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爷?少爷?”
耳朵里不断听见阿涪的叫声,华服男子在昏昏沉沉中睁开眼。
“阿涪,你在哪儿?”第一眼见到的,却是身旁犹在昏迷的上官灵罗。他伸手拂开落在她脸上的发丝,她小巧的脸蛋映人他的眼里。
昏迷中的上官灵罗一只手压在脸蛋下,纤细的身体因为呼吸而慢慢地起伏着,一身粗布衣裙使她看起来有一种沉静的美。她此刻浑身散发的气息,让他觉得她仿佛是玩累了的小女孩沉沉地睡着了。
她实际上算不得是一个美人,然而她面对黑衣人时那种镇定与自信,还有她眼中所透露的平静,却让她浑身发着淡淡的光,正是这种光,让他有一阵子的迷惑。
她应该是个少情绪的人,可是她此刻的样子却让他感到一种无助。他的手轻轻地、温柔地抚上她的面颊。
“少爷!”阿涪看得眼珠子都瞪出来啦。他的延寿少爷是怎么了?着魔了?非但听不见他的叫声,还从昏迷中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去轻薄人家姑娘家!这可是天下奇闻第一桩啊。不过,也是有迹可寻的。
延寿少爷因为身子的关系,终日都与药为伍,出孙家庄门那也是近几年的事,所以在他近二十年的生活里,能见到外边人的机会是少之又少,更别说千娇百媚的姑娘家了——
姑娘,姑娘……
呀,难道少爷是……是……
阿涪紧张起来,少爷动了心了,这可怎么得了!
“少爷,少爷,你你……”他你不出个所以然来。
这一边,孙延寿的动作忽然僵住了,他尴尬地看着忽然睁开眼看着他的上官灵罗,“我……”
上官灵罗眨了眨眼,忽然一骨碌爬了起来,后退了几步,孙延寿也撑起自己的身体,坐在她对面。
环顾了一下四周,上官灵罗问:“我被抓了。”
她陈述想到的事实。
孙延寿无奈地点头,脸上仍有被窥见不合宜举止的尴尬,“恐怕是的。”
上官灵罗试着运用内力,“刀上用毒。”所以她此刻全身无力,武功尽失。这可以解释为什么她忽然昏倒又出现在像是牢房的地方的原因。
“毒?”孙延寿惊讶地问。
“嗯。”上官灵罗点点头,毒一定是涂在刀上的,所以他昏迷之后她也昏倒了,照理而言,她会武功,他身子弱,可是,为什么他醒过来的时间比她要早?俏脸有些发热,脑海中出现了醒来时看到的情形。
她别开视线,探看四周的环境。很奇怪,那个车夫和阿涪被关在他们对面,她和他关在一起。
“姑娘?”孙延寿叫道。
上官灵罗转过头。
孙延寿尽量露出一个轻松的笑容,“姑娘以为将我们抓起来的是何许人?”
“我猜,应当是你间碰到的那几个人。”
“县太爷的公子?”
“恐怕是的。”
“呵,这下可麻烦了。”
“恐怕是的。”
“你猜他会怎么对付我们?”
“我们?”上官灵罗抬眼看着他,他第二次说到这两个字,“我不知道。”
“哦……”孙延寿缓缓移动身体靠在墙上,“我很没用,是不是?”注意到上官灵罗在看着他的动作,他仿佛有些自嘲地问。
“没用?”他竟有这样的想法?可从他的言行举止上看不出来。当然,她阅人很浅,十七年来所见的都是乡下善良简单的乡亲。
上官灵罗摇摇头,“你怎会这样认为?”他不该是个自怨自怨的人。
“我自小体弱多病,每天第一件事就是吃药,最后一件事也是吃药……在我的印象中,一年之中每天都躺在床上,一天吃的药比吃的饭还要多……”他对她笑了笑,“四年前,我甚至走几步路就要跌倒,两年前,没有旁人在边上看着,我是不被允许走出家门一步的……很糟糕的活法,是不是?”
