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余晖将尽时,段子宸回到了那个拥簇的小家。
迎接他的不是熟悉的饭香,而是屋里的一片昏暗。
苏以沫和女儿,都不在。
他将手中的花盆放到桌上,里面簇开着一捧白色的雏菊。他不能送她玫瑰,即便鲜少送花,他也知道,那是送给爱人的。而他们,算什么……
虽然发生了那样的事情,他还是注意到,现场排队等她签售的书迷并不在少数。想来这应该算是她工作中一件值得庆贺的事,却不料因傅洛伊而横生枝节。
而这一切,怕是难以弥补。
可还是想做点什么,左挑右捡,却在不起眼的角落,一眼相中了这盆雏菊。黄蕊漆点,极简而素洁,如此寻常,又煞是耐看。就像那个女人,明明扔在人群也不会被轻易寻见,却会无声走进你心里。
他换了衣服躺在沙发上,一股倦意悄然袭来,似乎一回到这个家,他才觉得自己累了。
迷蒙中,一些从未见过的碎裂的片段走进他的梦里。银杏树下的放声哭泣、篮球边的遥遥相望、长椅上的默默相拥……每一个镜头,都有她的存在。
他之前从未梦见过她,可醒来后,梦里的一切仍那样真实。
窗外的天色已如墨染,抬腕看了看表,自己竟睡了近三个钟头,而她和孩子仍没有回来。
心头不由袭上一层阴云,即便是那次她外出应酬,也并未这么晚还没回来。手机拨通后,却久无人应。
签售会上她惨白的脸色仿佛仍在眼前,段子宸内心渐起的忧悸,不断扩散,她跟孩子去哪儿了,会不会出了什么意外……
他再不能想下去,拾起桌上的车钥匙便匆匆出了门。
只是,车子还未发动,鸣笛一响,一辆路虎的车灯就打照过来,然后不偏不倚地停在他的车前。
驾驶座上的男人先下了车,又打开后座的门,小心翼翼地从里面抱出一个已熟睡的孩子,随即便见一个形容高挑的女人,手捧花束,下了车。
如果不是看见苏以沫,他一定也以为,这该是一家三口。
曾瞬时激怒他的画面,似乎再一次上演,只是这一次,他却觉得疼。是否有一天,她们就会这样变成其他男人的妻子和女儿……
苏以沫抬眼看了看家中的窗户,跟这夜色一般,黢黑一片,他依然没有回来。
是不是,也再不会回来。
怀中的玫瑰在寒夜中沁起一层细密水珠,极是娇艳,却不像该属于她。
陆少杰坚持要为她庆祝,一起去接了小念,吃了晚饭,又在商场的游乐设施跟孩子玩了许久。
他脸上有掩不住的疲态,细问才知他竟是连夜坐飞机赶回来,本该早些回去休息,他却也像个大孩子,陪着小念疯闹了半天。
这些年,陆少杰亦是成熟了许多,虽然家中曾遭遇那样的变故,但他仍以惊人的迫力,将生活和事业一步步从谷底拉了回来。时光的淬炼,让他变得沉默冷峻,可在她们面前,他的守护,却没有减少分毫。
其实,连段子宸都已忘了她,他又何必如此。
吃饭时,她好几次就要提起段子宸,话到嘴边,却不知从何说起。尤其,今天还发生了那样的事情。
他的未婚妻是如何知晓了她们的存在,已不重要,只是,让她认清了自己的存在。
“我把小念抱上去”,陆少杰轻声道,生恐吵了熟睡的孩子。
苏以沫本不想再麻烦他,可捧着花束,再抽不出手来去抱女儿,只得点了点头。
陆少杰望着这栋老旧的五层民居,他曾不止一次想让她搬离这里,可她从不愿离开,他知道,她是不愿接受他过多的照拂。只是,她不知道,他有多羡慕,跟她一起住在这里的人……
还未上楼,乍然想起刺耳的车鸣,就将小念一下子吓醒了,顿时放声哭了起来。
剑眉一凛,陆少杰一边忙轻声哄慰,一边冷眼望向“肇事者”。
或许是黑暗中的视线太过模糊,他一时竟没有认出从车里走出来的那个男人,直到走到面前,陆少杰才看清楚。
眼前的这个人,他们曾一起在篮球场上挥汗如雨,也曾在夜店酒吧彻夜狂欢,但充其量只是酒肉之交。当段子宸被那个戴着厚厚眼镜的书呆子“收编”时,他还曾甚是不解,没少出言讥讽。
直到一次在机场偶然撞见即将赴美的段子宸,被拉住“叙旧”,却听他道,“我来不及跟她告别了,麻烦你帮我告诉苏以沫,我爱她,我一定会回来找她。”
