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儿早恨透吴佑了,以前有老夫人袒护,现在连老夫人也叫抽他,自是顾虑的了。她一咬牙,闭着眼甩手就是一鞭。
“噢哟!”吴佑哀叫一声即捂住脸蹲在地上,鲜血顺着指缝淌了下来。原来这一鞭抽在了管家的面颊上。吴佑痛得直哼哼,并故意把个沾血的手往下抹去,那张小白脸顿时布满血渍。顿把果儿吓得丢了鞭子,后缩着说,“夫人,俺怕!俺…俺腿软,打不了。”夫人闻说也不搭话,而是拾起鞭子冲管家的背上又狠抽了两鞭,然后,丢下鞭子骂道:“以后再敢没规没矩,俺叫人揭了你的皮!滚吧。”
管家忙爬起身来,捂着半张脸应道:“俺知错了!不敢了。”说完偷看了果儿一眼,弯着腰走了。只是,吴佑挨抽以后竟更加喜欢果儿了。
……
自夫人有喜以后,吴老太太便格外的关心夫人,吴霸山也恢复了往日的精气神。夫人则一如未孕之前,为人处事还是那样的细心、谨慎。见夫君已少了戾气,也多能听进对他的劝说,夫人便适时的点拨他,希望他能早点跟医养堂和好。当然,夫人最终是希望夫君能主动向医养堂承认“毁图”的事情,以求得他们的宽恕。
这日夫人便与夫君说起“公议”上的事儿。夫人劝道:“老爷,这‘灸里生丁’确实不假,咱就先别离开灸里镇。你还是把‘公议’的事都答应了吧!”
“成!俺听夫人的。”吴霸山爽快应下,并让管家找人拟好了保证书函后即送到了医养堂。
这一举动确让吴李两家的紧张关系缓和了许多;夫人更是想着等孩子出生后,便选在满月那天把自己得以受孕的真相告知夫君、告诉大家,以促使夫君感念医养堂的好,从而向人家认错乃至认罪。
……
十月怀胎,一转眼夫人迎来了临盆的日子。
然而不幸的是,就在大家焦急地等待的时候却被告知夫人难产了。大量地失血,致使夫人几度虚脱晕死过去。再次醒来后,夫人自知再难挺过去了,便急要接生婆把老爷叫来。
吴霸山一进到屋来即跪到床前,握住夫人的手痛哭流涕的呼唤着。夫人闻声,睁开眼来,惨然笑道:“寨主爷!您别这样。”她竟用起了蜈蚣山时的称谓!
“夫人!你要挺过来。俺…俺不能没有你呀!”吴霸山将夫人那柔弱的手贴在脸上失声痛哭。夫人则虚弱地说,“寨主爷,俺俺…俺快不行啦!俺想…想把孩子生…生下来,可俺俺…俺没劲啦。”夫人脸色越发苍白,气息异常虚弱。
她歇了口气,苦笑道:“寨主爷,这娃儿注定是陪…陪俺去了。”又凄惶道,“哦!有件事俺…俺一直还瞒着。俺原想等…等…”
她身子突然抽搐起来,一再抽喘着;吴霸山吓得紧哭求道:“夫人,你别说了!啥也别说了!”
夫人猛喘一大口气,望着吴霸山气弱如丝地说道:“得说!得说…去…问问…”可她吐出着一个“问”字,努力张了张嘴便断气了。
吴霸山彻底崩溃了。万没想到夫人的临盆,他所盼来的不是当爹的喜讯,而是痛失夫人的噩耗。
一连数日吴府上下皆沉浸在悲哀的氛围中,吴霸山更是终日把自己关在屋子里,悲悲切切、茶饭不思。他自责作孽太多太重,祸及了夫人和一同随娘去的娃儿。尤其是,每当思念起夫人的种种好时,他就会跑进夫人的屋子,跪在夫人的灵台前追思、忏悔。而且,在那儿一呆就是一整天,凭谁喊他也应。惟独老娘上门哭求,他才免强地走出那房子。
吴老太晓得他夫妻恩爱,可儿子总守在夫人那间空房子里也不是个办法;倒是管家提醒了她。
吴佑对她说:“老奶奶,咱可不能让俺老叔总这样下去。万一他想不开,那…那才是可怕呢。”又进一步说,“另外,那丫鬟守灵,挺忠心的。可是她终日哭哭啼啼的,对老爷的心情也不好啊。您不如把那门锁了,丫鬟就让俺先带回仓满老宅仓?”吴佑的这番话是藏有很大私心的,他表面上是为恢复老爷的心境着想,可暗底里则是把果儿直接收管了。因为,下人们可都归他管着呢。
吴老太觉得吴佑的话有道理,便命人把夫人的房子锁了,并让管家把果儿送回仓满城的老宅。
吴老太还不只是听从了管家的主意,自个也想到了个能让儿子尽快从思念的悲痛中解脱出来的办法。于是她借故对吴霸山说:“儿啊!娘老了,经不起这摧心碎骨的事啊。唉!也不知怎的,近来俺总想回老家看看。儿啊,你能陪着娘回去一趟吗?”老太太说着,难过的流下泪来。