上官灵罗点点头。
孙延寿深深地看着她,笑着道:“有时候我在想,也许我不应该活在这个世界上,徒然给爹娘,还有叔叔们增加负担和烦恼,也许我不在了,他们反而自在快活些……”
“哦。”他为何跟她说这些?
“现在,我又带给你麻烦了……”
“麻烦是我自己的,不是你的。”上官灵罗说道。
“我知道……”孙延寿说,“但我也有份,只不过,是不小心惹上身的……”想起白天见面的情形,她为了一个小女孩一人对付县太爷公子的两名手下,样子非常潇洒美丽。
上官灵罗对上他的视线,也微微笑了笑,道:“所以你口中糟糕的活法不是你现在的想法。”
孙延寿不置可否,道:“这一回,我们很快就能出去的。”
他的话中好像有另外一种意思,所以上官灵罗问了:“你的意思是……”
孙延寿神秘地笑了笑,“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到时候?”他这人说话的方式让她有些难以适应。
孙延寿又不说话了。
上官灵罗张口想说什么,又闭了口。
他们两人的对话在阿涪耳朵里,是一种莫名其妙的糊涂。
过了一会儿,孙延寿忽然开口道:“我都忘记一件事了……我叫孙延寿,不知姑娘你……”
孙延寿?
延寿延寿,想必是他的父母给他取的,希望他长命百岁的意思吧。耳边仿佛传来娘亲在她生辰的时候常常说的话。
“灵罗灵罗,那是你爹爹给你取的名……”
爹爹,那个给她取名叫灵罗的爹爹,如今,却又在何处?
“姑娘,姑娘?”
“嗯?”
“姑娘的芳名是?”
“灵罗。”她脱口而出。
孙延寿愣了愣,灵罗?好怪的一个名,“可是灵罗姑娘……”
“什么?”上官灵罗猛地抬起头望着孙延寿,“你说什么?”
“灵罗姑娘,你……咳……你没事吧?”她方才闪神了,在想些什么呢。
“我没事。”她急急地说道。
“喔。”一会儿,仿佛又想起了什么,“灵罗姑娘,你的……”话被打断了。
“上官灵罗。”
“什么?”
“上官灵罗,我的名。”
“哦……上官姑娘”灵罗是她的名,上官是她的姓。上官?孙延寿怔愣了一下。
上官灵罗面对孙延寿突然专注的目光,转过头,对身后的泥墙忽然产生了兴趣。
“上官姑娘?”
“嗯。”
“你看来不像云州县人氏,这回到此是……”她虽有一身武艺,但终究是一个姑娘家,独自行路,终是让人替她担心。
上官灵罗看了他一眼,又回过头去。她看他的眼神,好像责怪他多嘴似的。
他多嘴了。孙延寿笑着自己。由于多病的身子,长久关在房里,接触的人除了亲人就是仆人,因此造成了他寡言的个性,今儿个倒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变成长舌多嘴公了。上官姑娘的举动表明了她不想多谈,那么他也许该知情识趣点儿呵。
“少爷?”阿涪终于逮到机会说话。
“阿涪?你怎么被关在那里?”孙延寿好玩地看着阿涪苦着一张脸。
“少爷,你终于想起有我阿涪这个人了呀……”
胖乎乎的脸苦哈哈的。
孙延寿心头动了动,道:“说什么呢?”
