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李时渊总想把刁上台的身份搞清楚,可不管你怎样问,他翻来覆去就是那么一句,“啊~扑通、啊~扑通”,而且被问急时,他竟缩做一团,如吓着似的拼命地摇头。见他总这样,李时渊便不再问他了,只是和他说些眼前的事儿。
其时,刁上台不只是失忆,而且还变得有些傻憨。李时渊曾多次为他针灸,指望能替他复通心窍(首见五窍一暗门)。可是一说要帮他扎针,他就躲着;而且其躲避身法,甚为机巧,害得李时渊总也扎不准穴位;而他还竟然像个孩子似的直冲李时渊哀呼道,“阿爸,阿爸!我不敢,我不敢啦。”每每见此,李时渊只得无奈地放下手上的银针,摇头作罢。
不过,刁上台虽然失忆傻憨,但鞍前马后、提携拎拿倒也算是个很好的帮手,李时渊便将他带在了身边。如此做,一来可以慢慢打听他的家人,二来也可有个伴儿。
再说,自黄家兄弟又一次失去了李时渊的行踪后,便把搜寻的重点放在了“邙城”一带。不过,他们却因与新来的城防蔡司令关系不睦,尤其是为了规避“防务费”的摊捐,不只开罪了蔡司令,更招致周主任(周副官)的有意打压。兄弟几个觉得,原来的靠山胡巷威已经走了,而新的城防司令又不待见他们,最可怕的是那周主任,竟指责他们是“满清余孽,不满共和。规避义务,犹念复辟。”最要命的还是那句,“尔等欲效‘张勋复辟’耶?”哥几个闻说后,顿时吓得要命,都觉得还是早些离开“仓满城”为好。
于是,几个商量后,大哥黄守礼去投靠了胡巷威,而黄守忠和黄守孝则一同回到了“皇城庄”老家。
一日,黄守忠和黄守孝用过午饭,双双从馐膳厅走出来时,却见打手王耀、王湘迎着他俩,猛然跪倒,并失声痛哭起来。
哥哥王耀哭泣着说:“二位爷,刚才老家来人捎话说,俺娘病重,已无多日。急盼俺兄弟俩回去见上最后一面。”弟弟王湘也一旁哭道,“俺俩打小就没了爹,是娘一手把俺俩给拉扯大的。可她现在就…就要不行啦!娘诶~,俺的娘啊……”说着,兄弟俩便抱在一起放声号啕。
黄守忠不快踢着他俩,气恼地骂道:“他娘的!老娘快不行了,就赶紧回去。在这哭啥丧嘛?”黄守孝却是同情地说道,“孝为大!孝为大呀!你俩赶紧去账房支些银元。就说我说的,唔~,二十五块大洋够吗?”兄弟俩闻说,感激得直捣响头,一再称谢道,“多谢二位爷,多谢,多谢!”王耀则进一步表示说,“您二位的大恩大德,俺兄弟俩一辈子也不会忘的。”
黄守孝则将他扶起,并对直叩首的王湘说:“你也快起来吧!趁着天早,赶紧回去。”又对一旁管家吩咐道,“管家,拨两匹快马供他俩使用。”王耀和王湘兄弟俩可谓是感激涕零,他俩抹去泪水,冲主人抱拳作揖后,即随管家去账房支了银俩,又骑上管家特意为他俩挑的快马,紧着赶回老家“小张庄”去了。
从皇城庄到小张庄也就二百多里地。
一路上,王耀和王湘兄弟俩是马不停蹄的奔走着,次日黄昏,俩人便绕过了大张庄,而且再走二十里地,他俩就可以回到了老家小张庄。与此同时,已由“杨渡村”转来的李时渊,因接到张员外的一再催请,正带着“阿补通”(刁上台)走在去往“大张庄”的路上。
一路上,阿补通赶着驴车,李时渊则躺在车上,并将顶草帽盖住脸,悠哉地歇息着。阿补通依然还是那副傻憨模样,心眼、身手仍总闪着特有的机警与精灵。他扯了扯肩上的军挎包,那是周副官送给李时渊的。因他发现阿补通特别喜欢它,便包交给他背着。当然,他也少不得跟阿补通说起,当年他与周副官相识与惜别的经过,并不时流露出对周恩的思念之情。
阿补通回头看了一眼似已睡着的“阿爸”(失忆期间他就这么称呼着李时渊),因怕颠着了阿爸,便有意放慢了车速。然而,李时渊却催促着说,“阿补通啊,别慢下来。跟你说吧,这车子越摇晃,我睡得越自在。你只管快点,再快点。”阿补通见说,一扬鞭便让驴车小跑了起来;李时渊直被颠簸得哼唧着,“哎哎,舒服!哎哎哎,舒服呀~”
王耀和王湘兄弟俩因心挂老娘,一过了大张庄,又见路上无人行走。他二人便齐头并进,一路狂奔,即使是弯道,也毫不减慢。
