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隆隆――
响彻云霄的雷声像要撕裂天地似的咋然响起。
倾盆大雨狠狠地往大地上刮,把地上万物摧残得直弯腰,那个万物里包括了正在山路上赶路的我。
迈着湿重的步子,我撑着已被风雨折磨得残破不堪的油纸伞,聊胜于无的顶着一身寒湿走路,丝毫不介意肩膀以下紧贴身体的冰冷布衫。
雨点一点一滴地透过纸伞的破缝漏下,滴在我的脸上,顺着颈项滑入我的衣领,以冰冷的湿意夺走我的体温。
呼啸风声,沙沙狂雨,山路上浑浊的水流,还有一个湿透的我,一切显得奇异地和谐。唇畔牵起一抹笑,我笑得惬意。
风云变幻、自然万物、人,到底是谁征服谁、谁统驭谁,最终又是谁被征服?
笑问狂怒的苍天,苍天还我以狂风暴雨。
一声异于寻常的动静响起,眸光稍敛,我伸手抹了抹脸上的水滴,不动声色地侧耳倾听了会儿。沉凝半晌,耸耸肩,决定继续走自己的路,享受在风雨中被冲刷的感觉。
可惜,老天似乎不让我太如意。我的眼前出现了一件残破的山神庙,微弱的光线从破旧的窗格中泄漏出来。
一向随遇而安的我,挑挑眉,决定暂时舍弃雨水的冰冷,改而走向破庙寻求一时的温暖。
走到破庙门前,依稀还听到一阵模糊的交谈,直到我小心翼翼地推开那摇摇欲坠的破门,生怕把山神庙的门破坏会被山神怪罪。
“吱呀”一声,门打开,里面的交谈声嘎然而之。推门而开的我理所当然地受到里面的人的瞩目和关注。
“抱歉。我只是路过想借个地方避避雨。无意打扰诸位的交谈。”
我朝投射过来的几对目光回以谦卑的微笑。
打量我的目光由一开始的猜疑,转为放心和――惊艳。
相信我,如果向我投过来的目光大多属于惊艳仰慕性的,那看我的人肯定都是性别为雌性的――女人。
我没先把目光放在打量我的人身上,反而认真的打量起这破旧的山神庙内部起来。目光落在山神像前的供桌上,我笑了笑,在供桌前找了个干燥的地方随意坐下,从怀里拿出被油纸包裹着的干粮。
干粮里有肉干、炸饼、干馍馍,种类不丰富,但也够齐全了。没办法,走过太多的旅途,经验丰富的我深知食物的重要性,所以身上的食物从未少过,以那我手无搏鸡之力的身躯,要我在野外打猎食物,绝对会首先成为野兽们的晚餐。所以,我只好乖乖拿出银两,货银两讫,买现成的食物果腹。
食物的香味在冰冷的空气里慢慢传播,引起一干饥饿的人的唾液的旺盛分泌。
没急着把食物塞进嘴里,我转身,掂起食物中唯一的一块肉干,把它恭敬地放在供桌上脏兮兮的破供盘上,趁着背对着旁人之际对山神像微笑着低喃:“请吃吧。”
调皮地朝山神像眨眨眼,我若无其事地转回身子,面对一干连带失望的脸蛋,她们正在为被放进脏盘里的美味肉干而惋惜着。
我抬眼,开始正式打量着坐在我左侧的一群妙龄少女,她们的一身衣着打扮都是绫罗绸缎,其中被簇拥在正中央的少女更是一身尊贵不凡的打扮,而其他的少女似乎都是该名少女的丫鬟婢女,想必这少女一定出身不凡,可能是某个官宦或富商的千金吧。
可是,这群来历不凡的少女正眼巴巴地看着我手中的食物,我轻笑,对一张张望着我的笑脸发怔的豆蔻少女和悦地邀请道:“若诸位姑娘不介意萧某的粗食,可以过来与萧某共享我的干粮。”
少女们一听乍喜,两忙簇成一团低头嗡嗡地讨论起来。
非礼勿听。
我端起水袋,边啜饮着清凉的山泉水,好意地转过头避开她们的交谈,无奈双耳天生灵敏,只能任由她们的对话一字一句地传入我的耳中。
“可以吗?他看起来不像坏人。”
“知人口面不知心,小心有诈。”
“对啊,刚刚对我家小姐无礼的登徒子还不是长得人模人样,结果呢,我们就落得被他们追赶至此的地步。”
“可是,这位公子看起来真的不像会害我们,而且他长得比刚才那登徒子俊俏多了。”
这句话引起众姑娘的一致认同,有几个好羞红着脸偷偷的瞄了我几眼。
我会以谦谦有礼的微笑,心底却在苦笑:公子?
