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声虽轻,语气那一种坚定决绝之意,使林夕寒不自主地敛了笑容。
他认真看了看梦蝶,半晌,点点头,又摇摇头:“你若真想帮他,无须身死,只请你信任他,并请好好保重自己。”
梦蝶不解地抬起头,却见他脸色郑重。
林夕寒抬头看天,缓缓而道:“我与子墨同龄,初与他相识,都是十五岁。我自小无父无母,只跟随师父习了几年功夫,就独自漂泊江湖。识得他之前,我一直以为自己便是这世间最孤苦无依之人,没想到,遇到了他,我才知道,他虽然只是没了母亲,却比我更孤苦百倍。”
“外人看他,是天之骄儿,皇帝最宠的幼子,与皇后、如妃皆有母子之谊,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却不知这一切只是表象而已。事实上,他没了母亲,哪里及得上太子与炜王身后各有靠山?皇帝宠他,初时不过是怜他自幼丧母,皇后与如妃养育他,不过是想将他收为已用。若非他从小便懂得察颜观色,谨言慎行,又兼勤学上进,终于在朝中有了立足之地,只怕早已成了权力斗争的牺牲品。与他相比,我纵使独自漂泊,却至少还能潇洒自由。他却一直无依无靠,进退维艰,宫内宫外,满朝文武,甚至连个真正可信之人都没有……”
梦蝶听得怔住了,凌子墨看来得天独厚,意气风发,却不料原来身世却如此不堪。不能想像,一个襁褓之中就失去了母亲关爱的孩子,竟然还要在天下第一等勾心斗角的环境中长大,是何其残酷的一件事。相比之下,自己幼时至少还曾拥有过娘亲的温暖与关怀,娘亲逝后,父亲虽然态度冷淡,自己却仍然衣食无忧,万事不愁,过着清静悠闲的日子,这又已经是何其幸运的一件事。
两相比较,她不由只觉得一阵恻然,又一阵心疼。
“正因如此,我自愿留在煜王府,表面上做他的总管,暗中却帮他进行其他谋划。”林夕寒感慨了一番,转头又向梦蝶认真地道,“所以,你若真想帮他,就不要怀疑他对你的心意,也不要让自己受到伤害——无论何时,无论何地,无论发生何种状况。因为,你的平安,你的存在,对他而言,就是最大的安定。”
梦蝶沉思良久,才开口道:“你与他既然情如兄弟,那么请准许我称你为兄吧!”说着,敛容向林夕寒郑重地行了一礼:“多谢林大哥这番心意!今日的话,梦蝶必将牢记于心,不敢或忘!”
林夕寒将梦蝶送回絮园,再回到前厅之时,庄之鉴已经走了。
凌子墨独自坐在厅中,正将一个茶杯盖玩得出神。
林夕寒进来,他头也没抬:“她回去了?”
“是。”
“没有问什么?”
“问了。”
“那你怎么说?”
“什么都说了。”
凌子墨捏着杯盖的手顿住,皱眉盯着林夕寒:“什么都说了,是什么意思?”
林夕寒两手一摊,耸了耸肩,倒像是一脸无辜。
凌子墨深深看着他,半晌,眨了眨眼,目光又转回自己手上的杯盖:“那么……她又怎么说?”
“她说,”林夕寒一字一顿地道,“高山未尽海未平,愿我身死子还生。”
“啪”的一声,凌子墨手中杯盖落地,碎成几瓣。他的手缓缓地握成拳,用力得指节发白,低头呆看着地上碎裂的杯盖。“愿我身死子还生,愿我身死……子还生……”他喃喃地重复,语气中有不可置信,有感动莫名,有喜悦无限……良久,忽然猛的仰起头,看着房梁,目中似有泪花闪烁,却硬生生地忍住了不愿让它流出来。
林夕寒默然不语,找了另一张椅子坐下,静静地等他情绪平复。
一个生来孤苦的人,突然间知道了这世上竟然有人愿意以性命去爱他,难免总会有些激动与失态的吧?凌子墨何其有幸,能遇到庄梦蝶这样一个女子,自己的那一个人,却在哪里呢?
许久之后,凌子墨握紧的拳头才渐渐松开。显然为刚才的举动有些赧然,他稍带狼狈的看了林夕寒一眼,却见对方正了然地看着自己,心中这才释然。
“是炜王。”他清了清嗓子,忽然沉声说道。
“炜王?”林夕寒皱了皱眉,“竟然是炜王!”
他二人早已料到,早年凌子然能立为太子,皆是因当时立了战功,人心所向,皇帝才顺水推舟。如今朝中两派斗争激烈,皇帝却视若无睹,听之任之,很可能是对继位人选另有想法。但凌子非除了是嫡子,无论才干、品行都较之凌子然不如,显然并非胜任皇位的最佳人选。今上在位二十余年,虽未有开创盛世之举,至少国泰民安,也算得上一位明君,林夕寒怎么也想不到,他竟然会在储君一位上属意凌子非。
凌子墨冷哼一声:“你是低估了父皇对她的感情!”这个“她”显然是指凌子非的生母,已逝的王皇后。
林夕寒闻言一愣:“仅是因为这样么?”
“否则,你以为还能因为什么!”凌子墨声音里添了一丝愤恨,“当年她做下那种事情,他都能装作不知。如今死了这么久,后位却依然空置。”
林夕寒轻叹一声:“照你这样说,也不无道理。”
“我只是没想到,他竟然昏庸至此,现在还想让她的儿子继承大位!”凌子墨依然恨恨地道,“庆幸我早怀疑他当初只是试探我,并没有昏了头地以为,他真的想让我做太子。否则……”他哼了一声,不再说下去。
林夕寒点点头,问道:“那你怎么答复他?”忽然一惊,又问道:“难道他真以王妃相胁?”
“自然先与他周旋着。”凌子墨沉着脸道,随即又冷哼一声:“蝶儿既然已经入了王府,岂容他再耍什么伎俩!”
话里透着一股凛冽,林夕寒听了,也不免觉得一阵寒意。
“夕寒,”凌子墨忽又想起什么,“你去查一查蝶儿幼时的事情。”(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