候我们也应该回去了。”暗魅点了点头,眨眼间的功夫便消失在了夜色之中,仿佛从未出现过,只那无首尸的血仍在喷涌而出,蜿蜒的血渐渐流出房门,被雨水冲淡。
凤藻宫中,霍巧儿正卸着妆,那一层层的粉淡了便露出一张萎黄憔悴的脸,她看着镜子中的自己,也不过是三十岁的年纪,就已这般的憔悴。这几日她虽未曾去看过那个女人,却偶尔也能看到一抹倩影,虽是重病之中却已旧不掩当年的风姿,她的心便渐渐烦躁起来。柳眉看着她紧紧蹙起的秀眉,心中不禁忐忑,手上更是愈加小心轻柔的为她理着长发。霍巧儿染着红红的蔻丹,指尖轻轻滑过那些泛着微黄光晕的首饰,那代表着帝后威仪的步摇和凤冠此时在她眼中仿佛是一种讽刺,她紧紧攥紧了手掌,又猛地将那堆了满满一桌子的东西弗落,怔忡间却听到身后的柳眉扑通一声跪下,她恍恍忽忽的说道:“你跪什么,你说我这个样子是不是很丑?”柳眉低低的伏着头,看着那莹白的手上一道长长的划痕,一滴一滴的血打在她面前的地面上。她轻轻抬起霍巧儿的手,拿出自己的帕子给她捂着,眸子里忍不住吓出些眼泪,道:“娘娘,可是疼得厉害,奴婢这就去宣太医。”霍巧儿愣愣一笑,将那手从她掌中挣脱,许是撕扯了伤口,她的眉头紧紧地蹙着,忽而那死寂的眸子里闪出一道明亮的光彩,她猛地转过身子,狠狠地抓着柳眉道:“去,快去把霍家的探子给本宫找来,快去!”
“皇后娘娘何需这么急呢?难不成是思家心切?”一抹倩影缓缓的从外室走进来,桃色的衣装衬着那不应一握的腰身,端的是旖旎华贵。霍巧儿冷冷的看着她,却是渐渐的变了颜色,她有些惊异,呢喃似地说道:“你是水色?怎么是你,谁让你进来的,给本宫滚出去,给本宫滚出去!”水色拿着手中的夜光杯慢慢地走到她的身前,浅浅看了那道长长的伤口,有些遗憾地说道:“娘娘怎么这么粗心,这样长的口子岂不是容易留了疤?”霍巧儿有些惊恐的看着她,忽而猛地站起了身子,踉踉跄跄的退到床边,她忽而想到了许久之前阿爹的密报,这冷冷的宫室中到底有他多少的眼线,就连眼前这个不值一提的宫女,许久之前她只以为是个九皇府跟来的丫头,竟不想也是个暗卫。随着水色的靠近,霍巧儿渐渐僵硬了身子,她感到满身满心的冷,忽而便问道:“你既然来了这里,我阿爹呢,皇上是不是回来了,他把我阿爹怎么了,告诉我,他把我阿爹怎么了!”水色冷冷一笑,缓缓坐在了那张柔软的凤榻上,思量了片刻才道:“这样的结果娘娘不早就应该想到么,早在为皇位策划谋反的时候就该想到不是么?”
一滴泪缓缓的沿着她的脸蜿蜒而下,霍巧儿转过头去看着水色那张莹白如玉的脸,平日里谨小慎微的丫头现下里才显出不可掩盖的锋芒,她恍惚中便想到了多年以前,她自霍府上花轿之前,阿爹泛着苦意的话,他说自己永远斗不过蒙琉黛。那个时候得自己是多么的自负,因为她比蒙琉黛更年轻且还拥有不输她的美貌,可是如今看来,她却彻底的输了,她终于明白,原来一切的一切都不能当作筹码,在一开始的时候自己就选择了一条注定会输的路,因为那个九重天上的男子一开始就将爱给了蒙琉黛,给了那个倾国红颜。霍巧儿缓缓的点了点头,静静的看着水色,道:“那么姑娘是不是还有什么旨意呢?”水色轻轻一笑,将那夜光杯轻轻放在几上,她认真的看着这个将死的女子,她也是极其聪慧的,只是她这一生也见多了这般宫墙之中的女子,选错了路选错了方向,那么这种结局也是可以预料的,她自榻边缓缓起身,走到霍巧儿的身旁道:“娘娘好智谋,可是老人都说有舍才有得,奴婢想娘娘应该不会后悔。”
说罢,水色便要去掏腰间的诏书,那厢却见柳眉飞快的站起身子向门口跑去,水色淡淡一笑,霍巧儿还未曾见她出手便看到柳眉已倒下,那不甘心的眸子转过来,嘴唇上是深深地紫。霍巧儿笑了,她在这一刻真正的认命了,那个她为之挣了一辈子抢了一辈子的男人,就连刺死都不想亲自来做,就连死都不想看她最后一眼,她拼命的点着头,猛地拿起几上的那杯酒一饮而尽。昏黄的灯光下那夜光杯显现出无与伦比的七彩光芒,直刺的霍巧儿眯紧了眼,她任由嘴角的鲜血缓缓流下,染红了那洁白的睡衣,只静静地看着水色将一封明黄的诏书递到眼前,那上面写着,将皇位传于朕的第二子,祈云。一滴血染红了玉玺印,血腥之气渐渐在室内弥漫开来,霍巧儿心满意足的闭上了眼睛,在她倒下的那一刻淡淡的露出一抹笑容,到头来,她得到的不过是这样一纸无情的诏书,无情呀,他到底是对自己无情……
