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到了典韦说的那处庄子,刘相等人已经等在了庄外,见王衡等人来了,刘相诚惶诚恐的对王衡行礼道:“刘相有眼无珠,不知是衡公子当面,多有冒犯,还请恕罪!”
王衡上前扶住刘相,朗声笑道:“衡去得冒昧,刘君也是担心典君安危,为友着想,何罪之有?典君为友报仇,刘君替友养母,衡今日能够见到这么多义士,幸何如之!”
一行人欢欢喜喜的进了刘相的这处庄子,这处庄子很不小,足有数十亩大小,这也显示出刘相在己吾城也算是颇有势力的。
庄子里来去的除了一些下人模样的人,便都是一些轻侠了,这些轻侠足有数十人。
刘相将王衡一行人迎进了堂中,堂中已经摆开了宴席,无非是一些烤羊、全鱼之类的菜肴,虽不精细,却见热情。
刘相让王衡等人入席,然后赧然道:“衡公子是贵客,本应该用好酒招待,可惜己吾城太小,那武陵春酒想买都无处买去,只有用本地劣烈相待,还请衡公子莫怪!”
王衡哈哈一笑:“此事易耳!等我回了武陵,专门让人给你们送几斛武陵春酒来。”
典韦、刘相以及众轻侠都是大喜过望,武陵春酒何等贵重?他们也只在颍川阳翟那样的大城喝过一次,还舍不得多喝,如今这武陵春酒的主人答应送他们武陵春酒,岂不是喜事一桩?
当下,酒菜不停的端了上来,王衡毫无架子,与轻侠们酒到杯干,这让轻侠们都是感动异常,王衡乃是身份贵重的刺史之子,如今又是名满天下,他们与王衡同座饮酒都已经是受宠若惊了,谁能想到王衡能如此平易近人呢?
酒过三巡,刘相说起了他与李永结仇的始末。原来刘家一向以贩卖牲畜为生,前几个月,刘相之父从辽东贩回一批牲畜,其中有一匹马十分神骏,刘父想要运回来卖个好价钱,可是在路过睢阳的时候却出事了。
那匹马被李永和李妻看中了,他们想要这匹马,便出了一个很低的价格向刘父买马,刘父自然不肯,赶着马要走,李永夫妻哪里肯放?他们让自己的宾客将刘父一行人扭送到了官府,诬陷他们是贼,偷了李家的马。
李永自己本就做过富春长,算得上是睢阳县的头面人物了,刘父只是一个外乡人,官府向着谁是不言而喻,结果刘父被下了狱,他的牲畜也被作为赃物还给了李永,当然,这其中有些什么交易就不得而知了。
刘相多方营救,终于将父亲救了出来,可是刘父在狱中已经染上了重病,出狱没几天便含恨而终,刘相与李永夫妻也便结下了不解之仇。
王衡听得怒发冲冠,他拍案而起:“如此可恶,的确该杀!”
邓展、姚纲等人也最见不得这种仗势欺人之辈,此时也皆曰李永可杀。
一名轻侠酒兴上来了,他用箸敲碗,打着节拍,大声吟诵起来:“赵客缦胡缨,吴钩霜雪明……”
众人一起吟诵起这首《侠客行》来,典韦稍显低沉的声音在其中显得格外引人注目:“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
这几句诗慷慨激昂,与典韦的所作所为又格外契合,因此引起了所有人的共鸣,他们把这首诗吟诵了一遍又一遍。
典韦是最喜欢这首诗的,他经常会吟诵这首诗,他觉得这首诗太合他的性格了,就连在睢阳当街击杀李永夫妻的时候,他的脑海里都回荡着这首诗。
也是因为这首诗,他已经将从未谋面的王衡视为了自己的知己,他觉得,一个能够写出这种诗句的人,身上一定也带着这样的侠气。
而今天,王衡居然从千里之外来到了己吾,来拜访自己了,并且向他的母亲赠金,还把他最喜欢的这首《侠客行》亲笔写下来送给了自己,这对他来说,是一种莫大的荣耀。
典韦听到刘相说王衡来了之后,他问明王衡是从西门走的,马上便徒步追了下去,终于在西门外十余里的地方追上了王衡,不仅是王衡庆幸能够与典韦相见,典韦同样也庆幸能够与王衡相见。
今日王衡的表现也没有让典韦失望,王衡毫无高门士族子弟的架子,毫不做作的便融入了他们的圈子,跟他们这些身份低微的轻侠们一起喝着劣酒,击节诵诗,自然无比,这比他的赠金、赐字还要让典韦感动。
那是一种被人认同的感动。
酒至酣处,王衡举杯对典韦道:“不知典君今后有何打算?”
典韦道:“先便在这里住下,等风头过去再说。”
王衡道:“可是老夫人每日挂念典君,哭泣不止啊!”