吴霸山虽不太情愿,可他是个大孝子,心痛老娘,尤见不得老娘垂泪,便老老实答应了。
说实在的,吴老太的这个办法还真就是管用。娘俩出行一趟后,吴霸山逐渐的从悲伤中走了出来,其说话行事也比从前收敛了很多。
见儿子恢复过来,吴老太自是满心欢喜。可是为了吴家的香火,也是想彻底断儿子夫人的思念,她竟然在半年之内连着给儿子纳了两房姨太太。吴霸山却因不喜欢这俩姨太,不久便自己又纳了一房中意的。
一下子,吴霸山就有了三房太太。可在太太的名分上,他仍把正房的名义留给先夫人,如此,姨太太的位序便是:二姨太、三姨太和四姨太。但因四姨太的音容笑貌等各方面都极象先夫人,因而最是受吴霸山宠爱;可吴老太却极讨厌她。
不过,吴老太对儿子暂不设正房做法倒是满赞成的。只是在心思上老太太的用意与儿子不一样。吴霸山是基于对夫人敬爱,老太太则是出于子嗣上考虑。为此,吴老太还特别的跟儿子说过,“嗯!不忙着设正房,让那房子先空着。看她们中谁先生下儿子,你就立谁为正房。”
显然,吴老太是要用“正房”的巨大诱惑力去诱使太太们加油努力;当然姨太太们也都知晓这一点。其实她们踏进吴家的门那一刻直就清楚的知道,谁先给吴家续上了香火谁就是这吴府的女主人。可不论姨太太们如何叫劲,她们中就是没个有动静的。
转眼又过了一年,吴霸山已五十四岁了。这天,看着镜子里满头花发的自己,吴霸山猛然忆起了当年瘸郎中问起自己年庚的情景。那是与瘸郎中分手的当晚,郎中得知他的年庚后,即告诫他说:“大寨主,生财故然重要;但生丁才是大事呐!”当时,郎中还援引经典说,“《皇帝内经·素问·上古天真论》中有:六八,阳气衰竭于上……;七八,……天癸竭,精少,肾藏衰……”更为其解释道,“这意思是,男人过了五十六岁就鲜有生育了。大寨主切不可只顾着求财,而错过了生丁啊!”
当时,吴霸山觉得自己尚在壮年,无须担心年龄问题;可现在他却不得不正视年岁问题了。他看着早已凸起的肚子和日益松驰的胯肉,并意识到自己年已近“精少,肾藏衰”的年限了。”为此,他萌生过继一个儿子的想法。可是老娘坚决不允,并告诉说“爹过六十,才得你的。”
虽是一再劝慰儿子,可没个子嗣,又守着这么个若大家业,这实在是吴老太的一块最大心病。毕竟是“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啊!都说“人有不快事,身乏心更烦。”
一日,吴老太感到呆在屋子里闷,便让张妈(即当年的张婆子)把一张摇椅搬到屋外的老槐树下。张妈搁好躺椅,忙又过来扶她躺了。吴老太要过张妈手中葵扇,自个扇着,聊着;渐渐的她不说话了,而是把葵扇遮在脸上打起了瞌睡。
风儿吹得老槐树哗哗作响,门枢也不时和着风“吱拗吱拗”的响。
忽然,一股风将落叶刮得满院子的跑,那虚掩着大门也“吱呀”随风开启。闻得声响的老太忙睁开眼来,却见一素衣女子,披头散发、怀抱婴儿向她走来,她身后紧跟着一个丫鬟。因光线透过树叶晃眼着吴老太眼,她忙遮手去看,却就是看不清女人的模样,倒是她身后的丫鬟像是果儿。
素衣女子远远站下,行一万福礼即轻声说道:“老夫人,别来无恙!媳妇这儿有礼了。”老太太甚是诧异;素衣女子却是幽幽的问,“老夫人!俺让寨主爷问的话,他可问啦?”
“问话!”老太太却是茫然的应道,“你要山儿问啥呀?”那女人听说了,竟叹息道,“唉!俺就知他不会问的。”言毕看了眼一起来的丫鬟即旋身腾起、曳着长裙飘然而去。吴老太这才恍然,急坐起喊道,“媳妇,别走!”并急示意那丫鬟把夫人追回来,可丫鬟却“哼”一声走开了。吴老太知她是果儿,便急唤道,“果儿!果儿啊。”
张妈见老太太向着空中乱抓,口中含混地念着,猜她是被梦魇住了,忙推动她,小声喊道:“老夫人!老夫人,您快醒醒!”吴老太猛然睁开眼来,见张妈正关切地看着她。
“俺是咋啦?”她迷茫说了声,即望向大门方,却见两扇大门严严的关着。便晓得刚才是做了个梦。她坐起身子,理了理头发说,喔,是俺做了个梦。”她站起身,一边向屋子走去,一边摇着葵扇叹道,“唉,近来老爱做梦。”
忽然,她想起了儿子曾和她说过,夫人去世前急于要说件事,可没说出来就咽气了。可是刚才的梦似乎是在告诉她什么?
