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亦城无限延迟了回英国的时间,这意味着,他日常工作得远程处理,这让他变得异常的忙碌,因为时间差甚至有点日夜颠倒,可也十分规律。
他每天下午七点出门,去商城停好车,来到十七楼,站在教室外,透过后门的玻璃朝内望去,教室里坐满了人,讲台前站着一个女人,穿着简洁,讲起课来绘声绘色。单从外表来说,顾亦城觉得舒姝非常适合做老师,她微微上挑的眼梢总是神采奕奕,淡淡的笑容,温和让人想亲近。最重要的是,她的声音非常好听,柔软婉转,让心沉静。
有时候顾亦城忙不过来,便提着笔记本,一边坐在写字楼下面的大厅处理文件,一边等待九点四十分的到来。
一波波人流从电梯里涌出,瞥见那熟悉的身影后,他起身,去超市、等公交、六站路的距离、过一个天桥,跟她到宿舍楼下。
整个过程顾亦城一直把自己隐藏得很好,他知道这样的跟踪行为实在不够光彩,着实叫猥亵,专有名词叫什么来着:偷窥。但他就像入了魔似的,沉迷于这样的跟踪游戏里,看她看过的书,吃她爱吃的零食,日复一日重复着一个女人平淡无奇的生活轨迹。他发现一个叫乐事的土豆片挺好吃的,蒙牛的红枣酸奶最好喝,她身上的香气是某品牌洗发水的味道,这样的日子即便是一个人也不觉得孤独,漫长的等待中他甘之如饴。他视她为魔怔,找不到心中那道出口。
这天,顾亦城像往常一样,一路跟着舒姝来的宿舍楼下,看着她消失在宿舍门后。然后在宿舍楼下待一会儿,期待某个站在露台上晾衣服的身影会是她,虽然他并不知道她到底住在那个寝室。
这个时候超市买来的零食便派上了用场,喝口酸奶,吃点零食。当他嚼着口香糖,无聊的数着露台的个数,一转头,发现舒姝和一个女学生并肩站在宿舍大门口,竟朝他这方向走了过来。
如果此时有个地洞,顾亦城会毫不犹豫的钻进去,他完全没有心理准备,根本没有想过要和舒姝见面,匆忙的背过身去,手里的购物袋落在了地上,他蹲下去捡东西时,舒姝已经从他的旁边走了过去。
那一瞬间,顾亦城仿佛全身的肌肉都绷紧,十几秒钟的时间,他在心底幻化出各种打招呼的画面。不知说“好久不见”或者“好巧啊”,哪一个听起来更自然。然而舒姝从他身边走过,压根就没去看他,他落在地上的眼睛却瞄见她穿一双蓝色的棉拖鞋,怀里抱着一脸盆,她走得不快,经过他时,还和人聊着天。
顾亦城悬着的心终于落了下来,可失落又接踵而至,她离他那么近,却又那么远。苦笑着将地上的东西往购物袋里扔,在捡起一包粉色袋子的时候,呛了口冷空气,七度空间?那是一包卫生巾……
顾亦城尴尬的将卫生巾快速塞入购物袋里,仿佛听见周围有窃窃私语的声音。他故作镇定的站起来,身旁一个男生问,“嗨,你在追哪个系的美女?”
顾亦城茫然的看着他,不明所以。
“我每天给女朋友打热水,这星期都看见你。”对方一副我都知道你别装了的表情,让顾亦城又是窘迫又是好笑。
他干干笑了两声,以最快的速度撤离“犯罪现场”,这一刻他是真的觉得自己像个罪犯。无论是行为上还是思想上。
一包卫生巾,陌生人的一句话,打碎了顾亦城沉迷其中跟踪游戏。
他的理智终于站出来质问他:顾亦城,你干嘛呢?你到底要想怎么样?六年了,你还忘不了?现在好比屋顶都盖好了,为什么非要一口咬定,才刚刚盖到第一层。这样的执着没有意义,也没有结果。不管你对她还有存着怎样的心思,放得下也好,放不下也好,事实是什么?事实就是顾亦城和舒姝,生活在不同的轨道上。
接下来的几天,顾亦城停止了这样的跟踪游戏。他频繁的联系以往的同学,参加各种聚会,尽量让自己忙碌起来。偶尔听见有人提及她的名字,真的只是偶尔而已。他装聋作哑,好像舒姝这个名字真的离他已经很远,远得已经记不清了。
然后,他也终于零星的从别人的口中知道了一点舒姝的现状。
两年前,她考上硕博连读,现在属于半工半读的状态,几乎不曾主动和以往的同学联系,就连程寒也断了联系。还有一件事让顾亦城百思不得其解,她读本科时曾经休学一年,时间恰好是他去英国的那年。
他努力回想当年发生的一点一滴,生怕漏掉什么细节。却悲哀的发现,原来自己真的不曾走入她的生活。
不曾相爱的爱,他踩在虚无之上迷失了自己。
顾亦城再一次定了回英国的机票。周六的清晨,将车开到a大的宿舍楼楼下。
他对自己说:再最后看她一眼吧。上次一别六年,都快记不清她微微一笑眼角的神采。这一别,说不定真的就是一辈子。接着他又安慰自己,其实一辈子也不长……
漫长的等待中,那熟悉的身影终于出现在了宿舍楼前,提着手提包,走路慢悠悠的,然后像陌生人一样经过他车旁。顾亦城闭上眼,仰望天空,长长呼出一口气,终于踩下油门。
顾亦城的车慢慢从舒姝身边滑过,倒车镜中的她看起来脸色有点惨白,然后她停下脚步,捂住肚子。不舒服吗?他想。忙回头去看。见她蹙着眉头,就那样硬生生的倒了下去,旁边传来惊呼声。
顾亦城不太记不得自己是怎么下车的,又是怎么去的医院,他抱起她时,她额头一层薄汗,他将塞她到副驾座上,她紧闭着眼,死拽着他的衣服,嘴一张一合像在说什么,他凑近去听,听见她喃喃道,“包、手机……”
顾亦城没好气的转身,捡起地上的手提包扔车里,手机顺手揣兜里。
到医院后,他看着她被推荐急救室,护士在她手上扎针,每一下都像扎在他心上。
然后,护士拿来单子让他去交钱。
顾亦城交完钱回来,医生问,“病人家属来了吗?”
“她是……家属不在国内。她怎么样了?”
“病人需要做手术,尽快。”
“手术?”他怀疑自己听错了,他像神经病似的跟了她一个星期,她能吃能喝能跑能跳,为什么需要手术?他不置可否,“什么病?”
“卵巢畸胎瘤。”
“那是什么病?”他问,脸色不太好。
医生递给他一张看不懂单子,他接过,握着手机准备打电话,然后听见医生说,“微型腔镜摘除术的话,一个星期就能出院。放心吧,虽然她以前做过宫外孕手术,切除了左边的输卵管,但不会影响生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