典韦皱起了眉头,他事母至孝,如今他尽了朋友之义,却暂时不能在母亲身前尽孝了。
己吾官府对典韦在其它地方可以睁一眼闭一眼,可是典韦如果回了家中,那己吾官府便不能视而不见了,所以只要是典韦还在通缉期内,他就不能回家,也不能见到母亲了。
这对典韦来说当然是一个莫大的遗憾,虽然他的母亲在生活上没有什么问题,有刘相关照,可是在精神上却有着巨大的压力,这让典韦也是时时忧心。
王衡对典韦道:“典君,若是信得过王衡,你可以随我一起去荆州,我随后便可派人把老夫人接到荆州去。”
王衡满心紧张,不过他不露声色,微笑着看着典韦,神色中满是自信。
他当然是希望典韦能够一口答应下来,这样一来,他的麾下便又多出一员猛将了。
典韦显得有些意外,也很感动,他这个时候还不清楚自己在即将到来的乱世中有多么大的价值,他只知道他现在是一个通缉犯,王衡却愿意收留他,这是多么深重的情谊啊,可是他们却仅仅只是一面之交。
典韦沉吟良久之后道:“那样太给衡公子添麻烦了。”
王衡闻言一喜,典韦这样说,就说明他已经意动了,他对典韦道:“何来麻烦?典君去了荆州,绝无人敢去荆州寻你,等到明年,圣上或许又要大赦,到那时便可无虞了。”
典韦再次沉吟起来,他知道,王衡乃是荆州刺史之子,隐匿他和母亲两人绝无问题,而皇帝刘宏这些年每年均有大赦,明年应该也不会例外,到时候,自己便可摆脱这通缉犯的身份了。
最重要的是,王衡之意甚诚,这让典韦也是无法再推辞了,他抬起头来,对王衡施礼道:“恭敬不如从命!便依衡公子之言。”
王衡听了简直是喜翻了心,这可是典韦啊!三国时期武力最顶尖的武将之一,如今他手上已经有了黄忠这样一员大将,再有典韦这样一员猛将,他还怕得谁来?
虽然典韦如今只答应去荆州避祸,还没明确表示投效,可是那只不过是时间问题了。
王衡笑吟吟的举起酒樽道:“既如此,诸君共饮此杯,贺典君去荆州!”
刘相等人纷纷举樽祝贺典韦,刘相当然不是嫌典韦住在自己庄子里给自己添麻烦,实在是典韦住在这里不太安全,己吾离睢阳太近了,典韦杀了李永,李家势必不会善罢干休,他们一定会死盯着这里,想要为李永报仇。
典韦倒也罢了,一般人几十个都奈何不了他,可是典母就不好说了,万一李家奈何不了典韦,把气撒在典母身上,刘相哪天一个照顾不到,出了什么事情,那便追悔莫及了。
典韦和母亲都去荆州,那自然是再稳妥不过了。
邓展、姚纲等人也是喜不自胜,典韦这样的猛士、好汉子,今后便能跟他们朝夕相处了,他们当然高兴。
众人欢饮竟日,当晚王衡一行人便歇息在了刘相的庄子里。
第二天一早,天蒙蒙亮,王衡一行人便出了庄子,向西而去,典韦也跟在了队伍中,不过他并没有骑马,而是徒步行走,只要王衡等人不发力奔驰,他尽自能轻松跟上。
一天之后,一行人来到了颍川郡许县,在这里,有一位王叡吩咐王衡一定要来拜见的长者,他便是陈寔。
陈寔是日后的魏国名臣陈群的祖父,是颍川四长当中硕果仅存的一位,他与其长子陈纪、四子陈谌皆以品行高洁而名于世,被并称为三君。
陈寔年轻时便被多次征辟,曾任闻喜长和太丘长,所以也被称为“陈太丘”,后来由于党锢之祸,多年隐居不仕。
其后,因为感于朝政黑暗,陈寔终生未再出仕,朝廷多次征辟陈寔而不就,甚至朝中大臣联名推荐陈寔出任三公,他都不肯出仕,以至于许多公卿任职的时候都诚惶诚恐,觉得陈寔都还没有就任公卿,他们就没资格出任公卿。
陈寔的巨大威望可见一斑,他可以被称作是当今士人中泰斗一流的人物了。
这一次王衡去琅琊吊孝,王叡便特地吩咐他回程的时候到许县去拜见陈寔。
来到许县,陈家倒是很好找,一问便有人指给了王衡。
王衡远远的便下了马,让姚纲、典韦等人等候在路边的一间茶棚里,他只和郑益带了邓展一人,步行去了陈家。
来到陈家门口,王衡让邓展递进名帖,便与郑益一起恭恭敬敬的等候在了门外。
陈家的院子不算太大,这与陈寔的出身有关,以前的陈家并不算是名门望族,陈家得享大名是从陈寔开始的,他少年时出身贫苦,曾任亭中贱役,不过他一直好学不辍,后来偶然被县令听说了他好学的名声,甚奇之,将他召去,谈话之后,便把他推荐到了太学读书。
在太学里,他结识了李膺和陈蕃二人,这二人是天下士子领袖,名望何其之高,他们对陈寔的才学和品行也很看重,与陈寔的交情非常好,与李膺和陈蕃的交情才让陈寔的名声传播天下,后来陈家也才渐渐成为了颍川郡的名族。
由于底蕴不是太深,所以陈家的房子也并不算太大,看上去也只不过与普通的中人之家的房屋差不多。
片刻之后,一位与郑益年纪看上去差不多的青年来到门口,对王衡施礼道:“门外可是衡公子?祖父请你进去。”
王衡还礼道:“未知足下如何称呼?”