突然她想到了果儿,心想,“那果儿是夫人的贴身丫鬟,应该知道一些事情。”于是老太太忙吩咐说:“张妈,你快去把管家找来,俺有要紧的事儿要他去办。”
闻说老太太急着找自己,吴佑丢下手头上的事务便跑了来。可没想到,见着老太太后却是差他赶去仓满城把果儿给接回来。吴佑听了便知,自己盘算着果儿的好事怕是要黄了。
说来,自从挨了那顿鞭子后,吴佑是恨透了夫人,不过他却越发喜欢果儿了。这也许因为果儿对他下不了狠手吧。为这他央求过老奶奶,指望她做主把果儿赏给自己做妾。这事儿要是搁在夫人有身孕以前倒不算啥难答应的事,可现在不行了,吴老太只是让吴佑自己去跟夫人说。为能得到果儿,吴估还真找了夫人,夫人让他问果儿,果儿坚决不干。这事儿便这么过去了。不过,夫人的突然离世,让管家重又燃起了纳果儿为妾的欲望。
正为此故,他借着为老奶奶出点子的机会,让吴老太把夫人的屋门锁了,更把果儿送回了仓满城老宅。
管家可是下人们的总管哪!不管是城里的,还是乡下的,只要是吴府的人,都归他吴佑管着。所以,果儿被送到了仓满老宅后,吴佑便相当然的认为果儿早晚是自己的女人。
旧时,有男人常用既成事实办法把缺少守护的女人强占了去。被占了身子的女人,因囿于“男女授受不亲”[语出:战国·邹·孟轲《孟子·离娄上》]的封建礼俗束缚,要么寻死,要么跟了强暴她的男人。
吴佑也确有过两次欲强迫果儿屈从举动,怎奈果儿性格贞烈,宁死不从;管家才不得不耐下性子,止步于满足对果儿搂抱猥亵。但他相信,只要果儿留在老宅,多派些苦累的活儿给她,再遣个会说话的婆子跟她絮叨,她早晚会从了自己的。
女人嘛,,她越是孤苦越是需要有个男人罩着。所以管家始终认定:“果儿,果儿,迟早是自己盘中的‘果儿’。”可到了来,逼果儿从了自己的事儿还是黄了。
一回到灸里镇,便管家把果儿交给了张妈,自己则赶着向老太太复命去了。吴老太闻说果儿回来了,便管家却告诉张妈,把果儿直接领到夫人的屋子,自己穿戴好后再过去。
果儿重又进到夫人的房子,泪水止不住的淌下来。“睹物思人”,果儿环视着熟悉屋子,抚摸着夫人生前用过的梳妆台。眼前的一切,仍如夫人去世前的样子;只是西面墙下多了一张桌子,上面摆着夫人的灵位和一尊正燃着香的香炉。
果儿慢摸着旧物,想着夫人待自己的种种好,又想着自己时下的孤苦与无助,禁不住伤感凄楚、哭倒在地。
老夫人拄着拐杖,一边呼喊着“果儿!果儿呀!”一边走向果儿。已哭作泪人的果儿回过头来,喊了一声,“老夫人!”即跪在吴老太前痛哭起来。老太太忙把果儿拦入怀里,心痛地直呼唤道,“果儿啊,果儿!俺可怜的孩子,让你受苦了!”
老太太疼爱的捧起果儿那俊俏的脸,仔细地端详着,同时想起夫人生前为吴家的好,死后仍不忘显灵庇佑吴家,心里越发觉得对不住果儿。老夫人又重把果儿搂入怀中,连声自责道:“诶!怨俺啊,怨俺不好!忘了接你回来。”果儿却是乖巧应道,“果儿没事!果儿就是太思念夫人啦。”
“老夫人,您先坐了。”果儿起身,并将老夫人让到座上,又对吴老太说,“您让俺先给夫人上柱香。俺敬过香后,再扶您回屋去。”
“你只管静心上香。上完了,再过到俺哪儿。”老太太满意看着果儿,并夸道,“你这样懂事!怨不得夫人那样疼你。你以后就跟着俺吧。”果儿高兴地点点头。
张妈陪着老夫人走后,在香案前,果儿给夫人恭敬地上了香,虔心地祭拜一番,然后拾整好屋子,带上门往老夫人的房间去了。
“老夫人,俺来啦!”果儿一到门口即轻声喊道,老太太忙唤她进来。进到屋来,果儿见老夫人独自端坐在太师椅上,双手扶着拐杖,神情严肃的注视着她。
果儿向老夫人鞠一躬,便退到一旁“叠手”立着,老太太招手说:“你过来,到跟前说话。”果儿小步走近老夫人,吴老太仔细地打量了一番果儿。
“果儿!是夫人提醒俺接你回来的。”吴老太看着果儿突然说道,“俺也不瞒你,前些日俺做了个梦,梦见了夫人。”果儿不禁瞪大了眼睛;吴老太继续说道,“有件事,兴许你该知道?”(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