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月后,李清风亲自把秘制药引子送到了黄太医府上。说实在的,若不是因“宗法”“祖训”中有关于对药引子配送的严格规定,李清风是绝不想再多见一眼黄罘瞒——黄太医这个小人!
那日,黄罘瞒闻说李清风登门造访,微染伤风的他本不想出门相迎,但还是勉强的走了出来。见李清风手上拿着个精致的小盒子,他便料那里面装的就是上次说起的“药引子”。他拱起手来,操着浓重的鼻音与李清风寒暄了几句,即请李清风一同走进了客厅。
宾主坐了,丫鬟很快端来茶。黄罘瞒先自端起茶碗,淡淡的说了声,“请!”即轻慢地啜了一口,李清风则一口将茶饮尽。
黄罘瞒合上碗盖,放下茶碗,颇显随意地打开药盒,拈起一颗冲压成螺蛳状的药引子看了看,而后漫不经心地剥开裹药的蜡纸。可他才揭起一角,顿感鼻子走气,又觉一股气血极走下肢、贯穿经络,甚是强烈。
黄罘瞒晓得这药引非同一般,即忙将药引裹好、捏实,并惊呼道:“清风兄!这是咋配制的呀?何不将配方也一并给我!”李清风甚恼他不晓敬重民间守制,即正色道,“此乃祖上秘制,不可外传!”
“哪何不多取些给我?”黄罘瞒即又索要。见黄太医如此厚颜索要,李清风甚感厌恶!他真想一把夺了药引就走,可他还是强捺心中不爽,耐心地解释说,“我祖上规定明确!任何时候,都不得将秘制药引交给他人。就是说,通常情况下,这药引是不交外人的。只有一个例外,这就是确实因不能亲自前往救治,方可把‘药引’交给可信赖的郎中。”
他看了一眼黄罘瞒说:“阁下既是郎中,又曾为太医;那京城我是不会去的。所以,我才敢把药引交您。再则,这药引久了,功效便会日益衰减,故而多取无益。”他想了想又说,“那贝勒爷的病,应已贼害至重。想来,不经一二十年或是更长些时间的医养,怕是很难痊愈。您尽管去治,这药引子我自会按时送来,直至贝勒爷的病见好。”
见他这么说,黄太医大为欢颜,同时也萌生了攫取药引子配方的念头,更兼有不可再让人知道李清风拥有这种秘药想法。因而,他连声说道:“如此好,如此甚好!”为了掩饰自己的觊觎念头,他端起茶碗,并邀请道,“清风兄,请喝茶!”说着,他慢慢的呷了口茶。
然后,把个刚想好的话儿与李清风说道:“京城离这儿很远,离您哪就更远啦!算来得有好几千里地呢。您放心,我定会尽心去治!治好了,功劳是咱俩的;若治不来,我自会圆了他。”
“别说那个!我说能治,自有他能治的道理。”李清风摆了下手,并淡然的说道,“我医养堂守得这千年的基业,除了靠医术外;还有‘二个不’。这就是一不傍官,二不羡富。”他又郑重地冲黄太医要求道,“我只有一个要求,这就是您务必保下咱俩的这个秘密!”
李清风是忌惮皇室的征召而有此一求,黄罘瞒则是怕他被征召了去而闻之欣然。他暗自窃喜道,“嘿嘿,这哪是你的要求呀?简直就是藏在我黄罘瞒心底的一大心愿!”
他忙保证说:“清风兄放心!我一定替您保下这个秘密。”说着便把药盒拿在了手上。李清风早已不想和他再说什么,见他答应,便说了声“好!”即起身冲他拱了拱手说,“哪我就预祝黄太医妙手回春,重返王爷府!”
见李清风要走,黄罘瞒忙搁下药盒,起身上前拉住他的手说:“哎呀!清风兄,您这是要走哇?不着忙,不着忙。您这大老远地来一趟,多不容易呀。今说啥也得吃过饭再走。”
李清风实在是太腻歪黄太医这个人了,因而他谎称道:“我还有几味秘制的药材赶着去办。人已经约好了,这会就得过去。这样吧?下次,下次再说。”黄太医知他不愿意留下,并且猜他是怕酒后误事,而自己也确实想借家宴的机会套些医养堂的秘密,便淡淡应道,“既这么说,那就下次吧!”
黄罘瞒亲自把李清风送出大门,并力邀李清风下次务必来家做客;李清风因急于离去便敷衍着应下。
二人告辞后,黄罘瞒即转身回屋,急将先前揭开一角的药引子再次从盒中拿了出来。他仔细看着,反复嗅着、品着、感受着。因他嗅得狠,品得深,故而忽然觉得一股子气血走串肢体末梢,并同潮汐一般似循着时辰的隐涌隐退。不由的,他盯住手中的药引子,惊讶、折服、倍感的兴奋!