战祈云静静地站在帐幔之后,看着自己的母后缓缓的倒在血泊之中,心中惶惶然有一丝解脱 ,脑中蓦的闪过一个场面,他想到那一夜的上菱池,那美貌的女子拥着融暖和祈夜,他们在夜色下窃窃私语。他只能用一个词来形容那种温暖,那便是家人,他听到他的兄长,宣国的大皇子,父皇最爱的儿子平静地说自己不要皇位,不要那万众瞩目的位子,有那么一瞬间他是理解他的,如果他也曾有那般亲密的亲人,他也可以有逍遥天下的梦想,可以将那皇位视为草芥。可是他什么也没有,他的父皇几乎从未正眼看过他,她的母后是一个为了权力疯狂的女人,或许也是为了父皇疯狂的人,他贫瘠的只剩下了太子之位,而如今他站在母后寝宫的角落明白,今后他依旧贫瘠,剩下的是高处不胜寒的皇位,他明白,这个世间只有寂寞贫穷的人才会觊觎那高高的位子。
夜雨依旧在下,子璃轻轻的掀开寝殿的罗帐,便看到了那张日思夜想的脸,那苍白的面庞衬着明黄的被子,愈发显得孱弱不堪。他轻轻地坐在她的身旁,他知道她看不见了,却强忍着没来看她,他是怎么忍住的呢,他怎么忍心任她的生命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悄悄流逝。他轻轻地伸出手去想要抚摸她的秀发,却不敢轻易靠近,她像一只容易破碎的瓷娃娃仿佛悄悄一碰就会破碎。不期的,琉黛的眸轻轻地睁开,那如蝶翼般的睫毛微微颤抖着,她没有光影的眸子在虚空中看着,只片刻便弯起了嘴角,她闻到了那股子似麝非兰的香气,她知道他回来了。琉黛费力的想要坐起来,她早已麻木的身躯此时仿佛有了感觉,叫嚣着想去感受。他猛地将她一把抱在怀中,头颅深深地埋在她的颈间,忽而有一滴冰凉的液体沿着她的皮肤缓缓流下,仿佛能一直流进她的心里。琉黛轻轻的抚摸着他,带着一丝期待一丝悲悯地说:“子璃,我从未这么期待过,我真的好想看看你。”他慢慢地抬起头,将她的柔荑缓缓的放在自己脸上,让她一点一点的感受。琉黛浅浅的笑着,轻柔的抚平他紧蹙的双眉,道:“子璃,如果剩下的路太长,你会不会想我呢?”他狠狠地摇了摇头,将她在臂弯间搂紧,说:“不,你答应我了,你说会生生世世的陪着我,陪我看万里河山,江山多娇。你答应我了,上天也不能反悔,不能,不能……”琉黛搂着他的窄腰,她的眼前是一片漆黑的虚空,可她的每一丝肌肤好似都能感受他的悲伤,她轻轻地说道:“子璃,你注定只能做一个千古帝王。”
“我不想作千古帝王了,可是你又要抛下我了是不是?阿黛,你真的好狠心,每一次你都会选择将我抛下,留着我一个独自守着偌大的宫室,贪恋着你的温暖,看,这一次你又要去找他了,你不知道我有多嫉妒,嫉妒他能早早认识你那么多年,嫉妒他能每一次都牵动你的心……”子璃看着她,痴痴地说着,他硬挺的脸上早已是泪痕纵横。琉黛轻轻的起身,道:“子璃,你可曾见我跳过红花,那是一种极其简单的舞蹈,是我小时候初学时跳的舞,那是一种温暖,能暖热人的心。”他低低的应了一声,将她扶起来,看着她慢慢的在地上走着,她单薄的身子只穿了一件月白的睡袍,轻柔的舞动着,像一只修行成妖的蝴蝶,踏着月光走进了他。子璃轻轻的掏出一支玉笛,那是上好的碧玉做成的,是晋初亲手交给他的,他说,他曾用这支笛多次为她演奏,看她跳那绝美的舞蹈。他将那笛轻举到唇边,轻灵的乐便响了起来,衬着她柔美的身姿,好到让他想要时间静止。可是她最终还是倒下了,倒在了他的怀中,他感受着琉黛微有急促的呼吸,轻轻地问道:“阿黛,你可会在奈何桥上等我?”琉黛轻轻的抚上他的脸颊,问道:“你若放祈夜自由,我就等你好不好?”“你每每都会与我讨价还价,阿黛,你知道我永远都不能拒绝你,所以你总为我做好了安排,却不会等我。”子璃看着她,呢喃似地说道。
琉黛温柔的看着他,好似能够看到他苦涩的面容一般,最终低低地说道:“子璃,怎么办,原本我会以为我们有了这一世便会潇洒,不会再奢求来生,可是我觉得不够了,我觉得我们的时间那么少,你说我该不该等你呢,我好累。”子璃浅浅一笑,轻柔的在她额间印下一个吻,伏在她的耳边道:“累了就睡会儿吧,阿黛,不管怎么样,不管你等不等我,下一生我还会找到你,不顾一切的将你留在身边,让你恨我到一生一世都不能忘记我。”琉黛倚进他的怀中,渐渐地笑了。子璃重又吹奏起来,那声音传遍了整个皇城,那一夜,他感到她渐渐冰冷,任是这般温暖宜人的乐曲都不能温暖,都不能阻止她的离去。他坐在暗夜之中看着大殿之外的虚空,默默地送走她的灵魂,又静静地看到新一缕阳光,那光灼痛了他的眸子,终于在他闭眼的那一瞬间,一滴泪重重的打落在她没有生气的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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