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一章 桃香明若光
黑暗之中,桃花的香气仿佛是最后的一丝光线,而这缕光又仿佛是一根丝线一样蜿蜒缠绕着琼儿的身体。右手的无名指轻轻的勾动,这蓄积的最后一丝力气估怕也快要消耗殆尽了。很想勾动下唇角,可是连笑的力气也没有了。
那日琼儿跌下山崖,摔到一处极厚的草地上,竟就这样过一劫。醒来望着渐亮的天空,想起姐姐临走时的模样,极力的站了起来,爬着找到这么一处山崖夹石之间。冥冥之中似有指引一般的寻到了这样一处石室。
躲进石室之中将石室的门关好,石门契合得很好,连一丝缝隙都看不到。躺下之后又过了不知道多久,隐约听到外面有了响动,估摸着应该是严世藩的人下来寻尸首了。虽然明明知道这里不会被人发现,琼儿仍是往石洞深处移了移。
移动的时候摸到衣服内带着的桃花香,这香还是用繁花婆婆当时给的龙涎香调和的。龙涎香有行气活血,散结止痛之效,桃花可治疗肌肤溃脓。挑出指甲盖大小的香敷在伤口上,混沌之中想着待山外的人都走了,待自己的气力蓄积的够了就从这山下爬上去。
可是时间一日一日的过去了,除了逐渐模糊的意识之外再没有别的感觉,昏迷的时候多过清醒的时候。
石室深处的石壁上有细细的水柱淌着,石室被挖凿得很光滑,水流经过的地方浅浅的凹下去,水就顺着这道凹槽聚集到洼地之中。琼儿渴了的时候若是清醒着就会捧些水来饮。但是清醒着的时候毕竟是越来越少了,最后就算是醒着也没剩下多少力气可以捧起水了。
这次不同于上次被困在严府之中,琼儿始终不曾想过要等着谁来救她。自己这一生总是在依靠他人,笑得时候是爹爹和姐姐,后来姐姐走了爹爹也死了,然后墨良来了,后来墨良也不在了。就算墨良不在身边的时候也常还有鸣远绝尘。
这一次,在坠崖的那一霎,在身体不断坠落的过程之中,好像真的被人醍醐灌顶一般。心中有那么一处似懂未懂。要开未开的地方就那样破土而出了,然后就强大的生长开来,瞬间长成可以遮天蔽日的大树,心中那样一处柔软而需要倚靠的地方就这样在内里找到了倚靠之处,自此,再不需要外界的倚靠。
这个世间,我们想要留下的东西太多太多,而我们能够依靠的人或物却越来越少。最终我们唯有变成内核坚实而有力,才足以支撑我们愈渐强大的欲望,才能真正留下那些我们想要留下却无力留下的东西。
在石室黑暗的时光之中,心中的那棵树就这样一点一点的吸收养分成长开来,树干粗壮树枝浓密。琼儿身体深处的那一抹魂儿倚着这棵树静静坐在树下,望着这棵树独自经历过秋冬春夏、风吹雨打,遇见强大,强大到终于可以支撑住全部灵魂的重量。
意识再一次的清醒过来,挣扎着坐起拿出香,轻轻敷在伤口上,香气弥漫四散开来。好像出来京师的第一个春季,琼儿记得那一年桃花开得真正的好,满树绯红。风吹过好像下了芬芳的雨一般,那时她还常常扒拉在窗边偷瞧那身竹纹青衣欣长的背影。
只是彼时年龄尚小,就那样单纯的以为,这样或许就是一辈子了。现今回想起来却恍若隔世一般,那道身影已经那样的遥远,遥远到无力企及,就算再努力的伸长手也触不到,连衣襟的边缘都触及不到。生生见着他走远,无力到心伤。
意识又一次的消失,和上眼睛睁开眼睛都是一样的黑暗,这一次也不知还能不能醒过来。
朦胧之中有风吹进来,白色的光由一道线逐渐拉开铺展开来,终于笼罩了一身。这就是小鬼来勾魂了吗,这鬼并不像传说中的狰狞,他眉眼清秀,只是鼻梁太高将整张脸勾勒得刚毅了。也不知阎王殿的小鬼是不是都是长得这般好看,若真是的那这死也死的不算什么了。
琼儿很想伸手用指尖勾勒出那小鬼颇有棱角的下巴,不知这样的肌肤触感会是怎样。可是死的明明是自己,这小鬼眼神如何这般悲恸,忽的就想用指尖温暖那般冰冷的眉眼,在他耳畔温言,莫要这样,这样好看的眉眼,怎的就没有一丝温度呢。
墨良拥着怀中的人儿,那样轻软的桃花香,这世间除了她不会再又第二个人。就算不用眼睛去看,都能度量出她的重量,那个小小的蜷在怀中的人,竟还能这般轻轻的呼吸,她真的没有死,她还活着,那么这繁世的一切就都不重要了,什么都不重要了。
在他手中死过的人不计其数,这一刻竟觉得能活着是这样的好。这世上想让一个人死太容易,但是想让一个人活却往往太难。
手臂锁紧,轻也不是重也不是。将琼儿轻放在松软的树叶上,摸出怀中的面具,重新束好发带,在一次将琼儿抱起。顺着山谷往上走是一条平稳的上山路。山谷上纷纷扬扬的有琼花落下,山谷之下已经全是雪白的一片,下雪亦不过如此。
青色的衣袍环着一朵小小的白色,脆弱的仿若一枚花瓣,眼睫紧紧的闭着,她再不会有一刻如这一刻这般安静,安静的好像不存在一般。许多年之前自己也是这样将怀中的人从火海之中救出,那时她还小的像一只猫,颤抖着瑟缩在自己的胳膊之下,如今她依旧在自己的怀中,却不是当初那个琼儿了。
琼儿再等等,没有多远了,没有多远就到了。我说过要护你一世周全,此生你要的一切我终会给你,你会平安喜乐,笑忘流年。怀中的人似乎有了知觉一般,唇瓣轻启,低喃的却是一句——鸣远。环抱着的手臂稍稍一抖,紧了紧又重新抱好。
脚下的步子依旧走得平稳有力,一步一步的往上走去,脚下的泥土湿软,每一步都陷下一枚浅浅的脚印。可是心若是陷了下去是不是就再难拔起?(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