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之鉴感慨一声:“王爷有所不知。蝶儿幼时,其母健在之日,一直对她悉心教导。七弦之艺,便是少时所习。那日国宴,她抚琴一曲,令我不由得念及亡妻,心中甚是悲怆啊!”
梦蝶原本并不认为父亲真是为了探她才来王府,却不料他突然说起往事,顿时一阵怔忡。
庄之鉴脸上颇有怅然之色:“我与亡妻本是少年相识,多年来一直恩爱有加,却不料她突染恶疾,韶年早逝,不能与她白头,是庄某平生第一大恨事啊!”说着,眼中似有泪光闪烁。
梦蝶垂头不语,眼前却闪过了多年前的一幕幕:自己在五岁之前,的确是过着幸福的生活,那时父慈母爱,她是他们的掌上明珠,但自从娘亲患病,一切就天翻地覆……十余年来,这位口口声声说疼爱自己的父亲,其实连进她院子的次数也屈指可数。至于他对娘亲的感情……呵,他连娘亲的最后一面也不肯相见,又还有何感情可言?娘亲只怕也早看清了这一点吧?看清这个她付出一生感情的男人,其实只不过爱她的貌美,爱她的多才,当这一切的外表都不复存在时,爱情也就不再回来了!
思及此处,她顿觉一阵心痛。
“蝶儿?”凌子墨见她变了脸色,不禁关切,“怎么了?是否身体不适?”
庄之鉴也紧张起来:“蝶儿,你没事吧?”
梦蝶深吸口气,闭着眼摇摇头,却没有回答。
凌子墨柔声道:“想来身体还未调理好,既然不适,不如先回去休息吧!岳丈大人这里,我来作陪就好。”说完也不待她回答,便向门外唤了一声:“夕寒!”
林夕寒一直候在门外,立时闻声进来。
凌子墨很自然地吩咐:“王妃身体不适,你且先送她回去。”
林夕寒躬身应是。
梦蝶看了看凌子墨,只见他使了个“你且放心”的眼色,又微微点了下头。于是便起身向庄之鉴告罪道:“父亲,请恕女儿不能相陪。”
庄之鉴起身回礼:“蝶儿……王妃请自便。”
屋外,梦蝶走了几步,转了个弯,突然止步回身。
林夕寒正跟在身后,始料不及,急忙顿住,却没有来得及掩饰看向梦蝶的一抹忧色。
梦蝶静静看着他,却不作声。
林夕寒一愣。
她举步,便要越过他,走回门口去。她知道,庄之鉴是故意的,故意提及那些令她一直无法释怀的往事,引起她的伤痛。她还知道,凌子墨也是故意的,故意支开她,不想让她知道他们接下来要谈的话题。
凌子墨早在新婚之夜就说过,不许过问他的一切事宜。但是现在,她想要知道,她要回去听一听。
林夕寒很快明白过来她的意思,脚步一移,挡在她身前。
梦蝶目光澄澈,却透着一种坚定。
林夕寒却比她更坚定地、缓缓地摇了摇头,眼神中有一种劝解之色。
两人僵持着,她目光中的坚持终于渐渐淡下来,许久,才轻叹一声,转身便走。
林夕寒长吁一口气,随即跟上。
屋内,凌子墨听得两人终于离去,这才脸色一冷,淡淡地道:“不知庄丞相今日来访,究竟有何要事?”
“王妃!”两人行至花园,林夕寒见左右无人,这才开声。
梦蝶停下来,却不回头,也不开口。
林夕寒绕至她身前,只见她略低着头,神情有些黯然,不禁叹息一声。
“我爹将我嫁入王府,究竟有何目的?”梦蝶幽幽地问。
林夕寒知道她聪慧过人,有些事根本无法瞒她,如今她与凌子墨既已定情,也无须瞒她。便摇了摇头道:“确切的还不好说,但是,定与夺嫡之争有关。”
“夺嫡之争?”梦蝶讶然,“我爹不是一直持中立态度吗?”
林夕寒苦笑一声:“中立只是表面罢了,正因如此,他的立场才越发难以揣测。”
梦蝶默然想了想,肯定地道:“他的立场,就是皇上的立场。”
林夕寒惊讶地看着她,虽然知道她聪明,却没想到她连这一点也能猜到。
“倘若不是这样,皇上也不会对我垂爱有加,以至于逼得子墨不得不三天两头地来我絮园。”
“他不是被逼,”林夕寒急急地分辩,“他心中是真的喜欢你。”
梦蝶笑了一下:“我现在已经知道了。”
林夕寒欣慰道:“能遇到你,是他的幸运。”
梦蝶却笑得苦涩:“幸与不幸,如今还难说呢!”
林夕寒见她神色凄清,忍不住劝道:“你的为人,我们都看得清楚。凡事有我和子墨在,你且放心。”他心中已然将梦蝶视作自己人,言语之间不觉少了平日虚假的恭敬,竟直呼起凌子墨的名讳。
梦蝶奇怪地看了他一眼,点点头:“你果然不止是王府总管那么简单!”
林夕寒一愣,脸突然又红了。“我……我……”一个“我”字说了半天,却没有下文。
梦蝶淡淡一笑:“你是何身份,不必向我表明。”
“不,我不是那个意思……”林夕寒犹豫了一下,终于有些赧然地道,“我只是没想到你这么快便能猜到。”这话一出口,下面的就变得顺畅了,“我这王府总管的身份,不过是掩人耳目罢了。”
梦蝶笑道:“不是我有多聪明,而是你平时在我面前虽然恭谨有礼,但有时与子墨的眼神交汇,却有些不对,不太像是下人与主子的关系。”
“确实,这种戏也只能做给一般人看,真正遇到眼明心细之人,却瞒不过。”林夕寒点点头,“所幸,如王妃这般高明之人,世间毕竟不多。”
梦蝶轻笑一声,摇了摇头,却不再分辩。少时,她笑容又渐渐淡下去,沉思一会,轻轻问道:“我能帮他什么?”
林夕寒目光一闪:“王妃真的想帮他?”
梦蝶垂下眼帘,只牢牢盯着身前一小寸土地:“高山未尽海未平,愿我身死子还生。”(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