此刻,他觉得是祖上有灵,是天爷对他黄罘瞒独有的眷顾,让他得遇此等神奇药引。黄罘瞒把那药引子裹好,小心的放回盒子,然后怀抱着它,仰天呼道:“天爷呀!感谢您让罘瞒独得了这开启王爷府大门的秘钥啦。”
黄罘瞒不愿怠慢,他刻不容缓的把些个药引子重新包装好后即动身赶往京城。再次踏进王爷府并得到王爷招见的黄罘瞒,自是诚惶诚恐。叩见过亲王后,他便自我吹嘘说:“臣!罘瞒回归原籍后,日夜反省,所学医务须臾不曾疏怠。臣自知医术不精,故于家中潜心研究,以求突破。尤以攻克贝勒爷的病为对象。然臣终是功力不及,未有斩获。所幸家中藏有一本祖传药书,中有一章专论医治脱疽病。经臣仔细研究、查验,并结合贝勒爷的病况,终配成一特效药引子。”
他瞥了眼神情严肃的王爷,并从盒中取出一粒经其重新包装,印有他黄家标记的药引子,将其托在掌心上说:“王爷,您看!我保证,这药引子一经与其方药配用,必能治得贝勒爷的病。”为了能使王爷信服,也为其以后的保密举措作下铺垫,他故作神秘并进一步的说,“这药引子取材考究,制作谨严,颇费功夫。尤是配伍分量,锱铢必较。故而为确保贝勒爷的安全使用,还望王爷三缄其口,以绝旁扰。”
王爷却不著声,而是从黄罘瞒的手心上拿过那引药丸看了看,又闻了闻,不意被那刺鼻的味儿引得连打了几个喷嚏。他忙把引药丸交回给黄罘瞒,却是沮丧的说道:“我孙儿的那下肢末梢已枯槁坏死。想来,再这么耗下去,就是不痛死,也得烂死。”
突然他盯住黄罘瞒说:“好吧!本王爷就容你替他医治。总之是,治好喽,重赏;治不好,定治你一个‘欺罔’的死罪。”说完便挥手示意他可以下去了。
别过了王爷,黄罘瞒再次踏进了太医所的大门。他打量着这个熟悉的地方,心头是一阵又一阵的狂喜,可喜过之后,又不免又有些忐忑。他很清楚王爷撂下那话儿的分量。明摆着,王爷已把贝勒爷的死活交给了他,且以他的身家性命担保。
不过,当他看着手中的药引丸却又不忐忑了,并觉得这个险值得冒。因为,凭其经验,黄罘瞒已然认定,此药引子的导引力极强,自能引药性直抵病灶、收药效之大功。另外,他也为万一失手想好了后路。这便是他可以谎称,“自己实在是受一个叫李清风的江湖郎中所托。此人欲巴交王爷,唆使自己以祖上秘药的名义,为贝勒爷治病。但要有些疗效,即为他引荐。自己则是因一心想要治好贝勒爷的病,才信了他的话。”
但真正促使黄罘瞒敢放胆一博的,还是他坚信这药引子一定能够缓解贝勒爷的病痛。他认为,只要能缓解痛苦就是有效,就能为进一步治疗争得机会与时间,就能因此长久的留在王爷府。因此,他不只是放胆一博,还为了王爷对自己的信任,为了确保贝勒爷对自己的依赖,从进京的那一刻起,他便着手封杀医养堂和李清风的所有消息!
世间的小人多如此!他们既要富贵险中求,又要左右逢源、逢凶化吉,因而也多是见利忘义、恬不知耻、乃至以怨报德的难养之人!黄罘瞒更是小人中的小人,所以特别的阴毒。
……
果然,在经过黄罘瞒的用药与施治,一段时间后,贝勒爷的病痛明显的得到了缓解,又过了些时间,他那原已枯槁、坏死的下肢末梢竟然也逐渐有了复活的迹象。
见此,王爷大为欢喜,不仅恢复了黄罘瞒太医的名号,还将他擢升为王爷府的太医所总管,并容他身穿五品朝服。
然而,得到了巨大变迁的黄太医,首先想到的不是对李清风感恩与回报,而是日益担心起这份荣耀、富贵的不保。他一再认为,一切的变化都源于那秘制的药引子;并一直担心,一旦没了药引子,他黄家势必富贵不保,恐怕连身家性命也要完蛋。这以后,黄太医便执着地把黄家子孙的富贵,与获得药引子的制秘方法密切地联系一起,生出了占有药引秘方的强烈欲望,甚至还想过,把医养堂的所有秘方、医药典籍全都占为己有。
李清风则是依旧恪守着自己的诺言,一如既往的给黄罘瞒府上送去秘制药引,而且还默认黄太医以“黄家秘制”在王爷府上行医。可是不思图报的黄太医却早已开始把设法获得秘制药方的想法化作了行动。
最初,黄太医只是以暗示的手法,希望李清风能把“药方”让给他,可不久之后,便提出以高价收购,再后来,公然以太医所欲要征收或是查封医养堂相威胁。
然而,面对黄太医的各种威逼利诱,李清风始终是一句,“秘方不外传,祖制不可违”予以拒绝。虽然,黄太医多次遭到李清风的严正拒绝,可他就是不肯放弃对秘制药引的攫取之心。这期间他用过各种手段,但因害怕这“秘制药引”的真相被王爷或是同行查悉,故而从不敢强来。毕竟,真相一旦被透露了出去,他不只是地位不保,还得摊上一个欺罔的灭门之罪。