“少爷,你身子还好吧?少爷,我们被关在这里,老爷会不会知道啊?少爷,你说把我们关起来的人是谁?真是坏蛋,居然迷昏我,他们应该……”阿涪喋喋不休的同时,另一道说话声传了过来。
牢里的四人一齐转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这边请……”
上官灵罗与孙延寿对望一眼,心中皆在猜想,是否是那县太爷的公子要过来报复他们。不一会儿,声到人到。
“延寿?!”一道爽朗的声音喊了起来,上官灵罗慢慢地看向出声之人。
“三叔。”孙延寿的声音里有着惊讶。他以为来的会是二叔。
“哎哟,是哪个混蛋小子把你关起来的?”对身后的人喝道,“还不快开门?!”那人唯唯诺诺地吩咐人开了门,孙延寿口中的三叔立刻走了进来。
“让三叔好好看看……哎哟,你受伤了?!该死的.我定要那臭小子好看!”吓得身后的人出了一声冷汗。
“三叔,我没事的……”孙延寿笑起来,他这位三叔啊,嗓门大,总会把不知情的人吓个不轻。
“这哪叫没事……啊,这位姑娘是谁?好小子,终于开窍啦?”弄得孙延寿哭笑不得。
“三叔,她是上官姑娘,是——”惊奇地看见三叔大步走到上官灵罗面前,一阵对看之后,大掌猛地拍上人家姑娘的肩膀。
“灵罗小丫头!哎哟,你怎么到云州县来也不通知三叔一声,好让三叔去接你呀!可把三叔给想死了,你这丫头……”
“三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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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可以的底孙延寿极端希望自己能够化解此刻偏厅里这种异常的气氛。
上官灵罗与二叔上官明的会面,本该是喜悦而泣的,却不料想成了让人浑身不自在的严肃与静默。
想起三叔带着他们回到孙家庄里,派人将二叔上官明急速找回来。
在等待的时间里,他的注意力时常在上官灵罗身上,发现她的神情举止都呈现出一种近乎僵硬和紧张的态度。紧张可以理解,因为据三叔说,灵罗和二叔已经十几年没见了——正确地说,二叔在灵罗刚出生时就离开了她,至今未曾回去探视过。
可是,为什么上官灵罗她此刻侧背对着他们的身影明显有着孤寂的气息,她不高兴吗,在即将见到十几年未曾谋面的爹爹之时?
月色的光华在她周遭形成一轮朦胧的光晕,柔和的、薄纱似的将她笼罩在一团月光之中,成了一个不真实的、梦幻般的上官灵罗。
孙延寿在椅子里动了动,她的模样能让人产生一种不真切的感觉,好像与她是两个世界的人,却又充满了让人想要探究的想望。
此刻她心中在想什么呢?是否因为即将见到爹爹而激动不已,但又陌生得无所适从?在牢里见到三叔时,她看他的眼神就带了种他无法理解的刻意的疏离。而这种疏离,是她不知他的身份时所没有的。
她的爹是他的二叔,他与她的距离不是更应该拉近了吗?可她却为何给他一种最好离她远一点儿的信息?
上官灵罗将停留在窗外月色上的眼神收了回来,恰恰对上孙延寿紧紧注视的眼睛。后者一怔,然后对她微微一笑。
“灵罗……姑娘,二叔很快就会过来,你坐着等,不累……”
上官灵罗的眼扫视了他一遍,淡淡地摇了摇头,
“不用。”
孙延寿的回答是理解地点点头和略带无措的瞥视。
他怎么很不安?这里是孙家庄,他的家,不安的应该是她这个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的陌生人才对。
为什么不安,是因为她吗?
“灵罗姑娘,你……”
“上官。”
“什么?”
“请叫我上官。”那是爹爹的姓氏,那个丢下妻女选择留在孙家庄十几年不回家的爹爹的姓氏!
他注意她的眼神为什么要带着那种疑惑的,想要看透她言语之下和面貌之中所深含的心意的味道?他在研究她吗?为什么?
迎上他的注视,上官灵罗也在他脸上找寻着她先前对他的印象。
那个在云州县城的大街上与她相撞又与她共同对敌的孙延寿,虽然一身病容却依然有一种让她心中初动的莫名其妙的吸引力。陌生人的相见相遇,是让她一时之间以为这不单单只是偶然的萍水相逢。
现在的孙家少爷,因为体虚而端坐在离她不远处的椅子上,用一种模糊的、奇怪的眼神看着她,片刻不离地看着她,可是她现在的心里却有一种赶紧远离他的冲动。孙家少爷,那个留住爹爹十来年的孙家庄的少爷!