青年回答道:“在下陈群。”
这便是陈群么?王衡不由得打量了起来,这位今后的魏国名臣,此时还只是一个稚气未脱的青年,当然,与普通的青年不同,陈群的神态更严肃,更老成一些,让王衡想起了诸葛亮和王祥,他们也是一副少年老成的样子,难道这时代的天才都是这副模样吗?
当然,这三人都是以性格严谨而著称的,若是自己遇上郭嘉这样的人,可能就会有些不一样了吧?
王衡突然意识到自己的思绪有些远了,他强行拉回自己的思绪,微笑着对陈群道:“原来是长文兄,衡久仰大名了!”
陈群显然是把王衡的话当成了客套,他的祖父和父亲、从父倒可以让人久仰大名,他如今有什么大名可以让人久仰?他也客套道:“群亦久仰衡公子大名!”
几人一起进了陈家,王衡一眼便看见一位须发皆白的耄耋老者在堂中跪坐着,这位老者想来便是陈寔了,他今年已经八十四岁了。王衡连忙上前行了大礼道:“小子王衡见过太丘公!”
陈寔看上去身体还比较硬朗,他曾经在附近的邶山隐居数十年,最近因为年纪太大,身体不如原来了,才搬回家中,与子孙们一起居住了。他笑道:“叔平小友远道而来,探望老夫,有心了。”
王衡连忙向陈寔说明了此次自己是去琅琊吊孝,不是专程来探望陈寔,不过他也说了父亲王叡吩咐他回程之时务必要拜见陈寔的事情。
诸葛珪之名陈寔倒也听过,听说他去世了,很是唏嘘了一番,之后他对王衡道:“汝父德曜十余年前来见过我一次,他倒是个谦谦君子,我很喜欢。”
王衡连忙拜谢,王叡能够得到陈寔一言之赞,已经是很大的荣耀了。
陈寔笑道:“不过汝父成就当不如汝了,日后光耀王氏门楣者,非汝莫属!”
这个赞语就更是非同小可了,王衡逊谢不已。
陈寔道:“如今老夫每日所读者,皆汝之所创印刷书籍,此乃千秋之功,必名垂青史矣!”
陈寔神情严肃,显然并非虚言,对王衡这样一个少年后辈,他也用不着恭维,一边陪坐的他的几个儿子和孙子也都纷纷点头,深以为然。
王衡只能拜谢不止了。
随后,王衡又将郑益介绍给了陈寔,听说郑益是郑玄的儿子,陈寔对他也颇温言勉励了几句,他说对郑玄的文章人品一直也都是很钦佩的,两人也是十几年前见过一面,不知道此生还有没有见面的机会了。
说到这里,陈寔的神情有些疲惫了,而他的话里也充满了不祥的意味,王衡连忙恭祝陈寔长命百岁,陈寔只是淡淡的摆了摆手,神情中满是看透世事的淡然。
陈寔的大儿子陈纪看到父亲神情疲惫,向王衡、郑益告了声罪,便让儿子陈群扶着父亲到房中歇息了。
王衡和郑益便与陈寔的几个儿子重新见礼。
陈寔有六个儿子,曰纪、政、洽、谌、光、信,现在除了老三陈洽出门有事之外,其他五个儿子都在堂中陪客。
陈寔六子皆有学问,其中尤以长子陈纪、四子陈谌以品行高洁著称于世,与父亲陈寔并称三君,王衡也一一向他们表示了仰慕之情。
又坐了片刻,王衡便和郑益一起告辞了,今日来拜访陈寔,了却了父亲的一个心愿,他自己也见到了陈群,算是和他有了一些交情,也就勿须久坐了。
今天最大的收获应该还是陈寔对王衡的称赞了,以陈寔的名望地位,他的赞语对王衡的名望将是一个巨大的提升。
在继续西去的路上,郑益见王衡一直有些愀然不乐的样子,问其原由,王衡道:“方才太丘公语带不祥,我恐天不假其年也。”
刚才陈寔的话,郑益当然也注意到了,他随父亲郑玄学过占卜之术,当然也知道许多老人在将要去世之前,都会有这样不祥的言语,今日见过了陈寔的风范,他同样对这位学问、人品堪为当世楷模的可亲老人,充满了敬仰,他当然也希望陈寔能够长寿,不过此时他也只能默然了。
过了良久,郑益问王衡:“叔平,我们还要去哪里?”
这一次与王衡出来吊孝,对郑益来说是一次开阔眼界的旅途,他见识了许多壮丽的河山,也见过了许多当世的英才,这对他以后的成长有着不可估量的好处,因此他对后面的行程也有了期待。
王衡回答道:“前面不远便是颍阴了,颍阴荀家英才辈出,我等路过颍阴,不可不见。”
对颍阴荀家的大名,郑益当然听过,一听到要去颍阴荀家,他也是雀跃不已。(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