罢了,反正都已经习惯了。
那头的交谈有了新的发展,只因为首的千金小姐开口了,那千金小姐从刚才开始就静静地盯着我看。
“安静。小姐有话要说。”
“我觉得这位萧公子可以信任,你们别多说了。春雨,你去萧公子那拿一些食物过来分给大家吃吧。大家被追赶了一天,都饿了。我们在沿路留下了记号,大哥的救兵很快就会赶到这里的。在救兵赶到之前,大家要补充体力。”
“是。”
小姐说了算,众姑娘一声应下,讨论暂时结束。
之所以说是暂时结束,是因为我太了解女人的天性,一群女人聚在一起不会吱吱喳喳就不叫女人。
果然,在一名眉清目秀的丫鬟红着脸靠过来刮走我大部分的干粮之后,属于女人间的窃窃私语又再展开。
“春雨,你真走运,可以与萧公子面对面碰面。怎样?拿干粮的时候有碰到萧公子的手吗?”
“嘻嘻,有碰到喔。”很羞怯又带着炫耀的语气。
“真的?真的?感觉怎样?”
“能怎样?人家萧公子是谦谦公子,一碰到我的手一点点就立刻缩回去了。”
“哇,果真是个谦谦君子。”
谦谦君子?
我再度在心底苦笑,瞄了眼在湿衣服下包裹的瘦弱身材,不置评价。
“不过,萧公子的手很修长、很大好温暖喔。”
我差点被口中的馍馍给嗑着,赶忙把口中的食物吞下去,不敢置信的望向那个背对着我乱扯的丫鬟。
真的只碰到一点点而已?所有人都一致怀疑。
望着自己布满厚茧的双手,我无奈地扯起嘴角。修长?普普通通啦,不长也不短,倒是长年累月积下的厚茧倒有很多。温暖?刚从大雨中走进来,能温暖到那里去,又不像她们早已升起一堆暖暖的火烘着,她的手比我的要暖多了。
女人还真能扯呀……
我没有刻意地去揭破那丫鬟的大话,耸耸肩,当个安静的听众在一旁吃着自己那份干粮。
“萧公子,看你淋得一身全湿,肯定很冷了。如果你不嫌弃的话,过来我们这边烘烘火,暖暖身子。”
这时,一直打量着我不出声的千金小姐说话了,她的话又引起姑娘们的一阵骚动。
“感谢姑娘的好意,萧某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在如此寒冷的雨天,一身湿透的我的确需要烘烘自己冰冷的身躯。
我站起来,眼光掠过身后的供桌,笑意深了。
姑娘们为我空出一个足够大的位子让我坐下。
可惜,我的取暖才刚开始,一阵凌乱的马蹄声便夹着风雨声,由远而近的传来。
“有马蹄声!是不是少爷的救兵到了?”有人欢喜地嚷嚷。
我看并不,来者的马蹄声纷乱而无序,似是一群乌合之众才对,绝对不会是受过正规训练的子弟兵。
“我看并不。来者不善。春雨、夏荷,你俩去窗边探个究竟。”千金小姐神情肃穆,立刻下达命令。
两位丫鬟依言上前,不看还好,一看两人当即吓白了脸蛋。她们惊惧的朝大伙大嚷:“糟了,是刚才那登徒子追上来了。”
一群少女当即慌了手脚,急得团团转。
“小姐,我们现在怎么办?他们都追上我们了,可是少爷的救兵还没到。到底怎么办才好?”
我随着众人的目光一起望向千金小姐,果然不简单,这女子竟然十分冷静,临危依然面不该色。
“大家冷静。”千金小姐的眼光徐徐滑过每个人的脸,还特意在我脸上多停留了一阵子。我奇怪地伸手摸摸脸,没脏呀,大小姐那别有含义的一瞥害得我心里直发毛,突然间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唯今之计,就只有一个字‘拖’。我们要尽力与敌人对抗,好拖延时间等大哥的救兵赶到。”
“是。我们一定会誓死保护小姐你的!绝不会让姓马那登徒子碰到小姐的一根寒毛!”
