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五六看了眼一直闭眼静听的法师,又自言自语地叹道,“唉,咋都像中了邪似的!总也挥不去了呢?”
法师却突然睁开眼来,大声说道:“对!大帮主说中了,而且也感觉到了;尔等确实入邪啦!”他目光炯炯地肯定道,“此山中确实有邪!而且不是一般的邪,是一股‘天邪’,一股潜藏极深的天邪!”法师巧妙地捉住了话机,并适时加以展开。他已然把师父所传得“俘意擒志”的技法运用到了极致——这就是“不露痕迹”。
麻五六见说,不由地吃惊道:“天邪!何谓天邪?”法师便故弄玄虚地说,“此乃天机!当示之时,自当示尔。”麻五六又急切地问道,“可否驱之?”
“这个嘛……”法师仰起头来,颇显为难地说道,“恐怕~,仅凭悟爻的法力,尚难以驱除啊!”麻五六闻说,只当是法师不肯尽力,忙避席拜道,“法师爷必有破‘天邪’之法!五六恳请法师爷,毋吝法力、救俺‘神帮’!”法师瞄了一眼麻五六,似显无奈地叹道,“哎,万般皆是命!悟爻既与帮主有缘,自当义不容辞。”又伸手示意说,“帮主入座说话。”
见麻五六落座,法师忽然正色道:“方才,悟爻并未说不尽力,而是我的意思是,仅凭悟爻法力,怕有所不济。好在,帮主也是天爷嘱意之人。有道是‘天爷意旨,神王来助。’你我皆是天爷嘱意之人,又何愁神灵不来相助呢?”随即,他展开双臂,仰天呼道,“悟爻作法,天邪必除!”又盯着麻五六说,“但有一条,帮主务必答应,而且必须做到;否则,悟爻即刻离去,永不再见!”麻五六赶忙大声保证道,“休说是一条,就是一千条一万条俺都依了。法师爷请说!”法师却是摆着手说,“只是你一人依了不行,帮中的弟兄们也都得依喽才行?”麻五六再次避席,抱拳宣誓道,“麻五六保证,俺与众弟兄全听法师爷的!”
法师知道,蛊惑一两个人确实不难,但要蛊惑一群人却不容易;可是一旦蛊惑的人数破了一定的点数,便可所向披靡,无人不信其所说。
于是,他摇着麈尘,并以退为进地说道,“帮主或能做到,可你那些弟兄未必就能。帮主不必忙着保证,不着忙啊!”麻五六忙又发誓,法师却径直摆着手,阻止他说,“大帮主!有道是‘疑心不去,信难由衷。’帮主虽然心诚,但亦不免心存疑惑!”法师目光灼灼,像能窥得人的心底似的盯住麻五六说,“可是这样?”麻五六本想违心地说个“不”字,可望着法师爷那犀利的目光,只好尴尬地点头吭哧道,“确…确实有…有那么一点。”
“好,哪悟爻这就先替大帮主将疑心去之!”
法师已不露声色地把一直用的“你”,改称了“您”。他压低了嗓子,颇为神秘地说道:“不满您说,悟爻上山后即与此山大神‘二郎神王’通意了。三日前,经神王示意,悟爻于夜间丑时出门观象。寅时,悟爻正欲面请“岁星星君”之时,忽然见得一团烟雾随风飘起。”法师把个麈尘,忽而指东忽而向西地比划着说,“它时而东来,时而北去,时而上飘,时而下沉。悟爻正自诧异?悟爻看得真切!但见那团烟雾竟倏尔旋入大寨营中。哪股烟雾入去后,似有异音。”他又将个麈尘在麻五六眼前晃动着说,“约半炷香后,哪股烟雾,分出一缕旋入了大帮主的住所!”麻五六被法师那煞有介事的描述说得紧张兮兮、左右张望着。他联想到近来的梦魇,自是越听越怕、越怕越信。
法师依然眯住眼抑扬顿挫地说道:“寅时过后,缕缕烟雾又纷纷聚来,旋转着落入一凹处。悟爻潜行过去,发现哪是一处青青谷地。悟爻即于次日子夜,将所头晚所见法示于二郎山神。幸得山神示喻,我才…”
然而,法师正要说下去时,其贴身守卫蚂蚱突然入来报告说:“范军师、六爷(小六子)要面见大帮主?”法师闻说,即面露不快;麻五六也正听得入道。
他即刻瞪起眼来冲蚂蚱的骂道:“你他娘的!咋就这么不赶眼色。”随即颇不耐烦地他挥着手大声说道,“去去去!告诉他们,俺这会谁也不见。”又歉意地冲法师说,“法师爷,您往下说,往下说!”
