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黛似笑非笑的看着独坐一隅的柳宓儿,有些迷惑,看她现在一副洒脱的样子,当年在宫中拈酸吃醋的模样恍惚而过,不辨真假。许是觉得就这样坐着无趣,忽而想起外面等着的一大群人,柳宓儿施施然起身,将那门打开,冷哼一声:“人呢?”那厢望之与子璃早已等不及了,见得她苍白的面孔,心下一惊,疑是不好,却见柳宓儿将那双手一架,向里怒了努嘴道:“进去吧。”两个男人神色顿时轻松了许多,却又一时犹疑起来,最终是子璃打头有些心悸的迈了进去。
琉黛倚在枕上,头还是昏昏沉沉的,望着门口的两个人,竟好似隔了一世一般,那一日血淋淋的场面还历历在目,叫她不敢去看清他们的真情,那份情在这天下霸业之下到底是微不足道的,尽管当初是信誓旦旦的情愿,可若真的就那么去了,到底是不甘心的。子璃怔怔的走过去坐在榻边,想要去抓搁在棉被上的手,却被琉黛不着痕迹的避开,心中顿时像缺了什么,空荡荡的。望之只在那门口看着,亦不进去,可看到她鲜活的眸子,便再也移不开眼,竟丝毫没有注意到一旁红妆晃白的面色,踉跄的步伐。红妆向柳宓儿露出一记苦笑,认识他一来,不知苦笑了多少回,自己都不知道是值得还是不值得,他那直愣愣的眼神,好似在她的心里戳了一个洞,来来回回都是彻骨的冷风。
柳宓儿却没有那般好的涵养,当即便说起风凉话:“哼,若我说这男人,没有一个是好东西,得不到的总是最香的。”言罢,便过去搀着红妆,招摇的走了出去。可那句话却是让两个男人狠狠的心惊了一把,殊不知二人皆是有愧,望之歉然的看着红妆孱弱的身影,却总也挪不动步伐,相顾无言,还不如就视而不见。再向屋内望去,子璃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怜惜,只有他才能名正言顺的怜惜,他又算得了什么,唯愿她平安就好,望之兀自笑笑,将迈进去的一只脚收回,转身向庭外走去。
子璃什么都不说,只直直的看着她,像要将她印在脑海里一般,经历了这样多,柳宓儿的一句话才让他大梦初醒,只是因为得不到啊,所以总想着那江山如此多娇,总想要登上那万人之上的宝座,却在她望向他的那一刻感动着,没有她的天下是那么的冷,大而空旷,寂寞滚滚像能淹死他一样。琉黛秀颈微垂,不愿去看他眼中的深情,这几日时醒时睡,却总有个人挥之不去,便是慕容丰徳沾满血的脸,那张脸没有了温柔没有了怯懦,只是泛着一股子死气,远远地望着她,又不是她,每当这时她就过去呼喊着:“阿哥……阿哥……”一叠声的,却不见他有丝毫反应,待她一转身,才发现倒在血泊之中的怜妃,华丽的缎子被染的鲜红,在心的那一个位置却是空荡荡的,让她害怕,可是就算在梦中吓死了,她也动不了喊不出,那个时候,整片天地之中都没有他,她才知道,她不是个坚强的女子,高山仰止,现在的她,竟有些不敢靠近近在眼前的子璃。
那一日,他们坐了好久好久,却始终没有说话,待她实在是累了,子璃便扶她躺下,独自一人看着她并不宁静的睡颜,期盼着这一刻像地老天荒那样长。可是宁静总会被打破,从柔情中抽脱出来,他依旧还是秦国的王,必须沿着那一条艰苦的帝王路走下去,那是一条他一旦选定就再也无从退缩的荆棘路。
过了几日,身子调养的差不多了,琉黛就逐渐的下床活动着,如意也被子璃带进来侍奉,一应的生活用品竟在这行军的大帐中备了个齐全。经过这些日子的了解,琉黛自是知道将军府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齐王将蒙奇投入狱中的时候,便想血洗蒙府,不料琉黛与青安早作安排,在她进宫之后便开始疏散人口,好歹躲过一场浩劫,可家也是不存在了。