上官灵罗闭上眼,深深呼吸以平复心中陡然升起的怨气,她怕再多看他几眼,便要迁怒于他了。而,这也许根本不是他的缘故。
“二哥,快快快,灵罗丫头正等着呢……哎呀,你快点儿……”大嗓门的厉阵叫叫嚷嚷地一路奔了过来,一跨进门槛,就冲着上官灵罗喊:“灵罗丫头,看看谁来了……”
上官灵罗与孙延寿一同望向门口,在厉阵笑呵呵兴奋的身影后头,一道黑色的人影渐渐在两人眼中显现。
上官灵罗受了迷惑似的踱步走向门口,孙延寿从椅子上站起来,看着她渐渐接近她的爹爹。
没有人能形容此时此刻上官灵罗心里是怎样的感觉,看着面前神情严肃,面上尽是冷硬线条,眼中没有一点儿温暖的上官明——她的爹爹,她的心头只觉得一股暖流和一道寒流交织成复杂的心声。
“爹……”生硬的语气,或者是长久长久没有叫唤过的原因。
“你长大了。”上官明点点头,严肃的线条没有丝毫软化的迹象。
然后是对望的沉默。
厉阵狐疑地来来回回看着他们父女俩。
“灵罗丫头,你高兴一点儿,怎么这么一副样子?你不是很想见到你爹爹吗?二哥,你也高兴起来嘛,瞧瞧我们的丫头长得多俊俏,是个大姑娘啦……
哈哈,我说,是不是因为灵罗丫头跟你离开家时的小不点儿大不一样,所以你看傻啦?”
大嗓门试图缓和气氛,但两位当事人却不理会他的用意。
上官灵罗沉默地看着她的爹爹,回到先前站立的地方,从旁边的椅子上拿起她的包袱,从中取出那件破旧的披风。经过孙延寿身旁时,她用眼角匆匆看了他一眼,走到上官明面前将披风交给了他。
上官明默默地接过女儿递上的披风,双手紧紧地抓住,低头看了好一会儿,才用稳稳当当的声音问道:“她……”
“娘已经过世了。”身后的孙延寿惊讶地张口看着她的背影。
“什么时候?”全身僵硬如铁。
“一个半月前。”垂在身侧的双手握成拳。
“是什么原因?”他那温柔的妻怎会早早地离他而去?
“……”上官灵罗深吸口气,才道:“不知道!……”是因为思念眼前这个冷漠的男人而过早失去了生命力的娘,为什么会对他如此深爱?
上官明再次沉默了。
而后,再看一眼面前已然长大懂事,承袭了他的容貌与脾性的女儿后,他抱着那件披风转身离开了偏厅。
他心中哀痛吗?可曾有一丝愧疚?
目送上官明离开的上官灵罗心中一阵翻腾。她是他的女儿,相隔十多年未见过一面的女儿,在这个世上,只剩下他们父女两个是至亲之人,他怎么……
厉阵朝孙延寿递去一个眼神后,不放心地看了几眼上官灵罗,然后追着上官明而去。
夜风从敞开着的门口吹进了偏厅,上官灵罗伸手环抱住自己的身体,双手抓着衣衫,看着门外的夜色不语。
“咳咳……”孙延寿一阵咳嗽,慢慢靠近门口,掩上了门。而后,站定在上官灵罗面前,眼中写着关心。
望着突然出现在眼前的孙延寿,读出了他眼中所传递的信息,上官灵罗不发一语地将身子轻轻靠在窗棂上,抬眼望着无边的温柔月色。
与她一样,得到漠然对待的孙延寿坐在了先前的位子上,目光仍不离开她。
二叔平常就那一副让人不敢顽皮的严肃表情,千年不变的冷硬脾气,是孙家庄内人人害怕的角色,他的喜怒哀乐仿佛天生就比别人少似的,自打他懂事以来就不曾见过二叔开怀大笑或是勃然大怒。高兴时的二叔只有一个淡然的微笑,生气时的二叔也只不过用他那冷冷的表情让所有人吓破胆而已。
他们父女两个会是同样的一个脾性吗?