然而,就在他二人如此急急地狂奔,上着一道坡时,却突然发现坡下有一辆驴车,已不过三十步开外,也正小跑着朝他俩奔来。双方见着都大吃一惊,而且这样的距离绝难避开;除非双方的避让,能够及时地明确无误作出错开的选择。就是说,谁靠左谁靠右,必须明确;否则,一同让右或是一同让左都势必撞他个人仰马翻。阿补通见着,晓是已躲闪不及,他竟一昂头,望着天空直呼:“冲啊!”王耀和王湘兄弟俩见着,即断明对方直取中路,即马分两边,忽闪而过。刹那间,两快马贴着驴车将将过去,惊得王耀和王湘二人是一身冷汗,而阿补通却傻乐着回头望去,呵呵地笑着。避开驴车后,王耀、王湘二人也只是回头看了一眼,可速度一点也没慢下来。
忽然,哥哥王耀收紧缰绳,扯住快马,并随马转着身子,眼睛却盯着来路;弟弟王湘见着也赶紧收住缰绳折了回来,奇怪地问道,“哥,咋啦?”哥哥王耀指着来路说,“你不觉得,哪驴车有些眼熟嘛?”弟弟王湘看了一眼空荡荡的路面说,“没见过。”又催促说,“天要黑了,咱快走吧。”
“慢着!”哥哥王耀却若有所思的说,“那车子好像是在哪儿见过?”弟弟王湘见说,想了想说,“看上去,倒是有点像当年去‘邙城’见着的那辆?”哥哥王耀却是肯定道,“俺觉也是。走,咱回头看看。”王湘却极不情愿道,“哥,娘还盼着呢!再说,你我都看见了,那赶车的和俺们年级相仿,一点也不像三爷说的五十多岁的老儿。咱快走吧。”
其实,他俩本可以看到驴车上躺着人的,只因事发突然,注意力都在避险上了,因而也就落得个视而不见了。王耀见弟弟说得在理,便拨转马头,打马去了。二人很快就回到了小张庄。
一到家门口,二人便发现家中已生事故。几个亲戚扎着白布,跑了出来,其中有人责怪道:“你俩咋才回来呀!”说着,便叹息摇头地与大家退让一边。兄弟二人赶紧跳下马来,哭丧着奔入屋内。却见一老太躺在床板上,身上盖着破被褥,脸上盖了条白布。哥俩见状双双扑倒在地,号啕痛哭起来。一老者见他俩哭了有一会,便过来劝道,“都停放两天了!赶紧吧。”
老者是本庄的“张里长”,而他那“赶紧吧”的意思就是要他兄弟俩抓紧把老娘装殓下葬了,可当他环顾了一眼这破旧的屋子后,不禁叹气道,“唉,这王屠夫咋破败到了这等地步!”王耀和王湘的父亲原是个杀猪的,因早年得了“脑卒中”(即中风)卧床不起,不久便过世了。
张里长拍了拍跪地哭泣的王耀说:“别尽挂着哭了,人死不能复活。快去找些板子,钉口棺材,也好让你娘早点入土。”王耀闻说,忙爬起身来,冲老者和仅有的几位乡亲躬身谢道,“谢谢张里长!谢谢各位!”王湘也跟着鞠躬言谢。王耀又对弟弟说,“你快去把那袋子取来。”王湘忙去把黄守孝给的那袋银元取来交给哥哥。
王耀取出银元挨个分给了在场的人;张里长给五块,其他都是二块,他又取出七块交张里长说:“二叔公,就劳烦您找些人给办一下吧!”又对在场的人说,“俺哥俩在此谢谢各位了。”说着,再次和弟弟一起冲大家鞠躬。
张里长把自己的那五块银元揣好,又从七块银元中捏出两块,退给王耀说:“用不了那样多,这两块你收回去吧。”王耀则往回推着说,“留着吧。俺娘一辈子清苦,要是庄上能多来些人送行,俺兄弟俩自是会好受些。”张里长见他这么说,便把那两块银元放入衣袋,爽快地说道,“成啊!乡亲们会来送的。”
旧时候,出殡人家都喜欢多些人披麻戴孝、嚎啕相送;而替人出殡的,也愿帮这个忙。因为,走上一趟,既能讨口吃的,又能挣下一身的素布、孝服,还多了个热闹去处,所以只要有钱张罗,大多都能办得风光热闹。
……
办完了老娘的丧事,王耀和王湘哥俩又特意请了张里长和几个还在“五服”内的亲戚话别。席间,有两人说起了大张庄,张员外请郎中给老娘看病的事儿。其中一人说道:“数日前,俺听人说,为给老夫人看病,张员外特意请来了一位瘸郎中。那瘸郎中的医术可是了得!张员外的老娘,都卧床七八年了,谁都治不来;可是服了瘸郎中的方子,又扎了半个月的针,老夫人竟能下床走动了。唉~”那人见王耀正全神贯注地看着自己,便叹道,“要是老婶她,能及时得到这瘸郎中的施治,没准就…就…”
