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第一次来经贸委。钟荩没有下车,也没给汤辰飞打电话,她就半开着窗,任风习习地吹着。
还有半个小时就到下班时间,她不知汤辰飞有没外出,只是想来看看。
路边有一对情侣牵手走过,她自然地把目光移开,这已经成为一种下意识的行为。触景生情,也等于是软暴力。
不过,终究云淡风轻了。孤单是暂时的,不寄予希望,也就谈不上失望。
今天早晨,她从任法官那里得知,戚博远去北京做精神鉴定了,请的是部队里的专家。半个小时后,卫蓝给她打来了电话,她挺意外的。卫蓝说她情绪不太稳定,躺在医院安胎,但她还是觉得有必要给钟荩打个电话。不管戚博远的精神鉴定是什么,如果法院判处他无罪,她将会上诉,直到最高法院。动车组专家怎么了,法律就必须开绿灯吗?你们是没有办法想了,也就钻精神鉴定这个空子,是不是花了钱去贿赂专家?她认识戚博远不是一天两天,他不可能是精神病的,绝不可能。你被他骗了,你这个白痴,从前是,现在也是。
卫蓝那音量,听着真的不像一个病人,从头喊到尾,中间连停顿都没有,钟荩完全没办法插话。
钟荩能理解卫蓝为母不平的心情,但是卫蓝似乎弄错了,她是戚博远案子的公诉人,她最大的愿望是将戚博远绳之以法。她没有和卫蓝争辩,等她讲完,就挂了电话。
她向牧涛说起小区录像带失窃的事,牧涛沉默了足足有十秒,说我们可能都被这案子的表象给蒙住了双眼。它像口古井,比我们想像中深多了。她小小声地说,我觉得有必要接触下汤夫人付燕。牧涛拧起眉头,你除了一张照片、假想中的录像带,还有什么证据?
钟荩无语,真没有。
牧涛安慰他,只要一天没结案,我们都还有机会。下一步,我们要想办法找到录像带。我找景队长帮帮忙。
钟荩沉寂了两天,想来想去,决定主动来找汤辰飞。
没让她失望,五点刚过去几分钟,汤辰飞的陆虎出现在大门口,她按了下喇叭。汤辰飞很警觉,倏地抬头,吹了声口哨,乐了。
“呃,天下红雨了么,第一次有人来接我下班。”他把车停妥,大步流星向她走来,“干吗不给我打个电话,我领你上去参观下我的办公室。”
钟荩也从车上下来,“想打的,怕你拒绝接听。”
“你做错什么伤到我的心?”
钟荩想了下,“有呀,所以负荆请罪来了。”
“是什么?”
“最近没有主动向汤主任汇报思想。”
汤辰飞大笑出声,“及时改正错误,还是好同志一个。晚上想吃什么?”
钟荩耸耸肩:“客随主便。”
“那行,跟着我走!”
陆虎在前面开道,高尔夫紧跟其后。两人在一家英国餐厅前停了下来。
汤辰飞先下的车,等钟荩时,他朝热闹的街道莫名地笑了笑,那神情似乎是得意的、轻蔑的。
这里不像其他高级餐厅的大堂那么明亮宽敞,令人望而却步,而是沿袭一贯精致奢华的路线,丝质的地毯和沙发,氛围既贴心又柔软。客人也不是很多,置物架上摆放着一件件精美的瓷器,在水晶灯的照射下,灼灼闪烁。
一个穿着露肩礼服的女孩子在三角钢琴前,弹奏着《爱的喜悦》。
汤辰飞替钟荩拉开椅子,弯身在她耳边轻道:“这曲子真是应景!”
钟荩笑笑。她早已不是刚出校门的小女生,为一两句玩笑话就红了脸。
服务生送上菜单,钟荩摇摇手,说给他吧,他吃什么我吃什么。
“我是食肉动物,你也是么?”汤辰飞坏坏地挤了下眼睛。
“跟着汤主任走,不会错的。”
“你的意思是任我为所欲为了?”
“你会对我为所欲为么?”
汤辰飞看着钟荩有半分钟之久,说道:“你今天的表现让我又喜又惊。以前恨不得当我是瘟疫般,今天我都有点受宠若惊了。我很想有所为,但我不敢。我怕你翻脸就不认我,那我就因小失大。小不忍则乱大谋,我图的是长长久久。”
“别讲得这么可怜兮兮的,我今天可是向你要安慰来着。”
汤辰飞把椅子往前拉拉,“快讲,快讲,我的怀抱在很久以前就在等着你了。”
钟荩故意叹了口气,“我爸妈最近大事小事总是吵,一冷战就是好几天。家里天天都是低气压,我都快要憋出病来了。”
“是不是阿姨到了更年期?因为叔叔看上去很尊重她,应该不会轻易惹恼她。”
“你这话千万别被我妈妈听去,美人最怕迟暮。”
汤辰飞回道:“嗯,这话就我们两人说说。你也别担心,有些夫妻吵吵闹闹一辈子,反到很恩爱。有的表面上和谐,说不定哪天就离婚了。戚博远夫妻相敬如宾,结果呢?”
“你怎知他们夫妻关系不和?”钟荩手托着下巴,漆黑的长睫扑闪了几下。
汤辰飞翻了个白眼,脸上写着“地球人都知道,好不好”,“那位蓓小姐这方面的报道写得少么,都快成一本言情小说。”
钟荩话锋一转,“你爸爸和你阿姨怎样?”