法师鄙夷地冲外面瞥了一眼,他收拢麈尘,阴下脸皮,拖曳着语调说道:“我…才知道,那‘烟雾’乃是鼠精与仙兔偷欢‘青青谷’所遗之物生化而来。”可他才说了这么一句,外面传来了强烈的吵嚷声。法师和麻五六都听得出,那声音主要是范有才与蚂蚱的争吵声。
只听蚂蚱低声下气道:“范军师,您先请回吧。您也知道,法师闭关了数月,这可是头回找大帮主说事!您就先回吧,啊~,就当是蚂蚱求您啦?”范有才却大声说,“这个我知道!跟你说吧,今我等就是冲这事儿来的。”他说着,一把推开了蚂蚱,并怒斥道,“你再敢拦着,老子毙了你!”
法师知道,这个范军师最容不得他,已不止一次要麻五六轰他下山,近来更是要将他焚化了。他目光敛然、面露憎恶之色。法师再次收住口,面色森然地盯着麻五六。麻五六见着心中一颤,即跳起来冲到门外,怒指着范军师暴骂道:“范有才,你也太不识相啦?还不快滚!”范军师是万万没有想到麻五六竟会这样骂他!他张着嘴又惊又恼地看着麻五六,一时尊心大伤地啥也说不出了。
此刻,他不只是感到自尊心大损,更是觉得麻五六不只是在疏远自己,而且是在抛弃自己。他叹息一声,便默默转身走了。可是一直端坐在屋子里的法师,却没闲着,他一边侧耳细听,一边暗自想道,“一旦老子控制了‘山神帮’,头件要做的事就是除掉这个范军师。”他咬了咬牙,忍不住小声咒道,“哼!有可能的话,老子一定要他在恐惧中死去。”
可当麻五六骂骂咧咧地走回来时,法师却是站起身来,虚情假意地埋怨道:“大帮主!您何必这样对待大家呢?尤其是不该轰走范军师呀?他也是您的老臣啦!让他进来说说,有啥不可的嘛?”又颇显大度地说,“再说啦,大家伙都是为神帮好,而我也早就想和他们说说呢!”麻五六确实有些后悔,因他一直就是个“啐脸不怨怼的人”。
他搓着手,愧疚自己不该那样对待范军师;可既已做了,也就做了;大不了找个时间去解释一下。于是他把手一挥说:“不管他!法师爷,您接着说。”
法师则客气地先示意麻五六坐了,然后回到座上,慢慢地说道:“说来,哪鼠精、免仙乃世间最为胆小之物。因其偷欢犯禁,为天狗所逐,二物没命狂逃。只是那二物逃去时,由于惊慌过度,泄出二股懦弱之气。偏偏此二股懦弱之气又合而为一,化为‘固涎’。”悟爻法师举止怪异、语气瘆人地描述说,“此固涎逢时溢出,专觅勇猛之物置换胆气。而您那些弟兄正合了这固涎的味儿,被其置换了胆气。您想啊,兄弟们皆被其置换了鼠胆、兔胆,焉能不一个个地变得胆小似鼠,脱逃如兔?”
麻五六闻说竟失声地认同道:“是啊,是啊!法师爷说得极是。如今的弟兄们,可不是个个胆小似鼠,脱逃如兔嘛!”他又联想着自己夜来的感受,颇为感触地说道,“不满您说,俺也是日日担心,夜夜害怕呀!”又忙不迭失地请教道,“哪~,可有啥法祛除固涎?”法师见问,心中窃喜道,“大功成矣!”
然而,他嘴上却是叹道:“唉,那固涎浸藏山中,实难除之!”麻五六闻说,竟担心地问道,“哪如此~,本帮岂不是要搬离此山?”法师则摆着手,扬起头来,颇显自信地说,“有本法师在此,何须搬迁!更何况大帮主乃是山神意定之人。”
他站起身来,挥动着麈尘神情倨傲地大声道:“以后,但有攻伐掳掠之事,只要出征前,悟爻只须用‘万物之灵’做足法事,祷告山神,便可借得山之神力,将那固涎吞噬了去的神勇之气,尽数吐出还给弟兄们,再一并为山神帮求得上二郎山神的特别护佑!”
法师回到座上,目光灼灼、信心满满地大声地继续说道:“哼哼,届时本帮弟兄个个神勇,必如专诸、荆轲[荆轲:战国末期卫国人,?~公元前7年,著名刺客,受燕太子丹之托入刺秦王,行刺失败被杀。专诸:春秋时吴国的勇士,公元前515年受吴公子光(阖庐)所托将‘僚’刺死,自己也因此被杀。]再生一般!”麻五六本就是个听书迷,他知道专诸、荆轲乃是中国古代的视死如归的勇猛刺客。相闻之下,他立时一扫脸上乌云,两眼放出希望的光芒。足见,法师的这张嘴是何等的厉害!