说倒好听,你们一群弱女子能干个啥呢?能撑上一刻就该偷笑了。
“萧公子,你不会眼看我们这群弱女子被欺辱而袖手旁观吧?”千金小姐美丽的丹凤眼里闪烁着盈盈的水光,看起来楚楚可怜极了。“请你在我大哥的救兵赶到之前保护我们这群弱女子。”
喔,原来她打的就是把我拖下水的主意。这招“拖”还真绝呀。把我推上了救护者的位置上,若不出手的话便会落人口实。
八成这位千金小姐是把我当成了某为深藏不露的流浪高人了。
可是,恐怕我要令这位小姐失望了,我的确是流浪人没错,可是我不是高人呀,我只是一个手无搏鸡之力的普通人。在紧要关头,要我去对付人,真的只能当“螳螂挡车”里那只被压扁的可怜小螳螂而已。
可是,我知道,我还是非站出来不可,于仁于义,我都不能缩在一旁当个懦弱者。
所以,我还是苦笑着答应了这位聪明反被聪明误的千金小姐:“萧某只能说尽力而为。希望不会令小姐你失望。”我敢肯定你绝对会失望。
千金小姐似乎十分高兴,美丽的瓜子脸上绽出一抹满意的笑容:“哪里哪里,萧公子能仗义相助,我感激都来不及了,哪里会对你失望呢?”
真想看看她待会儿知道自己打错算盘的惊愕模样,可转念想到待会自己的境遇,我又轻松不起来。
我一条小命,为了救这群女子而死也没什么可惜的。可我要真死了,这群小女子就真的只能任人宰割了。
唯今之计,就真的只能应用大小姐的明言――拖了。希望在我这条卑微的贱命消逝之前,大小姐的救兵能及时赶到,不然我还真是死得冤枉了。
谁说你的命不值钱的,你的命可珍贵了。
一把苍老的声音咋然在我的脑子里响起,我讶然地望着四周焦急如常的脸庞。
谁在跟我说话?
回答我的是一声砰然大响,转眼一看,原来是破庙的大门被人粗暴地踹开了,破旧的门扇吱呀的惨叫一声,可怜的躺在地上寿终正寝去了。
“哼!”
愤怒的嗤声在我的脑际响起,又是刚才那把苍老的声音。
可我无暇顾及这些,因为不善的来者已经登堂入室了。
“哟,美人,咱们又见面了。”站在最前面的长得斯文俊秀,但却眼露淫意,破坏了他的好相貌。想必这位肯定就是丫鬟们缩说的“登徒子”了,的确是一脸不怀好意的色胚。
“马家冲,你只不过是小小县令的儿子,竟然敢一再冒犯堂堂范家堡的大小姐,你好大的狗胆!”
“小的不敢,只不过听闻范家堡范大小姐貌美如花,宛如仙女下凡,今天闻名不如见面,果然名不虚传,所以特意想范大小姐到府上一聚。哪知范大小姐竟然不赏面,小的只好亲自出手‘请’你陪我回府,府上绝对会‘好好’招待范大小姐。”
淫亵的目光上下打量着范小姐全身上下,笑得十分小人得志:“你们已经走投无路了,还是乖乖跟我回去吧。”
范家堡?我一怔。
“谁说的,我们还有萧公子保护我们。”
我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人从后面推了一把,踉跄地站出来。一下子接受万众瞩目的我尴尬地咳了咳,一脸严肃:“马公子,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你身为县令的儿子却知法犯法,强抢良家妇女,你可知罪?”
马家冲望着我的脸怔了一怔,随即甩甩头对着我臭骂。
“哼,只不过是一个满口仁义道德的臭儒书生,瘦不拉几的小白脸。阿保,一拳把他打飞,然后把范小姐给抢过来。嘿嘿,我等不及要亲亲她白嫩的笑脸了。至于她的标致丫鬟们,待我玩过后,全赏给你们。”马家冲得意洋洋,对其手下大声宣布,惹得他们一阵暧昧的闹哄。
果真是**一条。不,是一群才对。
背后有几束强烈的期待目光,眼前有一座大山似的的彪悍大汉阿保,夹在中间的我吞了吞口水,再三鼓足勇气后,猛然冲上前笨拙地抱住强壮的阿保不让他再往前。
“我不让你欺辱这些姑娘们。哼……”
话刚说完,背后便受了重重的一拳,我痛哼了声。沉重的痛觉如大石般压得我呼吸不过来,下一刻我的衣领被人揪起,像扔麻袋似的被人毫不留情的往一旁甩。
萧萧风声在我耳旁响起,我闭上眼睛,准备承受预期的痛楚。
“啊!”惨叫响起。
“砰”的一声,然后四周一片寂静。
我十分奇怪,撞是撞上了,可我怎么一点都感觉不到痛苦,只觉得身下原本应该硬邦邦的地面有着奇怪的柔软度。
我悄悄的眯开一条小缝,哇塞,全部人都呆呆的望着躺在地上的我,好像我头上长角了似的。
莫非我跌了个吃狗屎,跌得太难看了,所以吓呆了他们?