汤辰飞半晌没出声。
服务生送上开胃菜,给两人倒上香槟。他端起酒杯,对着灯光,眯了眯眼,说道:“在我眼中,他们是稀有的相爱的半路夫妻,有时,我都会不自由主地想,幸好我妈妈死了,不然活着,绝对是他们之间的一大障碍。”
钟荩怔住,“你在说什么呀,你爸爸认识你阿姨是在你妈妈出了意外之后。”
汤辰飞低下眼帘,仿佛被杯中的美酒所沉醉,“你问问我爸爸,我妈妈生日是哪天,今年多大年纪,长什么样,他还记得么?当然,我没有怪罪他的意思,人死不得重生,活着的人应该珍惜。我阿姨待我也不错。现在,我和阿姨的关系比我爸爸好。我爸爸认为我是个不学无术的浪荡公子。”
“我爸妈还曾以为我是个弱智呢!”
汤辰飞说道:“我真巴不得你是个弱智,那样就好骗了。”
“听说你阿姨为了你没生孩子?”钟荩继续问道。
“别把这帽子扣我头上,我担当不起。她来我家时,我都快九岁了,不需要人照顾。她不生孩子,无非是想讨我爸欢心。”汤辰飞毫不领情。
钟荩觉得自己这样追根问底地说话,很没礼貌,但她仍然硬着头皮装八卦,“许多家庭的维系,都是靠孩子,特别是重组家庭。你阿姨就没一点担心么?她家人也没说什么?”
汤辰飞给钟荩成功地激怒了,酒杯重重地往桌上一搁,“一个宜宾山野村姑配生下我爸的孩子吗?”话说完,他觉察到失言,忙加了一句,“她那时年纪大了,估计不敢生,怕有危险。”
钟荩强作镇定:“你这样讲会逼死我的,我也是奔三的高龄。”
“想嫁人了?”
钟荩沉吟了下,点点头,“希望能在三十岁前解决掉这件事。”
“行,你挑个日期,我们就去登记。”
钟荩把嘴巴张得大大的。
“我是奔四的人,也急呀!”汤辰飞一脸痛苦,“而且悄悄告诉你,你绝对是我爸爸中意的类型,端庄、大方、长相清丽。”
“听着像上街给你家房子配件家俱。”
“瞧,噘嘴了。唉,我在你面前都不敢乱讲话,不准生气。钟荩,我是认真的,我想和你以结婚为前提来交往。”
“汤主任,你应该知道我的本质是安镇乡下的一个野丫头。”
“知道呀,安镇那儿多美啊,特别是油菜花盛开的春天,简直令人留恋忘返,我都想在那买块地,以后去养老。到时,你不准嫌弃我不会做农活。”
钟荩倾倾嘴角,主菜上来了,她专心吃晚餐,让话题告一段落。很奇怪,汤辰飞的话让她不觉得好笑,也不是讨厌,而觉得后背脊直发冷。
饭后,两人又喝了杯咖啡,就在餐厅门口道别。汤辰飞提出送她,她举起车钥匙,“到家我给你电话。”
汤辰飞仿佛很丢脸,趴在她车窗前抱怨:“下次出来约会不准开车,搞得我俩像客户应酬。女孩子就得娇娇的,让男友宠。”
“别胡乱讲话,当心日后你的真命天女和你算账。”
“我的真命天女就是你,我认定了。此生,我非你不娶。”
钟荩叹息,“要不要约个谁在九十七岁死,奈何桥上等三年?”
汤辰飞当真举起手,要与她击掌发誓。钟荩求饶:“好了啦,不开玩笑了。汤主任,你小心开车。”
“嗯,为了你,我要很安全很安全。”
钟荩并没有回家,而是又回了趟办公室。她从档案柜中找出戚博远案子的卷宗,翻到戚博远身平的那张,轻抽一口气。
她没有记错,戚博远的籍贯也是四川宜宾。
她跑去洗手间,用冷水拍了拍额头。哗哗的水流声中,她能听出自己的心跳得很快。
在办公室呆坐了半小时,有一种强烈的冲动堵在喉咙口,很快就将呼之欲出。
她用办公室座机拨通了牧涛的手机。
“你怎么现在还在办公室?”牧涛的手机里传来钢琴声和歌声。
牧涛的女儿能歌善舞,还会弹钢琴,在市里拿过少儿唱歌比赛的一等奖,听说都是胡微蓝亲自教的。
隔着远远的电波,钟荩似乎都能看到他们家其乐融融的温馨景像。照片一事,对牧涛真是一点影响都没有,只有她,沾了一层灰。
“关于戚博远的案子,我想去他老家做个调查。”
“你又发现了什么?”
“付燕和戚博远是一个地方的人。不止这一点,还有许多疑点,我要确定下。”
牧涛过了很久,才开口说道:“你休年假吧,上次的假是我私自批的,没有经过办公室。就说出去旅游。随时和我保持联系。”
“谢谢牧科!”
钟荩挂上话筒,才觉得自己提着一口气。她慢慢坐下来,缓了好一会儿,才下楼回家。
想着马上要出远门,钟荩把车停到了地下停车场。锁车时,手机响了。钟荩拿起手机跑到外面去接,心里有些奇怪,这么个晚了,谁还给她电话?
一听到那急促的呼吸,钟荩摸摸鼻子,先出声招呼:“常律师,还没休息么?”
“睡不着。”
“手里的案子很棘手?”
“不是,是疼的。”
钟荩握着手机的手抖了下,“出什么事了?”
“手臂上给人划了一刀。”(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