他虽不敢过分强横,但却一直留意着医养堂的动向,并一再告诫自己,要耐心等待;等待冥冥中的那个机会。但有机会,就可立下狠手。他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的。这也印证李清风曾说过的“小人之忍”。没想到,黄罘瞒孙女之死还真就让他等到了这样的机会。
黄罘瞒的孙女,叫黄芩子,庶出。家人都叫她“芩子”。芩子,自小闺养在皇城庄老家。及笄那年,她随生娘一同住到了仓满城,后来,又被黄太医接入京城。
黄太医见芩子样貌出众,便打算给她找个有头脸的大户人家。可他心底却是一直在想,如能嫁上个皇亲国戚,自然是再好不过。不曾想,已年过四旬、且染有烟瘾的大贝勒还就相中了芩子,欲纳她为侧福晋。这可极大地随了黄太医的心愿。他忙喜滋滋地把这事儿跟儿子说了,并要儿子抓紧再调教一下孙女的礼数,期待着孙女能早日过门。
可是作为爹爹的黄承罩闻说此事后,却是喜忧掺半。因为女儿的性格特虽的倔强刚烈,但是她不愿意的事儿,很难能说得动她。
果然,当芩子听说爷爷已将她许给了贝勒爷后,即跟爹爹表示,她宁死不从。还为此哭闹着非要大人退了这门婚事。
然而,不论女儿的如何哭求,黄承罩心里清楚,这门婚事是再也退不得的了。可他说服不了女儿,又不敢把芩子不同意的事跟爹爹说。毕竟,自古以来儿女的婚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黄承罩只能耐着性子,一再用软磨硬泡、威逼利诱的法子来迫使女儿屈服;可芩子就是誓死不从。无奈之下,黄承罩只好跟爹爹道了实情,并请爹爹出面劝说。还是黄太医够威严。他一出马,芩子便屈从了;只是她也提了一个要求。
芩子流着泪说:“自己有些年不见生娘了(芩子是小妾所生),很想回仓满城住些日子,也好再陪陪小娘。”黄太医闻说了,觉得孙女的要求没啥不妥,更何况贝勒爷那边尚未行“六礼”[纳妾是无所谓六礼的。——作者注
]之事,便同意了。
其实,但要留心一点就能察觉到芩子已有与生娘见上最后一面的想法了。黄太医并没多想,只是要儿子一起跟着回去,并让儿子看紧了。同时他还表示,自己也将在月内去趟灸里镇“讨药”(即药引子),到时大家再一同返回京城。
回到仓满城后,黄芩子也只住了四五日便又提出要回趟皇城庄老家,说是想再睡睡儿时睡过的那间小屋子,提出再到祖坟上次香。
女儿这个要求,黄承罩觉得没啥不妥,便带着女儿和芩子的生娘一起回了老家皇城庄。黄太医也如期的离开了京城,可到了仓满城后,却被告知儿子一家已回了皇城庄老家。
闻说后,已年过花甲的黄太医不禁动了思乡之情,他叹了一声,“唉!老夫也有十多年不曾回过老家了!”因想着灸里镇离老家不算太远,他也于次日动身往皇城庄去了。
黄太医只带了几个随从,一连走了数日。终于在黄昏之时,一行人进到了庄口。可当车子近到了黄家的老宅院时,却有哭泣声从院墙内传出,黄罘瞒诧异地下到车来,环顾着四周;随从则急忙入内通报。然而似已觉察不对劲儿的黄罘瞒却不等家人出迎,便忙跨入了院门。却见,若大个院子中央竟放着一尊绛红色的棺椁,一名衣染血渍的少年瑟瑟发抖地跪在哪儿;下人们披麻戴孝,闷声不响地做着手上的活儿;黄承罩及姨太太们正急急的从屋里出来。一个个身着素服,哭丧着脸,芩子的生娘却是不住地掩面啼哭。
“爹,您也过来了。”黄承罩先喊一声,随即指着那少年愤怒地说道,“芩子死了!是被这小子害死的。”黄太医闻说即飞起一脚,将那少年踹倒,并大骂道,“他是哪来的野种!”又上前踩住孩子的伤腿凶狠的问道,“谁家的?嗯!是那家的王八羔子,老子要灭他九族!他是咋害死芩子的?”
“是医养堂的!他是李清风的小孙子。”黄承罩一旁轻声说道,“他…他企图带芩子私奔。”
“医养堂的?”黄太医忙把脚拿开,两眼放光地把儿子拉到一旁问,“他真是李清风的孙子?”黄承罩点了下头说,“嗯,我问过了,他确实是李清风的小孙子,名叫李时渊。”
“啊!”黄罘瞒搓着手,竟是喜出望外的自语道,“那个冥冥中的机会终于叫我等来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