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做要做之事
自打绝尘将浑身是水的琼儿抱上山,又每日给苏琼诊脉,鸣远就瞧出绝尘对待这件事是有些不一样的。
而绝尘心中有了事,手中的棋下的就不那么在招了。若是平时同墨良下也是二人平分秋色,鸣远的棋计虽不一定在墨良绝尘之上,但是他这次算准了绝尘无法一心用在局中,便五局赢了有四,堪堪践了昨日同苏琼许下的诺。
绝尘倒不是输不起的人,既然执子又定要判个输赢,就必然有得有失。赢了不喜,输了不馁,他本就是散淡随性之人,出了家将这些更是看得淡了。其实出家之人本不该有以争夺为目的的游戏兴趣,可是岁月漫漫,余生若连这点滴都舍弃了,又该如何度过。
鸣远也是坦荡君子的性情,胜了仍旧一句:鸣远不过是借着对手心中有事,这胜怕也是胜之不武的。让人不禁去想这一袭白袍之下裹着的究竟是怎样一颗坦荡之心。
苏琼坐在一边藤椅上,被人用丝被裹得粽子一般,只露出眼睛还能勉强视物,口鼻还能恰好呼吸。她虽对博弈无兴趣,可是能见到绝尘输了四局,无论是怎么输的都是让她开心的。隔着被子都能隐约听见她嘻嘻哈哈的笑声。
许多年之后当琼儿再次忆起这段因祸在温泉山上的时光,都觉得是难得的单纯的喜悦和幸福……
绝尘的方子再加上鸣远的药,还能日日在温泉中泡着祛除体内寒气,琼儿的身子好得很快。当初既然是绝尘送的信说留琼儿住几日,那么到了时候自然是该绝尘送她回去。
绝尘在房中做早课,琼儿未想到此时鸣远会来。下人将陶钵放在桌上就退下了,琼儿咽了咽口水,鸣远这里别的她倒不一定中意,但是这吃的可是她的心水啊,看架势这临走了,还能再吃一顿。
鸣远白玉般的手指打开钵盖,白腾腾的水汽冒出,厚厚的一层油漂浮着,光瞧着就让人食指大动。“琼儿你第一次来的时候吃过一道叫阳春白雪,现在这一道叫下里巴人,尝尝。”
在琼儿的概念中,食物好吃就行,还这么多讲究,吃食还要对仗工整,正要下筷子又听到鸣远说,“你伤寒刚好,这鸡汤利于你的病,回去了也可常备着些。”
这话若是良哥哥说的该有多好。这是苏琼嘴中吃着米线时心中想到的第一句话。念头刚闪过她立即意识到,自己怎的如此没有良心,俗话说吃人的嘴软,拿人的手短,现如今不知欠下鸣远多少情了,不知该怎么还?
正想着琼儿就没头没尾的冒出一句:“鸣远,你可有什么愿望没有?”
说着虽无心,确问到了听者今日所思,从小到大鸣远似乎没有什么是得不到的,没有何事是做不到。眼下严世藩那日的说辞却让鸣远第一次觉得为难起来。
只是这样的问题怕不是眼前这样一个世事未谙的小姑娘能够懂得的。面对着这样一个单纯无害的女子,一向习惯将自己藏得很深的鸣远竟然冒出一句:“琼儿你从未提及过你的父亲,他待你可好?”
虽然并不是回答自己刚刚问的问题,琼儿很快就被鸣远带跑了话题,“爹爹很早就去了,我是随良哥哥长大的,不过爹爹以前待我很好的。”
已经是有些久远的回忆了,虽然此刻提起琼儿眼前不一定会再次出现爹爹被杀的画面,但是依旧会痛,仅是不再锥心而已。低着头掩饰过神色的迟滞。
鸣远极轻的叹出一口气,不再言语。
苏琼喝完鸡汤抬起手用手背胡乱抹了抹嘴,形似孩童。“鸣远哥哥,琼儿虽愚鲁,但是觉得父母不可选择,命也是不可选择的,但是运在我们手中。人不能只做自己想做的事,更要做我们要做的事。”
说完朝着鸣远开心的一笑,对着这个白衣少年,她总能毫无戒备,他总能轻易的让她满心欢喜,就算只是一碗好吃的事物。
绝尘已经等在门外,苏琼起身走了。琼儿又岂会知道鸣远心中所想,这番话是在漫长的七年之中她渐渐悟出的,她想做的是单纯的活着就好,可是她觉得爹爹的仇是一定要报的,这是她要做的。
下山的路很快,在途中有另一辆马车与他们擦身而过,琼儿是自然不会在意多想,可是绝尘认识这辆马车,只是不知严府的马车又为何会上山?难道真如墨良所言,这白鸣远同严嵩有何关联?
在长短亭的路口他们被一人拦下,三月。
苏琼有些不解的一笑,本来她以为三月会躲着自己的,不过就算三月不来,过些时日她也会去找三月。既然绝尘不说,她很想亲口问问三月,那日为何要将她推下河?
三月一步步走来,绝尘并未阻拦,他清楚,依着三月的性子不过是徒劳罢了。
坐在马车之中,三月只是淡淡的笑瞧着苏琼,露出两个浅浅的梨涡,依旧是美的动人心魄。只是如今这笑让苏琼觉得冷,很冷。就这么一直被三月瞧着,苏琼竟觉得无礼的那个人仿佛是她自己一般,如今人家找上门了,该解释该道歉的反倒是自己了。
苏琼目光闪躲开来,瞧向别处,三月笑得更美,“妹妹不想问问为什么吗?”
这句话提醒了苏琼,她却依旧不敢抬头,怕那双眸子灼伤了自己,有些弱弱的问了句:“为什么?我不曾害过姐姐的。”
三月声音大了些,却总是让人觉得那柔软的声音是穿过层层的水波云雾从遥远的地方飘来的。她没有回答琼儿的话,仿佛呓语又仿佛是说给另外个人听的,“那日你终究还是毫不犹豫的跳下水救了她,难道就不曾想想我的心意吗?当初任我那般苦求,你依旧是走了。那么些岁月的相处积累竟抵不过那和尚的一句话?遁入空门?若真能清净了六根,救她又是为何?若言爱众生,这众生就独独少了一个我吗?”
这番话在苏琼听来缺头少尾,越发在云里雾里了,偏过头去瞧三月,她虽依旧笑着,却笑出满面的泪水。(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