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子然脸上泪痕犹在,哽咽着摇头:“为什么?一个皇位要让你杀这么多人吗?先是我的父亲,再是我的兄弟,你……你让我怎么能安心坐上这个皇位!”
“然儿,别傻了!这九五至尊之位,天下哪个不惦记!他今日既能扶你上位,将来也能拉你下马……”
“好!说得好!”凌子墨冷冷地道,左手紧紧按住右臂血脉,以减缓毒气上行之势,饶是如此,却仍然觉得麻木感渐渐上升,“天下至爱,莫过于母子之情!无论你是否杀我母妃的凶手,终究养育我一场,如今就此一笔勾销。”
说话之间,麻木感已延至上臂,脑中也渐感晕眩。他深吸一口气,咬牙忍住,转首向凌子然一字一顿地道:“大哥,这天下已是你的,也无需我再相助什么,只盼你将来能做个好皇帝!话已至此,兵符奉上,就此别过,后会无期!”说着,伸手在怀中摸出一物,“啪”地一声掷在地下,转身便走。
举步之时,身子一晃,凌子然不去理会地上的兵符,而是上前一步扶住他,急唤道:“五弟!”
凌子墨闭着眼,定了一下,冷冷地笑道:“区区一点‘无恨霜’,还不至于能毒死我凌子墨!”说着,缓缓而坚定地推开他,大踏步走出去,再不回头。
走出曦阳殿时,阳光分外明媚。九月之时,秋高气爽,略带凉意的微风里,隐隐送来一阵桂花的香气。
凌子墨眼前发黑,心头却分外清明。他突然想起,去年梦蝶嫁入王府的时候,也是桂子飘香之际。
那一个晚上,他从前厅走向洞房的时候,桂子香气暗暗浮动在月光里,他却全然没有在意,只想着,这位相府的小姐,不知是个什么模样的人。
在那烛影摇红、满室喜色之中,他轻轻挑起了她的红盖头,红盖头之下,是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那目光澄澈干净,只是看了他一眼,心头上,就仿佛有一道清泉流淌过去……
蝶儿!蝶儿……
他脚步虚浮,已经无法控制住自已跌跌撞撞的身形,意识渐渐模糊,却仍然坚定地往外走。他只知道,他要走出这皇宫,走出这京城,走向远方的那个希望……
直到天地间的阳光被黑暗代替,世间一切的美好再也无法看清,倒下去的时候,他只以为自己跌进了梦蝶的怀里,轻轻地呢喃了一声:“蝶儿,我来了……”
与此同时,远在数千里外的天山,梦蝶突然觉得心头一阵剧烈的疼痛。
史记:大周朝厉胜帝二十八年秋,九月,京闱之乱平定,煜王不幸身中毒箭而亡。厉胜帝薨,如妃以身殉葬。太子凌子然即位,称光仁帝。追封煜王为智胜煜王,以储君之礼,葬入皇陵。
天山山脉的冰谷最深处,这里没有四季。无论春夏秋冬,永远是冰天雪地,一片茫茫。风雪总是来得毫无预警,正如阳光也总是不期而至。
虽然萧诺嘱咐过她,一定要小心受凉,但风雪稍停的时候,梦蝶总要去谷口站上一会儿。在这一会儿之间,她总是遥遥望着弯曲着延伸向山下的那条小路,静静地站着。她的脸上从来没有流露过一丝焦灼祈盼之色,却像是有着永恒不变的耐心与恒心,一定会永远地等待下去。
她的肚子一天天大起来,此时有五六个月,已经看得出腰身渐粗了。正如萧诺所料,冰川温泉与血蟾蜍一样,对治疗离血之症,有惊人的奇效。有萧诺在,又每日在温泉中浸泡三个时辰,她和宝宝都被调养得很好。
“宝宝,你说今天爹爹会来吗?”她低下头,温柔地摸了摸肚子,轻轻地道。
紫画“扑哧”一笑:“小姐,他现在哪里能回答你啊?”
正在此时,腹中突然一动,梦蝶“啊”了一声,对紫画笑道:“怎么不能?他可不安分得很呢!”
紫画惊讶地摸了摸:“小世子竟然这样聪明!”
“你怎知是世子?”梦蝶啐道,“也许是个女孩儿呢!”
紫画想了想:“小姐是想生个小世子,还是生个小小姐呢?”
梦蝶悠悠地去看远方:“我倒是想要个男孩子,像他一样……”
紫画摇摇头:“我想,王爷一定想要个小小姐呢!”
“为什么?”梦蝶疑道。
“将来也会像小姐一样美貌聪慧,温柔解语啊!王爷一定喜欢得不行!”紫画吃吃地笑。
“啊,原来是取笑我!”梦蝶轻捏她鼻子。
紫画急忙躲开:“啊呀,小姐害羞了!”
“死丫头!好的不学,竟学初春的贫嘴!”梦蝶伸手去挠她的痒,装作生气的样子,“迟早把你嫁出去!”
她大着肚子,紫画不敢过分与她嬉闹,只好站住了,任她挠得直不起腰,口里讨饶道:“小姐,小姐,紫画错了,饶了我吧!”一边笑得岔气。
主仆二人闹了一阵,梦蝶突然感应到什么,手上的动作顿住了。紫画还没止住笑,弯着身子,不解地抬头看她,却见她蓦然回身,望向那条小路。
其实,这里只有茫茫一片冰雪,哪里有什么路?所谓的路,不过是走的人多了,便在冰雪之上留下的一串稍暗色的痕迹而已。但此时,在这条“路”的尽头,冰雪苍茫之中,隐隐出现了一个移动的黑点。
紫画也已经注意到了,她习过武,眼力比梦蝶好,这时“呀”了一声,叫道:“是马车!”
梦蝶睁大眼,捂着胸口,上前两步,身子微微发颤。
马车!这是谁的马车?!
这冰谷之中,人烟稀少,只有当地极少数的几名猎户偶尔出没。这会是谁的马车?
风渐渐地大起来,天色有些暗沉,似乎又要下雪了。
紫画看了看天,皱眉道:“小姐,要起风雪了,先回去吧!这马车,没有小半个时辰,还到不了呢!”
这却是实话。所谓“看山跑死马”,此刻那马车虽然已经在视线之内,其实只是因雪地衬得明显,真要到达谷口,只怕还要一阵时间。(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