目前看来是的,否则她不会连一句一字、一个表情都没有露给他看,总拿她的背影来独对他的关心。
二人各有心思地在冷冷的夜色里面对各自的心事。
夜越来越深,孙家庄里几乎所有的人都进入了梦中,一干下人包括那个阿涪都让他和三叔给撤下了,所以没有人来苦口婆心地奉劝他该躺。
“咳咳咳……咳……”虽然两三年来他的身子较以前好了很多,却不知为什么仍然没什么力气,动不动就要咳嗽。不过,这对于十来年只能躺在床上不停喝药的他来说已经足够好了。
“咳咳……咳咳咳……”又是一阵在寂静的夜里听来格外清晰的咳嗽。
“你该睡了。”上官灵罗闷闷的声音透过咳嗽声传进孙延寿的耳朵里,让他一怔,随即展颜。
“你也是。”她,是在关心他吗?
“我习惯了。”
“我倒是不怎么习惯。”他的话听起来很随意。
上官灵罗回头望望他。他朝她咧开嘴。
“那个脾气很大的阿涪呢?”
“大概呼噜声已经很大了吧。”
“他会打呼?”
“声音可大了,都能吵死人。”
“哦?”
“二叔打呼噜也挺大声的……”
上官灵罗搁在身侧的手握紧,不说话了。
孙延寿叹息一声,踱到上官灵罗身边,正对着她。“你恨二叔?”
上官灵罗几乎是立刻抬起眼瞪着他,仿佛听到了可怕的话。
“你恨二叔吗?”孙延寿不放过她的眼,继续问道。
“没有。”她咬牙,避开他的眼眸。
“真的没有吗?”孙延寿喃喃地问。
上官灵罗没有回应。
将身体的重量放在窗子上,孙延寿瞧着窗外的院子,好似自言自语地说道:“从我认人开始,二叔就在孙家庄里,除了忙碌的时节,他从来不离开孙家庄,在我的感觉里,二叔是个有责任感的男人……”
他看了好像十分平静的她一眼,继续说下去:“他严肃、认真,对人虽然总是硬邦邦的,但孙家庄里的人却都是十分敬重他、爱戴他……可是,二叔从来都不笑,我的意思是说,他似乎从来没有开心过,我们大家都猜……咳……我们大家都猜,是不是因为二婶不在他身边的关系……”
“别说了。”上官灵罗轻声道。
孙延寿停了下来,再问:“你恨二叔吗?”
“不……也许不……”
“也许?”
上官灵罗低下头,“娘不恨他。”对他有的,除了想念之外没有别的因素。
“所以你也不恨吗?”
“我,不认识他。”
孙延寿转变了话题:“,是个怎样的人?”
“你可以去问他。”
“二叔从来没提……我是说——”
“我知道,没关系。”从上官灵罗生硬的话语中,孙延寿听得出来她有些怨气。她对于这个离家好久好久的爹爹还是有恨意的。
“灵罗,你应该……”
“第三次,上官。”
“你为什么那么坚持,我觉得灵罗这个名字很亲切。”
上官灵罗忽然转身后退一步,“生病的人话不该那么多的。”
孙延寿不以为意地笑了笑,“你不说话,我只好多说些了……何况,你是二叔的女儿,我身为孙家庄的人,应该多关心你一些的……”说完,心下又懊恼不已,天知道他几时学会说这样的话来着。
“我不是孙家的人。”
言下之意是不用他挂心了?方才两人有一句没一句的说得好好的,说到二叔她想要疏离他的心态又出现了。
“唉,你……我……”他词穷了。
上官灵罗撇撇嘴,转身闭上眼享受冷风吹过身体的刺痛感,这能稍稍减轻此刻她心中那份理不清的复杂感觉。
身旁的人却似乎没能好命地享受这感觉。他又咳嗽起来。
要命的人,吹不得风的娇贵身体,却偏要乱来。
她伸手关上窗,选了个位子坐下。
孙延寿眼中闪动着光彩,微微笑起来。
上官灵罗毫无表情地坐在椅子上,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
天晓得她为什么还能够冷静地踏在孙家庄的土地上,身边陪着一个孙家的人。她见到了爹,娘的遗愿完成了——除了要她跟在爹身边之外,她不敢保证自己能够忍受下来呆在孙家庄里,因此,现在她是不是该毫不留恋地离开这个地方,这个对她而言全然陌生的地方。
他说,恨爹吗?