其实,但凡是“口舌之徒”,如战国时期的“纵横家”的苏秦、张仪[苏秦、张仪:战国时著名纵横家。],还有那曾骗得秦始皇“三千童男童女”的徐福[徐福:即徐巿,字君房,齐地琅琊(今江苏赣榆)人,秦著名方术之士。],大都深明《孙子兵法》的“以利诱之,以害驱之”的谋取之术。他们善于察言观色,通晓“利害”的运用,所以任你是一条大河,一座高山,也终能说得“河水动情,高山点头。”当然,悟爻法师的“舌簧之术”还远不及苏秦、张仪、啊福等人;不过,凭他的伎俩要说动麻五六及众山匪,实在是游刃有余。
麻五六喜不自禁,再次避席跪地叩道:“哎呀呀,俺的法师爷!您可是本帮的护佑神明啊!法师爷,往后您就是本帮的‘永世真神大法’!请法师爷速为本帮作法,索回士气!呃…还有胆魄。”
法师则已俨然如救世主的模样说:“大帮主不必客气,快快请起!”随即又小声道,“我说过,只有您信不行,还得众弟兄信。虽说天机不可泄漏,只因您是山神嘱意之人,我才敢和您透露一些;可您手下的那些人就不行了。这样吧!来日,请大帮主邀请众头领跟着悟爻一道走走;届时悟爻自会令他们信服!”
麻五六原本就担心众头领不服法师爷,也正想着怎样才能说服大家?现法师爷竟肯主动地替他除去这个担心,自然是求之不得。他忙连声应道:“如此好,如此甚好!”
接下来,法师爷是口沫飞溅的进一步展开他的宏论,麻五六则是听得痴心入迷。
……
三日后,在大小头目的陪同下,法师拿着罗盘把山寨里外的主要位置挨个转了一遍。游走中,有的地方,法师是一语不发;有的地方,却是滔滔不绝地说上一番。
最后,他将众人带到神山的一处较高的地方,望着群山指点道:“诸位请看,东方郁郁葱葱,实为青龙潜踪;南向岩崖老松乃是朱雀真藏;西边云从风涌必是白虎显神;北望一河自有玄武法眉。此谓‘天煞地制四象格’。此格,非常人所能御之也。旬日前,悟爻已将大帮主的生辰八字及阴阳五行与本帮运程,借法力拜示山神;幸彼不辞,将‘天煞地制四象格’化煞去制,独存四象合吉,终镶成‘灵定神山格’。往后,但有攻伐掳掠之事,悟爻只须做一法事,告与山神,尔等定得山神相助!神勇无比、死能复生。”
法师机巧地结合着山势形貌,再把那日与麻五六说过的“固涎”一事与大家伙说了一遍。众山匪直被说得是晕晕乎乎,信以为然;当然也有“姑且听之”的,惟有范军师始终嗤之以鼻。法师早把这些看在眼里,并暗骂道,“老子定叫你叫惶恐而死!”
他随即当众宣布道:“我已算准日子。七日亥时,我将登坛作法。届时,尔等便知法力的可敬与可畏啦!”
七日后,法师爷果然准时登坛作法。
他的那些个弟子也都如变戏法似的一个个尽数出现在了他的左右,而那作法的“神坛”更是一夜之间便出现在了大寨旁的山洞之中(其实,他早在月前就秘密让人布置了)。整个法事活动逐级展开,而且每一级都摄魂夺魄、愈发恐怖!最终是以点燃了“魂天灯”收式。
所谓点“魂天灯”,就是以活人作牺牲,敬奉山神进行祭祀。通常,选敌方的人(必须是男人)作牺牲;实在是抓不到敌人,那路人、村民也行。甚至是法师认可的人也行(自然是他想要加害的)。
简单说来,牺牲被迷晕后放在祭坛上,其身上压着特制的麻油灯,身下布满了硝石、硫磺,然后,点燃油灯。灯燃之后,灯火慢慢烤灼,并逐步下燃,最终引燃身下的硝石、硫磺,烈焰会迅即爆燃,那作为牺牲的人也将在痛苦、惨怖的过程中化作了灰烬。所以,每个有份参与过这种法事活动的山匪都永远难忘这极其恐怖的一幕!
至今,山神帮中的老匪们还记得头一回点灯仪式中那可怕与恐怖的情景。那次是针对攻打“驮陀寨”的分部的。法师在宣布于次晚登坛作法的同时,即命大帮主派人摸入“驮陀寨”的分部,抓来一名俘虏。俘虏被抓回后,法师又命他们就像对待李辞归一样供养起来;自己则闭门修法。直到登坛的当日酉时,他才穿戴一新,出现在洞内的大殿上,那俘虏和大帮主麻五六也都穿戴了一新,只是那俘虏则是迷迷糊糊地呆坐一旁(因是头回“神山”作法,故程式上多有所省略;而李辞归遇上的却是极完整一套了)。
至此,法师威严地俯视着众匪说:“但凡杀伐掳掠,须作法事,祈求神灵庇佑!然而,为擒纵‘固涎’,本法事必以活祭。活祭,当献万物之灵——人!必须是活男人或雄物!”(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