我躺在舒服的地面上,抚着下巴思考,反正都已经躺下了,不急着再站起来。而且他们暂时还没有行动的打算,我可以趁他们发呆之际想好对策。
“混帐!你还想躺在我身上多久啊?”身下的地面忽然发出声音,而且声音十分耳熟。
我低头一看,原来我不是被甩到地面上去了,而是被砸到马家冲身上去了。看他一脸愤怒的瞪着我,恨不得在我的身上砸出几个洞出来。双手的姿势更是奇异,明明是看起来很用劲的在推我的背,可在我感觉来却像软绵绵的贴着我的背。
我好笑的问:“砸到你真是不好意思,你不会推开我吗?”
我的话让众人更像跌入五里云雾中,搞不清头绪,哪有人被人谩骂欺负还向元凶道歉的。
“你以为我不想吗?可是你好重,我怎么推都推不开。”马家冲推得脸红脖子粗,我还是感觉不到一丝力气,纹风未动。
“阿保你这个饭桶!甩个人怎么甩到本少爷身上来,不想活了你?还不快点把他拉开!咳咳,你怎么越来越重了?”
身下的人说话的力气越来越小,看上去不像是开玩笑。我惊异,觉得莫名其妙。
急忙跑过来的阿保也一脸疑惑:“我也不是故意的呀,我明明是把他甩向一旁的柱子上,哪知道会忽然拐了个弯,飞向后面的少爷身上去啊……”
我的目光越过正用力扯我离开马家冲身上的阿保,落在他身后的山神像上,心里开始有些了然。然后,我看见范大小姐一脸的精彩表情。
如果我没有看错的话,刚才我躺在地上睁眼的一刹那,看见范小姐脸上的一脸失望和鄙夷,现在却换成了一副惊诧和不可思议的表情,当然还有那令我讨厌的满意笑容。
看来,范大小姐是个十分现实的女人。
我厌恶别开眼光,有些好笑地看着正“抚摸”着我的手臂的阿保,看他“抚摸”得满头大汉,忍不住笑问:“要不要休息一下?”
“好。”拉我拉得满头大汗的阿保笨笨的应道,正想松手。
“他敢?!咳咳……怎么又变重了?”
其他人被眼前的奇景吓住了,一动不动地愣在一旁忘了反应。
看来,有人在我身上施了法,若我不肯自愿起来,谁也搬不动我,反而越尝试越得到反效果,我会变得越来越重。
呵呵……真感谢那个在危机之中救了我一条小命的“人”。
“踏踏踏……”
另外一对整齐匆促的马蹄声急赶而至,惹得众姑娘面露大喜之色。
范家堡的救兵赶到了。
“范家堡赵方真在此,谁敢对范小姐不敬。”门外传来一声浑厚响亮的大喝,显示着范家堡的威势显赫。
屋内众人顿时表情出现两级之分,一为大喜,一为大惊。
我看众姑娘暂脱危险,而且身下的马家冲已被逐趋加大的重量压得口吐白沫,猛翻白眼,于是连忙挣扎着站了起来。
可当我一听到“赵方真”这个名字后,又想想今天是什么日子后,连忙暗叫一声:“糟了。”
据我说知,赵方真乃范家堡四大名将中最为彪勇强壮的一名,他身手矫健,剑术了得,是个难得的将相之才,可是此人唯一的缺点却是太残忍血腥,对付敌人的手段是四大名将中最惨忍无道的一人。
平常他怎么残忍血腥是他的事,可是今天不同,此日此时此刻,绝对不能让一丝血腥洒落在这里。
“咱们冲出去跟他们拼了!”有勇无谋的马氏家丁以阿保为首,大喊一声,一哄而上,拿着兵器噔噔噔跑出破庙。
“慢!”
我急忙跟着他们身后大喊:“别妄动!不要动刀动枪!”不然肯定会流血的!
万万不能有一丝属于人的血腥流出啊!
今晚是上弦月极阴之日,“它”一定不会放过这个大好机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