“行啦,行啦!”张里长不快地打断了那人的话说,“快别尽说些没用的了。”又冲王耀兄弟二问道,“你哥俩还走吗?”弟弟王湘忙一旁说道,“走,俺俩打算明儿一早就走。”王耀却急说道,“不着忙,不着忙!”又张里长说,“二叔公,俺俩回来一趟不容易,这次回来,我俩打算多住几天再走。不然,咱这些乡里乡亲的,一个个的都生分了。”说着,他端起酒碗邀请着说,“来,喝酒。二叔公,俺哥俩敬您!”王湘不知哥哥何以要改行程,可又不便多问,闻哥哥敬酒,忙端起碗来,再默默地把酒喝了。
王耀则又拿起筷子,替张里长夹了块肉说:“二叔公,俺还想麻烦您件事?”张里长却是望着他说,“不麻烦。啥事?说吧。”
王耀放下筷子,取过钱袋子并从里面取出五块银元递与张里长说:“俺想把这房子外面修缮一下,您看够不够?”张里长把银元搁在台上,看了看破旧的房子说,“修缮一下用不了这许多,有三块就够了。”说着,他只拿三块放入兜里,并保证道,“明日就能做好。”王耀见说,忙高兴地起身拱手谢道,“多谢二叔公,有劳二叔公!来来来,吃酒、吃酒。”王耀再次邀请着。
大伙儿一直喝到了夜深,直喝得一个个东倒西歪,才相互搀扶着回家去了。送走大伙后,弟弟王湘便忍不住问哥哥道:“哥,这破房子还有啥好修的嘛!再说,这辈子咱还不得跟定了二爷和三爷?”王耀则喝斥他说,“你小声点!就是因为跟定了二爷三爷,俺才要修修这破屋子。”
他把弟弟拉进屋里,小声说道:“你没留意席间说起的那瘸郎中么?”见弟弟瞪着眼,王耀提醒着说,“你可还记得,咱回来时路上险些撞上的那驾驴车?”
“喔!你是说~”王湘即刻醒悟道,“那瘸郎中就是三爷他们一直追拿的哪个瘸子?”
“没错!就是那个瘸子。”王耀肯定道,随即对弟弟说,“你连夜赶回‘皇城庄’,跟二位爷说,俺们发现了那瘸子,要他们快些带人来。俺明儿一早就去大张庄,盯住那瘸子。你记住,俺就呆在表姨家。”王耀说的表姨家也在大张庄,只是两家已有十多年不曾走动过了。
弟弟王湘听了,不免担心道:“表姨家可势利啦!他们能留你嘛?”王耀提起那还剩有十几块银元的袋子,掂着说,“俺把这些都拿去,你想他们能不待见俺吗?”他取出两块银元给了弟弟,并对他说道,“你先让三爷派猴腮和你过来,你带他到表姨家找俺。碰面后,你再回去接三爷他们回这守着,俺和猴腮假意去请那瘸子。俺都想好了,俺就说是庄上的张里长,请他到家看病的。那时,咱就可以轻松地把他绑了。”
“可万一他走了呢?”弟弟王湘担心道,王耀则满有把握地说,“这个俺也想好了。如果你俩没见到俺,就说明俺在跟踪那瘸子。到时,俺自会来家找你们的。”王湘觉得哥哥安排得周全,便换了身衣服,连夜赶回皇城庄去了。
王湘是一气赶了两夜一日的路,于次日一早见到了黄守忠和黄守孝兄弟二人。
黄守忠和黄守孝兄弟二人听了王湘的叙说后,可谓是惊喜不已。黄守孝忙叫来猴腮,让他速去挑两匹快马,并立即和王湘一道赶往大张庄与王耀汇合,又让二哥黄守忠选七八个精悍的家丁,带上枪械,等用过饭后即向小张庄进发。如此看来,事态发展似乎尽在王耀的谋划之中。
李时渊在大张庄待了三天,次日午饭之后,张员外亲自将李时渊送出大门,并一直目送着那驴车拐了弯才在管家的陪同下踱步屋子。
阿补通驾着驴车,不住地打饱嗝。说真的,在员外府住着的这些日子里,阿补通最大的感爱是平生头一回被大家伙当作人看。虽然,他尚不记得自己是谁,可内心的感受却莫名地强烈。他下意识地摸了摸扎在腰间的绑带,并哼起了连他自己也不知是打那学来的曲子。
“千几年哪,万几年!有位美女要嫁我;我却没金窝。如今有金窝,啊~,屌头着了火!着了火呀,着了火,屌头着了火。……”
曲子本就难听,加上阿补通用他那怪腔憨调反复地念唱着,直把李时渊的心刺挠得是一阵痒,一阵麻,他终于忍不住搓了搓胳膊上的鸡皮疙瘩说:“哎呀呀!我说阿补通哇,你那是啥曲子嘛?听得我鸡皮疙瘩直冒。你呀,能不能不哼哼啊?这哼哼得也太上吊了!受不了,受不了啊。”
说着,李时渊侧了个身又眯糊去了。阿补通则不好意思地回过头来,嘿嘿一乐,并“嗯”了一声,又下意识地去摸了摸扎在腰间的绑带。其实,那绑带是一种特殊的器具,只是他现在还无法知道罢了。而就在这时,王耀和猴腮打马赶来。王耀高喊:“郎中请留步!郎中,俺们张里长害了急病。……”呼喊间,他二人分两边追了上来。(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