琉黛坐在矮几上看着蒙奇的留书,只寥寥数语便交代了他的以后。自那日她第一次清醒以后,蒙奇知道她不再有生命之虞,便只身一人离开,天南地北,海阔天空去了,竟连从小跟着的青安也没有带,青常姑姑也伤心了好一阵子。有时候她就会想,也许自先王死后阿爹便不再留恋仕途,这些年来牵着他绊着他的,除了她这个女儿,阿娘亦有一份吧,只是因着心里的那抹惊鸿剪影,总也不知道怜取眼前人,如今该走的走了,该散的散了,他也要走自己的路了。
她平静的望着帐外的蓝天白云,毕竟她和阿爹都是生活在同一片天下,依稀记得那年送她出嫁,阿爹就告诉她,往事如烟早应散去,她只需记得她是蒙奇的女儿。阿爹是真正的丈夫汉子,便是离开也不会对齐国构成丝毫的威胁,可笑那慕容乾白白猜忌一场,教她心痛的唯有那自小亲厚的姑姑。不知过了多久,耳边忽然传来练兵的吆喝声,她不禁感叹道,这竟是她第二次上战场了。因她病着,柳宓儿与红妆都时常来看,也渐渐了解了密室之后的一些事情,慕容乾那日之后便伤于毒蚊,一切都是由太子监国,真是一日不如一日,琉黛便有些怀疑,这从内到外都透着蹊跷。
正想着,却见柳宓儿与红妆相携而来,她笑着迎了座,柳宓儿仍是一副不咸不淡的样子,把完了脉便兀自在一旁喝茶,她本就是万人都不放在眼里的主儿,琉黛不觉丝毫奇怪。只是这红妆却着实让她尴尬,初次相见便觉她是爽利泼辣的女子,豪情不觉粗俗,潇洒不失柔情,因着她与晋初那份不明的情愫,这些日子以来,竟是静默了许多。帐内一片安静,琉黛觉得有些无趣,便笑道:“二位可赏脸,咱们出去逛逛如何?”
柳宓儿将那秀美一提,不置可否,红妆许是不习惯太过沉闷,便应允道:“好呀,这些时日了,我还没有见过练兵的场面,咱们去见识见识!”说着那漆黑的眸子折出闪亮的光彩,衬着那火一般的红衣,整个人都充满了生气,琉黛不禁暗叹,这如火一般的人儿本就该是这样美。当下便相携出了帐子。
这军中来了这样三个如花似玉的美人,引起了不小的反应,琉黛心中有些顽皮的想到,这大概是千年难遇的场面了。眼看着正在操练的士兵们分了心,领头的汉子微皱了眉头,轻轻咳了一声,那些走神的都又重新拾起了家伙,可那汉子却喝道:“刚才走神儿的,带回练完了去围着营场跑上五十圈!”那严肃的语调不禁让琉黛心生佩服,真真是铁面无私啊。一旁却见子璃与晋初走来,现下虽是御驾亲征,却也与军同乐同苦,看他走来,琉黛不觉微微垂了头,避过那灼灼的目光。
红妆见是晋初来了,那眸中的光彩更胜,瞧见那边有人在互相搏击,便领着头走了过去,子璃瞧她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便怂恿道:“红妆姑娘可想与他们比试一下,若说他们的武功确不如姑娘,可在这校场上想赢他们,可不是那么容易。”红妆本来就有些忍不住,经他这么一挑拨,当即便点脚飞了过去,一旁沉默的望之却是有些担忧的追上去,道:“怎么这么禁不起,伤还没好全呢,昨天不是还疼来!”语气之间是满满的关怀,许是习惯了,这样流利的说出来,望之竟丝毫没觉不妥,红妆亦一副心急的样子,回道:“无妨,本姑娘活动活动筋骨,好的还能快些!”那俏皮的模样,闪得人睁不开眼,终于让琉黛看到了原本的好豪爽本色,又不禁感叹,真是当局者迷啊,这两个人还需好好点拨一番。
琉黛远远的看着那抹艳红身影在队中穿梭,连日来的忧愁都被赶到九霄云外去了,不禁兴致勃*来。子璃瞧她终于有些欢愉之色,心中也是欢喜的,却怕她累着,便大步走过去将她揽住,让她稳稳的靠在胸前,同时遮去了大半吹来的冷风。现下虽是初春,可冬气刚过,风还是刺骨的,琉黛任他揽着,有些贪婪的闻着那有些淡忘却熟悉的兰麝之气,心逐渐安定下来,任一旁的望之与柳宓儿露出灰暗之色也顾不得了。