她恨爹吗?没有爱便没有恨,对于方才那位冷漠至极的男人,她心中的感情很复杂,是恨还是思念,什么也分不出来。而他,那个每隔一会儿就要咳嗽一阵的男子,以孙家人为理由硬是呆在这里不回去的孙延寿,她的感觉更是怪异。
他走到她旁边坐下,而她不去瞧他。
“灵罗,你脸色不好,要不要……”
这是那个温和有礼、体弱多病的男子吗?她怎么感觉此刻在她面前的是个-里-嗦的长辈,村子里的长辈都是用他刚才那样的口气跟她说话的。
上官灵罗再看看孙延寿,他深邃幽远的眼眸现在含了一种她读不懂的情绪,他怎么了?她又怎么了?
“该休息的是你。”熟悉的对话再次降临。
“说得是。”他点点头。
上官灵罗莫名其妙地瞅着他。
“你很奇怪。”她道。
“是啊,我觉得我实在不是我自己……不过,你也很奇怪。”
“怎么?”
“我不懂,你分明想要说什么,却总是不说出来,让我猜不透。”
“我没什么要说的。”
“这是假话。”
“你认为?”
“对。”
“随便吧。”上官灵罗逃开他的专注,喃喃低语道。
话题又这么结束了?他很想要了解她心里到底在想什么,想要帮助她,让她能够跟二叔亲近起来,但显然他们两个还不熟,他的一点点努力还无法对她造成影响。孙延寿想:没关系,来日方长,来投奔二叔的她,势必要将孙家庄当成以后的家,他有的是机会。
远远地传来打更的声音,四声过后,又归于寂静,直到厉阵的叫声打破了安静而微妙的气氛。
“延寿,灵罗?”
“三叔?”孙延寿瞄了瞄上官灵罗,她对于厉阵相对而言比较热情一些。也是,在从牢里回孙家庄的路上,从三叔与灵罗的对话中,他知道了三叔一年之中有一两趟要跑去灵罗住的村子看她们母女两个,所以相对于孙家庄的其他人,甚至是灵罗的爹来说,对于三叔她接受的程度要高一些,语气也熟络些。
“延寿,这么晚了你还不去睡,小心又要大病一场,到时候我又要被你二叔骂个半死!啊,什么,你想说什么?”孙延寿无力,他的三叔嗓门大,线条也粗。
厉阵继续嚷嚷:“灵罗,你爹已经找人替你安排好了——”
“三叔,灵罗今晚就睡阿涪隔壁的屋子,你看好不好?”孙延寿打断他的话。
“阿涪旁边?”不就是延寿的对面?厉阵盯着孙延寿看了好一会儿,“那不是……”再看看沉静的上官灵罗,忽然眉开眼笑起来,“哦……哦哦……呵呵呵……好好好,当然好,我这就去让添福整理整理……
延寿,过一会儿你就带灵罗过去,啊,三叔我困了……
唉,二哥的脾气也真够倔的,硬得很,真拿他没办法……”
“三叔,你去找添福吧。”孙延寿注意着上官灵罗。
“哦……喔,灵罗,你好好睡上一觉,明天一切都会好的,啊……”见上官灵罗点头,又道,“哎呀,灵罗丫头都这么大了,越发像了……”眼里是欣慰的。
“三叔?!”孙延寿眼神示意厉阵,灵罗面上出现了哀伤的表情。
“什么?哦,呵呵,”延寿你也早点儿——”口气忽然严厉起来,“这么晚了,你还不去睡,身子才刚有起色,要是再出什么乱子,看我不好好教训你……
好了,我走了,你可要早点儿——”
“是,三叔!”
拍拍上官灵罗的肩,厉阵一步一回头地离开了偏吁。
“灵罗,我带你去客房……时候不早了,你该——”
“该休息的是你。”
“唉,灵罗你,唉……”孙延寿既愉悦又无奈建道,“走吧……”
“还有。”
“什么?”
“上官。”
“灵罗,我觉得这样叫亲切。”
“上官是我的——”
“是你的姓,灵罗,我知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