当时的段子宸,身边一看,明显是有人在监视,他以为自己不过是帮忙捎个口信,却不想,那个女人误以为他是段子宸的挚友,几次三番找他打听对方的消息,他被扰的不胜其烦,对男人纠缠不休的女人,曾是他最厌恶的。
后来,见她渐渐挺起肚子,却还是常半夜在酒吧外等他出来,只为了从他口中打探到哪怕一星半点关于段子宸的情况。
这个女人,真蠢。他那时想,不过就是被富二代玩剩下的玩物,却还当了真……
看见段子宸走过来,苏以沫别过视线,眸色如霜。
陆少杰上前一步,将她置于身后,一副环护的姿态。
段子宸不由收束拳掌,胸臆间已燃起一团火。只未等他发作,却见对方勾唇道,“子宸,好久不见”。
段子宸浓眉耸起,脑海中并没有搜罗出此人的影迹,可对方却像是与他相识的样子。想来,可能是他失忆前的故旧。
小念这会儿已从惊吓中缓过来,哭声渐止,看到段子宸,便是毫不犹豫的伸出双手,“爸爸抱”。
见女儿如此,段子宸几乎是从陆少杰手中将小念“抢”了过来,一声“爸爸”,已让他心头一热,大手擦去孩子脸上未干的泪痕,温声道,“抱歉,爸爸吓到你了”。
陆少杰脸色微变,他查到了段子宸回国后的行踪,知道他住进了苏以沫家中,却没想到,他已与小念这个相认不久的女儿如此亲密。
“爸爸抱你回家”,语落,段子宸对他连招呼都不打,便悬身而去。
“他果然是失忆了”,陆少杰冷笑一声,在美国的这段期间,他无意间从商界获悉了段子宸的消息,调查一番,才知他五年前曾车祸重伤,险些丧命,只是命捞了回来,过往的记忆却已消失,并且,他已有了未婚妻。
原以为,回国后将这个事实告诉苏以沫,她就能放下那份永远不会兑现的承诺,只要她把心稍稍打开哪怕一丝缝隙,他都有信心能走进去,可是,终究还是晚了一步……
陆少杰见到段子宸后的反应,显然并不吃惊,甚至知晓他失忆的事情,苏以沫一时不解,便开口问道,“你知道?”
陆少杰只轻轻颔首,“我在美国打听到了一些关于他的消息”,语一顿,看见她失落的眼神,却是续道,“有些事我怕你伤心,所以,想回来慢慢告诉你。”
“不必了”,苏以沫唇边牵起苦涩的弧度,“我都知道了”。
“那你还愿意接受他?”陆少杰眼中现出些许寒光。
苏以沫默不作声,只摇了摇头,片刻,望着家中亮起的灯火,轻声道,“我跟他已不是当初了,再过一个多月……他就要结婚了。可他毕竟,是小念的爸爸。”
“以沫,不是只有段子宸才能成为小念的父亲”。他到底还是克制不住心中的执念,她等了段子宸五年,他又何尝不是一直在等她。
闻言,苏以沫仍若过往般,露出为难的神色,便是道,“我先上楼了,你也早点回去休息把”。她总是如此,每次他稍有表态,她便想逃。
这一次,他却不想轻易放过她,捉住她的手,“以沫,你不能总是从我身边逃开”。
苏以沫抿住唇,抽回手,欲言又止,终是转身。
这一切本该掩映在黑夜中,朦胧的月色却将此照进楼上那人的眼底。
窗棂下,段子宸伫立许久,直到听见她的脚步声。
她一进门,映入眼帘的便是桌上的那盆花开正好的雏菊。
那是她最喜欢的花。
段子宸却见她怀中捧着玫瑰,莫名酸怒更甚,沉着脸色将那盆雏菊扔进了垃圾桶。
他这一丢弃的举动,却着实刺痛了她。只觉他什么都可以轻易舍弃,不管是她最喜欢的花,还她这个人。
苏以沫固执的将雏菊从垃圾桶里翻出来,轻轻拭去上面沾染的碎屑。
段子宸见状,却依旧冷道,“扔了”。
苏以沫恍若不曾听见,只将花盆环在怀里,哽咽而泣。
段子宸不想她竟这样就哭了起来,像是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责难的话,已溢不出口,只无措道,“你哭什么?我不扔就是了”。语落,却见她哭得愈加伤心。
他不知道的是,比起娇艳的玫瑰,她始终更爱不起眼的雏菊。
他以前曾问过她,为什么喜欢这么俗气的小花。她当时并未告诉他,因为诗人缪塞的《雏菊》里有这样一句话:我爱着,不怀抱任何希望,但不是没有幸福。(未完待续)