那厢红妆正打得起兴,原本她是自信满满的,虽然身子还没好全,但对付这些人还是绰绰有余的,没成想这些士兵武功虽不厉害,可一个个劲儿却是大的很,且那些摔跤攻伐的招数练得行云流水,时间久了,她一个女儿家家还真是招架不住了,可又不想就这样认输,只得拼了命的打着,最后还是望之实在看不下去了,才将她拉了回来,斥道:“怎么就这么不开窍,九哥和你闹着玩的,若伤口又裂开了怎么办?”红妆有点小委屈的看着他生气,心里却是极受用的。琉黛却被那句九哥所镇住了,心中又有点顿顿的痛,一句九哥几分真几分假,若是生在那普通的人家,这便是天伦之乐,可偏偏他们都位于那权利的顶峰,片刻欢愉之后,又将是尔虞我诈,你死我活。当下便兴致了了,推说累了,便向帐中走去。
晚间,琉黛正捧着本兵法看的昏昏欲睡,却见子璃掀帘走了进来,当下便有些尴尬。这些时日,他们虽然日日都见,他从没进过她的帐子,各自安睡,二人都不知道该如何面对,经历了那番生死,反叫他们离得愈发的远了。琉黛温柔的笑了笑便又继续随意的看着书,子璃便兀自躺在一旁的狐皮椅子上闭了会儿眼,倦意便纷纷涌上,不只不觉中蹙着眉迷糊起来。琉黛看着书,过了好一会儿都没有动静,不禁有些奇怪的抬眼来看,他竟睡了过去,心中不禁叹道,真真莽夫,怎么就这样睡了,也不怕着凉。当下便拿了随身披风走了过去。
她走得很慢,加之地上铺了厚厚的毡子,竟是丝毫声响也无。待走得近了,才发现那一脸的倦容,锋眉紧紧地蹙着,休憩中似也在思索。琉黛不禁心酸,深怪自己竟没有发现,连日以来他都在处理军务,怎会不累,她竟是丝毫关心也无,眼圈也不禁红了。她轻轻地为他盖好,又端详了一阵子,才慢慢的起身,待要迈开步子才发现,手腕早被他抓住。子璃看着她眼中那滴晶莹的泪珠,抬手想要去触摸,却被她慌忙躲开,连退了数尺,转身背对着他。
琉黛不知自己是怎么了,总觉得什么呼之欲出,却不想表达,她背对着他,过了好久好久,才听他落寞的一句:“阿黛,明天我就出征去了……”她微微一震,转过身来看着他,点了点头,轻轻的问了一句:“可是都准备好了?”子璃从没有这样无力过,看着她那张不知多错的脸,心逐渐软了下来,不忍心去逼她,走到她的身前,点了点头,道:“你的伤还没好全,这些就不用你操心了,去歇着吧。”琉黛愣愣的任他领着躺下,看他为她细心的掖好被角,默默地闭上了眼睛,良久才停道空中传来一声沉重的叹息,她转过身去向着里面,不自觉地就有累滑了出来,一滴一滴的沾满了枕巾,不知何时才累的睡了过去。
天才蒙蒙亮的时候,琉黛模模糊糊听到号角的声音,又过了许久,在她又朦朦胧胧间,忽然被一个冰凉的身体拥住,耳边响过他暗哑的声调:“阿黛,等我回来!”又忽然落回到温暖的床榻上,似是终于明白了什么,她清醒起来,在黑暗中看着他身着盔甲,大步离去。她再也没有睡意,只觉满身的冷,那原本温暖的被窝却再也没有温度,心里如同初九的寒冬,空荡荡的刮着刺人的冷风。又一遍号角声响起,她不顾一切的踏上丝履,急冲冲的跑了出去,正值大军出发,他虎虎生威的屹立在那里,正要上马却忽然向她的方向看来,瞧着她单薄的身影立在风中,又大步的走了回来,解下身上的披风,将她仔仔细细的包了个严实,道:“这披风也不厚,赶紧的回去吧,莫受了凉,还要再受罪。”
她看着他英俊而有些冷酷的面庞,喉中顿时干涩,这一刻她什么也说不出口,唯有望着他上马的身影,任那泪水无声无息的盖了满面,看他走了好远好远,也不想回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